李叱像是一個很有成就感的包租公,走在清晨的大街上看著四周的店鋪,雖然還沒有開門,可卻有一種滿足感。
店鋪不都是他的,但子民都是他的。
以前他總想著的是怎么才能養活師父,最好就是有這樣一家店面,生意不求很好,只是能有個營生就好,讓那老家伙每天都會因為收入幾個小錢而樂的合不攏嘴。
長眉道人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吃穿住行并無奢求,有則滿,他這輩子唯一的不滿足,就是當初為李叱改命。
他可以一輩子云游天下饑一頓飽一頓,但是丟丟兒不行,丟丟兒得有好日子過。
這個老人讓丟丟過上了好日子,然后丟丟兒讓很多很多人過上了好日子。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老道人辛苦十年,改的是天下。
除非必要,李叱還是喜歡步行。
他和高希寧說過,如果人間是一本書,那么慢一些才能看的更仔細。
騎馬是一目十行卻未必能過目不忘,坐車是看的斷斷續續一知半解,走路才是慢慢看細細看。
這人間,值得看。
他的人間,就更值得看。
一個早起的小販看到了李叱,已經連續好幾天每天都能在這個時間看到李叱,所以他很開心,這種感覺就是每一天的一開始就充滿了希望和滿足。
每一天都個一開始,每個人都有個一開始,每件事也都有個一開始。
寧王到豫州了,豫州人的日子就眼見著過的好起來。
百姓們親眼看到了豫州的變化,所以就忍不住去羨慕冀州,因為寧王才來豫州沒多久,他在冀州可是有好多年。
想想看,冀州那邊的日子過的會有多好?
不要說太遠,六七年前,豫州這邊人人都知道冀州日子過的苦,如果讓他們跟冀州百姓換日子過,他們才不樂意。
現在的話,讓他們和冀州百姓換日子過,他們能美的睡覺都笑醒。
曾經的冀州是戰亂之地,北邊就是宿敵黑武,冀州就是戰略上的緩沖地,歷來都是犧牲冀州而保全中原。
如今不一樣,可能整個中原都沒有比冀州更太平的地方。
小販看到李叱就遠遠的俯身行禮,李叱就遠遠的朝著他揮手致意。
兩個人的笑容,讓這清晨都變得溫暖起來。
從廷尉府走到松鶴樓大概有四五里左右的距離,這四五里長的路,就是高希寧劃出來的戰場。
所有廷尉都放下其他案子,只盯著這條街。
因為李叱每天都來的早,所以曹獵也就不得不更改了作息時間。
他習慣了晚睡晚起,只要沒有任務的時候,他大部分日子都會睡到中午之前。
這幾天改了作息之后發現,原來形成習慣并不需要多久,很多以為的困難克服起來也沒有預想的那么不容易。
最主要的是,每天早起之后會發現,時間似乎都比以往多了不少。
可是很舒服的活動一會兒,然后很舒服的吃一頓早餐,也就有了更多的時間可以思考。
松鶴樓的正門打開,小伙計伸了個懶腰出門,拿著掃把出來清掃門前。
或許是覺得不對勁,他抬起頭看了看,這才發現對面路邊居然站著個人。
在他出來的時候對面還是空無一人,所以此時突然出現的身影把他嚇了一跳。
小伙計居然還認識這個人,以往經常會來松鶴樓吃飯,是豫州城里比較有名氣也頗有些威望的一位商人,行運車馬行的東家雁北城。
“雁先生,這么早?”
小伙計笑著打招呼,手卻在背后打 (本章未完,請翻頁)
了個手勢,屋子里的人隨即明白過來。
雁北城能出現在松鶴樓門外,卻沒有一個暗哨回松鶴樓里稟報,甚至沒有人能發出示警,就足以說明問題。
“你也早。”
雁北城客客氣氣的回了一句,他還是站在那沒有動,而是看著松鶴樓的正門。
片刻后,雁北城問那小伙計:“你每天都清掃門前,那你知道不知道,從我這里走到松鶴樓的大門有多遠?”
“五十二步。”
小伙計回答:“我每天都掃,每天都走,所以知道。”
雁北城嗯了一聲,然后又問了一句:“這五十二步,很難走過去嗎?”
小伙計把手里的掃把舉起來:“拿著這個東西很容易走個來回,但拿著別的東西就會很難。”
雁北城點了點頭,有些遺憾的說道:“可我確實拿著的是別的東西。”
他把背后的包裹摘下來,打開之后取出來兩件東西。
一把劍一條鞭,劍長三尺,鞭長一丈半。
雁北城說:“我想試試有多難。”
走好了是五十二步路,走不好是一步一輪回。
小伙計已經在后退,因為他知道自己絕對不是對手,能悄無聲息的走到松鶴樓門口的人,他一定打不過。
雁北城將長劍綁在自己身后,手中握住長鞭開始邁步向前。
“雁先生。”
松鶴樓的掌柜段繼師走出門,朝著雁北城抱了抱拳:“為什么是你來?”
雁先生道:“沒有那么多為什么,如果凡事皆按道理而行,這世上便會少一半犯錯的人。”
段繼師道:“雁先生在我們這還存著一壇酒,那可是好酒,三十年的陳釀。”
雁先生道:“如果我走進松鶴樓,我自己喝掉它,如果我沒走進松鶴樓,想請你們幫我灑在地上。”
他邁步走上大街,從這邊走到那邊,五十二步。
他邁出了第一步。
這一步,腳底還沒有落在大街上,至少有一百余支弩箭從松鶴樓那邊激射過來。
每一個窗口都有人,每一個人都訓練有素。
而此時,曹獵就坐在一樓正堂里等著吃早飯,李叱還沒有到,早飯就還沒有開。
他看著對面大街上走過來的,在桌子上鋪好的宣紙上寫下一個雁字。
沉思片刻后,在雁字后邊加了一個字。
幾個的幾,幾多的幾,幾個人的幾,幾多高的幾。
昨天小張真人來過,下午,他們坐在酒樓里喝茶閑聊的時候,小張真人也說起了他和余九齡說過的那些話。
關于寧王這邊有多少個高手的判斷,而這些高手在小張真人看來,都是一。
不管是一下還是一中,都已經是江湖中站在最頂峰的那一類人。
小張真人說,這么多一中一下加起來,難道還打不過一個可能是一上的人?
當時曹獵說......你怎么知道對面只有一個一?
小張真人怔住。
曹獵說,你雖然是江湖中人,但你不懂什么是江湖,江湖中有多數赴死,皆因情義二字。
你也不懂,并不是你覺得的那樣,壞人的那邊就沒有人情,就沒有人講情義二字。
曹獵在紙上寫下這個幾,換一個說法就是......他想知道是從幾開始。
如果以一開始,那今天這局面,難道還能有多低級?
他不太希望是一開始,那樣會變得很難。
李叱希望那 (本章未完,請翻頁)
些人在他來松鶴樓的半路上動手,但是這些人顯然沒打算按照李叱希望的那樣去做。
曹獵沉思這是為什么,大概幾息之后就想明白了。
因為對方想讓寧王這邊的人動起來。
曹獵覺得自己是一個誘餌,寧王覺得他才是誘餌,可現在......雁北城才是。
一百多支弩箭,在那條長鞭前像是泥沉大河一樣,連一點水花都沒有濺起來。
長鞭像是一條巨蟒在雁北城身前盤旋,轉動起來的鞭子就不是一層防御,而是很多層。
轉多少圈,就有多少層,這便是軟兵器難練的地方,也是軟兵器強悍的地方。
一步,兩步,三步......
雁北城蕩開一百多支弩箭,人已經往前走了三步遠。
就在這時候,在松鶴樓掌柜段繼師的身后有一人邁步而出,這人看起來四十歲左右模樣,身材已經發福到有些走形,肚子腆著,低頭的時候,大概不會看到自己的鳥。
這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哀,到了他這個年紀,很多人都有這樣的悲哀。
他從松鶴樓里出來,走過段繼師身邊。
段繼師說:“你可能有些勉強。”
中年胖子說:“我兒子十九歲了,他一直不喜歡我,因為我是混暗道的,豫州城里混暗道的人有一半尊敬我,其中卻沒有他。”
段繼師點頭:“懂了。”
中年胖子回頭看向坐在那的曹獵:“驚謫候,你說過,你生而高貴,也歷來高貴,所以你的朋友不多,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叫金滿堂。”
曹獵道:“你兒子叫金展意,我知道。”
金滿堂笑起來,很釋然的笑。
他邁步繼續向前:“老段,最先走出來的人會更容易被記住,對不對?”
段繼師再次點頭:“我會幫你記住。”
金滿堂騰空而起,兩條大袖像是吃飽了風的船帆,用衣袖硬生生的擋住了長鞭。
砰地一聲,兩條衣袖盡碎。
用兩條衣袖為代價,換了那條長鞭在半空中停滯。
下一息,金滿堂已經掠至雁北城身前,一掌朝著雁北城的心口位置拍落。
雁北城的長鞭在左手,長劍在背后,他右手抬起來,中指食指并攏往前一點。
這一點,就在金滿堂的掌心。
兩指透過,掌心洞穿。
那一刻,金滿堂的眼睛驟然睜大。
雁北城輕嘆一聲:“你是混暗道的人,不該在這。”
金滿堂道:“我是混暗道的人,我今日若不能在這,以后也不能了。”
雁北城忽然有些悲傷起來,他輕嘆一口氣后說道:“我以為你是為了錢不要命,畢竟驚謫候很有錢。”
他悲傷,是因為他明白了,金滿堂也是來赴死的,也是因為感情而來赴死的,與他一樣。
于是便有了些悲傷。
金滿堂笑起來:“就是為了錢啊,為了以后我孩子手里用的是干凈錢。”
他說完這句話后忽然發力,用被洞穿的手握住雁北城的手,然后另一只手握拳朝著雁北城的面門砸了下來。
長鞭兜回來,噗的一聲將金滿堂的脖子刺穿,從后頸刺入從咽喉處刺出。
雁北城道:“走的慢些,我大概還能追上你。”
金滿堂的尸體緩緩倒了下去。
樓子里,曹獵抬起手,用筆把雁字后邊的幾字劃掉,寫下另外一個字。
果然還是一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