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斌坐在角落處,回想著這幾天的事,每一件事都好像在夢里一樣。
如果是從他離開節度使府開始算起來的話,那這個夢,好像也只有在拿到銀子喝多了酒的那一小段時間是快活的。
可是這快活真的好快,酒醒了之后快活就消失無蹤,只剩下無盡的擔憂和后怕。
這幾天他在船上是那樣提心吊膽,可他卻也有了一種釋然,提心吊膽,內心卻不再煎熬。
如果這次沒死的話,他打算回去之后就和妻子坦白一切,然后找個地方做工,踏踏實實的。
經歷過大起大落之后的人,才會明白踏踏實實這四個字有多彌足珍貴。
幾天來,他每隔一段時間,就尋機會往河里扔一條碎布,他其實也不知道這樣做有用沒用。
每天夜里睡不著的時候他都會想一遍,自己為什么就沒有后悔上了船。
也會想一遍,為什么明明那么害怕,可還是要冒險去偷偷的留下記號。
他給不了自己答案,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是個英雄,所以他排除了唯一的正確答案,以至于沒有答案。
他是小掌柜,這船上的船夫都以他為首,大家都知道可能最終會死,所以就更會將希望全都寄托在領頭的人身上。
有船夫知道他在留記號,沒有人找他說什么,可卻會有意無意的幫他遮掩。
就在他思考這些的時候,幾名青絳軍的士兵從甲板上下來,掃了一眼那些船夫:“都到一邊去,先不要劃船了。”
所有人心里都緊張起來,或許他們一直在等的那個末日,現在到了。
每個人也都清楚,他們不會一直都在水路上走,那些混賬早晚都會換路線,就算是不換路線,接應他們的船應該也快到了。
郭瑋緩步走下船梯,手里拿著一塊他的人剛剛才打撈上來的碎布。
在看到那塊布的時候,王斌的心里就咯噔一下,臉色瞬間就變得發白。
“你們之中,有人不老實。”
郭瑋走到眾人面前,掃視了一眼后說道:“我本來還想著,你們也算無辜之人,到了地方后我就放你們離開,可你們自己想死,我又能有什么辦法。”
這話,船夫們誰都不會信,那些混賬怎么可能會留下活口。
可眾人都不敢和他的視線對上,紛紛低頭,王斌也把頭低下來,他知道自己的膽子沒多大,一旦對視的話,就一定會被人看出來什么。
“可我這個人,還是很仁慈。”
郭瑋繼續說道:“如果你們愿意把那個留記號的人交出來,其他人我可以不殺。”
沉默,很可怕的沉默。
郭瑋等了好一會兒也沒見人站出來,于是嘆了口氣:“那就只好一個個的試了。”
說完這句話他就看向王斌:“你是船頭兒,如果有人偷偷留記號你一定知道,因為他們都歸你管,你每個人都能注意的到,如果你沒有看到是誰丟進河里碎布,那么就只能是你丟下去的。”
他指了指王斌:“把他帶過來。”
兩名青絳軍士兵過來,一左一右,抓了王斌的胳膊就往外拉扯。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王斌叫喊起來,那慌亂,那恐懼,那掙扎的樣子,讓那些船夫們的眼神里出現了些不一樣的東西。
他們就那樣看著王斌,似乎在這一刻,沒有人再對他寄予希望了。
“不是你?”
郭瑋笑了笑:“如果不是你,那你就指出來是誰,你 (本章未完,請翻頁)
如果敢說不知道,我就先把你砍了。”
王斌下意識的看向那些船夫,在這一刻,他忽然有些羞恥,因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懦弱。
“是......”
王斌鼓足了勇氣,剛想說是我,可是那個我字還沒有說出口,一個年輕的船夫站了出來:“是我。”
郭瑋他們的視線立刻轉移過去,都看向那個年輕人,他大概連二十歲都沒有。
很壯碩,常年跑船讓他的膚色發黑,眼睛卻很明亮。
他分開眾人走出來,深吸一口氣后說道:“就是我,一路上都是我,是我從船艙的貨物里偷了布匹,切開,隔一段時間就丟到水里一片。”
郭瑋居然笑了。
他走到那年輕人面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著。
“不怕死?”
他問。
年輕人居然也笑了,搖了搖頭:“不怕。”
郭瑋問:“為什么不怕?”
年輕人回答:“因為我留下那些記號一定有用,寧王殿下的大軍就一定能追上你們,你們都會死,我一個人死換你們這么多人死,不虧,所以不怕。”
郭瑋道:“那你是真的沒有見過死有多可怕。”
他擺了擺手:“把他按住開膛破肚,讓其他人看看。”
幾名青絳軍士兵上來,將年輕人雙臂死死把住,有一人掏出了短刀。
“等一下!”
王斌忽然大聲喊了一句:“不是他,是我!”
他的話才剛喊出聲,所有船夫都喊了起來。
“不是他,是我!”
“是我!”
“不是他,是我!”
“要殺就把我們都殺了!”
“對,既然要死,我們就一起死,你要是敢殺了他們倆,我們就都不干了。”
“大家死也死在一起!”
他們爭先恐后的喊著,然后開始往前邁步。
王斌看向那些人,突然之間,眼睛里就已經滿是淚水。
“居然都這么勇敢啊......”
郭瑋道:“你們是不是以為,我不敢把你們都殺了?很好,你們想的對,我確實不敢把你們都殺了,因為還沒有到地方,都殺了的話,我的人又不會操船,所以你們真的贏了。”
“但......”
郭瑋指了指王斌,又指了指那個年輕人:“把他們兩個手腳都打斷,留著他們倆的命。”
說完這句話后他看向那些船夫:“你們若是不繼續干活的話,那他們倆一定會死。”
然后他看向手下一名校尉:“輪值看著他們,不許他們上甲板。”
“是!”
校尉應了一聲。
沒多久,一群青絳軍上來,將那些船夫格擋在外,又過來幾個青絳軍士兵,將王斌和那年輕人的手腳都打斷了。
兩個人被丟在角落,互相看了看,好像都不知道疼一樣,一起咧開嘴傻笑。
上了甲板,郭瑋吩咐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差不多再有一天我們就能到岔口,裴先生安排的車隊會在那邊等候,我們棄船登岸,船要燒了,這些人全都燒死吧。”
就在這時候,有人忽然喊了一聲:“后邊有船快速追近!”
郭瑋一驚,連忙跑到船尾,伸手從親兵那把千里眼要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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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的船后邊,有一艘看起來很奇怪的船正在靠近,那船的樣子他們從沒有見過,速度快的令人害怕。
“弓箭手到船尾來!”
郭瑋立刻喊了一聲。
這些青絳軍訓練有素,立刻在船尾組成了三排箭陣。
后邊那艘船從被他們發現不對勁,到追上來,根本沒有用多久,其速度是郭瑋他們這艘商船的至少一倍。
李叱就站在后邊那艘船的船頭,在他手里,也攥著一塊濕漉漉的布。
這是他的船,狄赤在湖心島給他造的船,已經過去幾個月,這是第一艘成品。
本來這艘船就要送到豫州來給寧王看一看,李叱知道這艘船快到了,所以他才會對曹獵說出城去運河上攔一條船。
鳳柏木所造的這艘戰船還沒有命名,狄赤說,這船堅固無匹,快若疾風。
“當家的,怎么打?”
余九齡問。
李叱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那塊布,深呼吸。
然后他問親自來給他送船的狄赤:“如果撞過去會怎么樣?”
狄赤回答:“他們的船會破,會沉,而主公的船卻毫發無損,臣下有這個自信。”
李叱道:“那就撞過去,若是我們登船的話,那些人會用船夫要挾我們,把船撞沉了,撞出來的破洞越大越好。”
“是!”
老人狄赤都有些興奮起來,他揮舞了一下手里的棋子:“撞過去!”
李叱他們后撤幾步,半蹲著身子,手扶著船,準備迎接沖撞。
在李叱他們身前,親兵營的士兵用巨盾擋住,蹲下來,將巨盾扶好。
靠近了,一片羽箭襲來。
噼噼啪啪的聲音中,羽箭都被巨盾擋住。
老人狄赤喊了一聲:“給主公看一看,咱們的船威武不威武!”
隨著他的旗子再次搖晃了幾下,船前邊的撞角居然還能往下壓了一下角度,擋木鎖死之后,戰船已經到了那艘商船后邊。
“撞了!”
狄赤喊了一聲,伏低身子迎接沖撞。
砰地一聲!
撞角直接穿進了那艘商船中,片刻之后,戰船的船頭就撞在了商船的船尾。
像是差不多大小的石頭和雞蛋撞在一起,雞蛋立刻就碎了。
整個船尾全部碎裂,那些弓箭手紛紛墜落。
李叱見那商船的船頭都被撞的揚起來,在這一刻,他立刻喊了一聲:“跳水去救人!”
不少已經做好準備的士兵跳進了河水中,朝著落水者游了過去。
那些青絳軍的士兵個個都是壯漢,可他們是重甲出身,他們必然不會水,就算是會,水性又怎么可能比那些船夫要好。
船被撞碎,如果人全掉在水里,船夫們都能在水里活下來,那些青絳軍的壯漢怎么能?
李叱一伸手把他的鳴鴻刃抓起來,邁步就想跳過去,想了想這刀實在太重了,萬一落水不大好。
于是把鳴鴻刃又放下,赤手空拳的跳上了對面那艘破損的商船。
人一落下,大步向前。
在李叱身后,他的親兵一個一個跳了過來。
余九齡抽刀在手:“留不留活口?”
李叱邁步,一拳將迎面而來的青絳軍壯漢太陽穴打爆:“不留!”
“呼!”
親兵營向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