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軍大營,一間帳篷就是臨時的刑房,其實不管刑房如何,刑具如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張湯坐在任何人對面的時候,比什么都有用。
張湯坐在空地上,這空地就是刑房,張湯一張開嘴問話,就相當于開始上刑具了。
柳園坐在張湯面前,如他這樣的人,也難免會有些緊張。
作為一個用那么多年經驗的諜衛,柳園知道審訊是怎么回事,自然也知道一旦在心理上被張湯控制,那么就輸的體無完膚。
所以在張湯還沒有開口之前,他打算先說話,破壞張湯的步驟。
“你為什么沒有摘了我的下巴?”
柳園問。
張湯看了他一眼,沒回答,又低下頭整理自己手上的空白卷宗,整理好之后這才再次看向柳園。
但他沒回答,而是反問:“為什么要摘掉你的下巴?”
柳園笑了笑道:“你斷了我的四肢,如果我再咬舌的話,你還能從我這得到什么?”
張湯:“那你為什么不咬?”
柳園一怔。
張湯這句反問,倒是打亂了他剛才想好的步驟。
柳園緩緩呼吸,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要亂。
對于他此時的處境來說,能把張湯激怒,然后讓張湯忍不住動手殺了他,這就是勝利了。
他知道廷尉軍的諸多刑罰有多可怕,落在張湯手里,比進地獄還要讓人難受。
所以能盡快死,都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張湯把剛剛整理好的空白卷宗放在一邊,擺了擺手,示意給他研墨的手下也出去。
這間帳篷里就剩下了張湯和柳園兩個人,而此時此刻,柳園知道,張湯的攻勢也要開始了。
張湯放下卷宗,墨也不研了,這似乎是在告訴柳園,我其實沒打算問你什么。
柳園覺得這是張湯在給他施加壓力,但他不怕,因為張湯不問了,施加壓力,無非就是用死來嚇唬他,他巴不得現在就死。
張湯道:“你沒有咬舌,是因為你知道,咬舌其實不會死人嗎?”
柳園怔住。
張湯繼續說道:“咬舌不會死,咬舌自盡的正確方法,是盡量多的把自己舌頭咬下來然后吞咽,造成斷舍卡住,最終是憋死的,這是很需要技術的一件事,如果你咬下來的小了你吞咽,就真的會吞咽下去,而要咬的很大還往下咽,其實更難。”
他看著柳園的眼睛:“如果你想試試的話,我可以幫你,讓人把你舌頭割下來,然后給你塞進氣管里,不需要你自己太辛苦。”
柳園的臉色已經變了。
張湯翹起腿,把衣服整理好,優雅的坐在那。
“現在,我再來回答你的問題,為什么我不防止你咬舌,一共有兩個原因。”
張湯伸出一根手指:“第一,你的四肢都被打斷了,但沒有挑斷你的筋,所以骨頭斷了并沒有什么可擔心的,養一陣子就好,寫字又不是力氣活,甚至不需要養一百天那么久。”
他看著柳園說道:“剛好我可以用你養骨頭的這段時間折磨你,也無需你回答什么,只是每天都折磨你,折磨到你手臂可以寫字的時候我再問,因為寧王告訴我說不急,這一仗會打很久,因為雍州軍已經不可能輕易渡江過來了,僵持一兩個月問題不大。”
張湯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你以為我很想查清楚嗎?”
柳園的眼睛瞇起來,一開始沒太理解張湯的意思。
是沒多久他就反應過來,所以他的臉色馬上就變得發白,很快就沒有了血色。
他沒有想到,酷吏張湯,居然會狠到這個地步。
張湯不想問出來什么,是因為他想殺的多一些。
張湯語氣依然平靜的說道:“你應該知道,我不是諜衛軍的人,我對諜衛軍的人尤其是對山河印和云霧圖出身的人,本來就很看不上,如果能借此機會把所有人都除掉的話,我很樂意。”
“我可以什么都不問你就這樣陪你坐著,昨日我去請求寧王準許我全權辦理這個案子,而且要有專斷之權,寧王說考慮一下。”
張湯道:“寧王沒有直接否決我,就是有希望。”
他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然后居然笑了笑:“所以你的口供對我來說不重要,當然你也可以不信我說的。”
柳園的臉色很白,心似乎都在發顫。
他做的是諜衛,整日都在危險中生活,他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強大,不懼威脅。
可是張湯的話,還是讓他感到了一陣陣發寒,從骨髓里冒出來的寒意。
張湯做的出來,他也愿意做這樣的事。
換句話說,他在寧王手下就是專門做這個的,如果不是寧王需要一個他這樣的人,那他就不會存在。
所以別人說這樣的話可能是威脅,但張湯不是威脅,張湯是在告知。
看著沉默下來的柳園,張湯等了一會兒后還不見柳園說話,他起身準備離開。
“你好好養著吧,如果我一直沒來,就是寧王已經應允了我的請求,如果我很快回來,那你......真可憐,因為我只能拿你撒氣。”
說完這句話后張湯轉身出了帳篷。
帳篷外邊,一直靠在一棵樹上聽著的歸元術看向張湯,臉色也有些異樣。
因為他也很清楚張湯不是在威脅誰,張湯真的想把他的諜衛軍屠一遍。
看到歸元術如此表情,張湯問:“你是覺得,我想要做的事有些過于兇狠了?”
歸元術不知道如何回答。
片刻后,他搖了搖頭:“沒有。”
張湯點了點頭:“謝謝。”
歸元術道:“如果主公真的答應你了,你打算怎么辦?”
張湯本已經往前走了幾步,他停住,回頭看向歸元術:“如果主公真的答應我了,你應該會先得到調令。”
歸元術沉默。
諜衛軍中被敵人滲透成了這樣......不,確切的說,諜衛軍幾乎一多半都是敵人的人,已經沒法再用了。
所以張湯的意思也就很明顯,如果主公答應他了,那么就意味著,諜衛軍將不復存在。
未來可能會有一個新的,但這個舊的,一定會被張湯掃的徹徹底底。
就在這時候,有親兵從遠處過來,跑到歸元術面前抱拳道:“歸大人,主公請你過去。”
歸元術的心里驟然一緊。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歸元術從李叱的中軍大帳里出來,抬起頭看了看天空,然后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等在門外的張湯看了他一眼,然后語氣很平淡的說道:“應該恭喜你。”
歸元術看向張湯,然后低頭走了出去。
他因為擊敗雍州軍的大功,被李叱提升為正三品,從即日起轉入軍職,在夏侯琢帳下聽令。
諜衛軍,暫時交由張湯整頓。
歸元術走了幾步后回頭看向張湯:“他們許多人都是有功之臣。
張湯看著他:“你覺得主公會沒有想到嗎?”
歸元術點了點頭:“我是怕你沒有想到。”
張湯咧開嘴笑了,笑的歸元術心里一陣陣發寒。
歸元術要到夏侯琢的軍中聽令,所以離開寧王的中軍大帳之后,他就直接去了夏侯琢的軍帳。
剛到,正好看到夏侯琢從大帳里出來,手里拿著一本厚厚的冊子。
看到歸元術夏侯琢就笑了:“剛要去找你,你自己倒是過來了。”
歸元術俯身道:“大將軍,有什么事吩咐?”
夏侯琢把手里那本厚厚的冊子遞給歸元術:“昨夜里,主公和我聊了很久,聊到快天亮。”
他指了指遠處:“走走,邊走邊說。”
歸元術接過那本冊子,邁步跟上夏侯琢。
夏侯琢一邊走一邊說道:“主公說,委屈你先到我這邊來,不是為了讓你從軍聽調,而是為了給你招人做準備。”
“招人?”
歸元術下意識的反問了一句。
夏侯琢指了指那本厚厚的冊子:“這是昨夜我回來之后,一直都沒有睡幫你整理出來的名單,都是我軍中的好手啊......說實話,把人掉給你,真的有些舍不得,心疼。”
夏侯琢哈哈大笑:“好在主公答應我,新的諜衛軍叫軍機司,暫時歸在我軍中,所有的人員,一半是我給你提供,一半是你自己去物色。”
聽到這句話,歸元術一下子懂了,剛才在寧王大帳外邊,為什么張湯那笑容中對他有些譏諷。
張湯問他,你覺得主公是沒有想到嗎?
此時回憶起來,那譏諷真的好想能直接打在臉上一樣。
夏侯琢道:“原來諜衛軍的兄弟們,身上也沒有正經軍職,主公其實一直都在考慮怎么給兄弟們把身份明確下來,但你也知道,諜衛軍的兄弟潛伏在外,明確身份這種事,真的不好辦,因為可能反而會害了他們。”
歸元術道:“我明白。”
夏侯琢道:“趁著這次機會,把山河印和云霧圖的人盡數剔除掉,這事主公應該會交給張湯辦,沒有人比他更合適,就像是組建軍機司,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夏侯琢停下來,在歸元術肩膀上拍了拍:“你盡快和張湯碰碰面,給他一份你要的名單。”
歸元術可理解這盡快兩個字是什么意思,所以他立刻轉身:“我這就去。”
夏侯琢笑了笑道:“另外......都廷尉大人給軍機司親自設計了官服,你回頭也可以去請示一下。”
歸元術笑了:“好嘞!”
中軍大帳。
李叱看向張湯:“事情給你了,你酌情去辦就是,無需中途請示。”
張湯俯身:“臣遵命。”
李叱笑道:“昨天夜里議事的時候,都廷尉大人說你身上血腥味太重,說怕你有報應,所以想讓老張真人給你寫個符戴著。”
張湯笑問:“老真人寫了嗎?”
李叱指了指柱子上掛著的那把劍:“老真人說寫符有個屁用,給他一把劍,什么報應不報應的,他干的再狠一些,報應敢來就給一劍,就捅它......”
張湯噗嗤一聲就笑了。
李叱笑道:“聽老真人的吧,老真人是道家領袖,有好生之德。”
張湯沒忍住,笑出了聲。
他把那把劍摘下來拿在手中,然后朝著李叱俯身一拜,轉身,昂首闊步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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