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愿寺在大興城里很有名氣,曾經香火旺盛,戰亂后就變得冷清下來,大興城里的百姓們連溫飽都難,哪里還有余錢供奉香火。
世家大戶被楊競幾乎殺絕之后,這里就更少了人來往。
皇帝楊競其實也是第一次來這,他不信鬼神,只信人,也不對,他連人都不是很信。
聽聞皇帝陛下要來,弘愿寺里的人早早就等在門口迎接,還為皇帝準備了許多東西。
哪怕大楚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可皇帝依然是皇帝,在大興城里就是至尊。
所以皇帝除了列祖列宗之外,不能隨便去參拜誰,神都不行,世人皆拜皇帝,哪有皇帝拜誰的道理。
他們還為皇帝準備了要講解的東西,準備了參觀的路線,等等等等許多事,哪怕時間倉促,他們也想把事情辦好。
可是皇帝顯然沒給他們機會,到了弘愿寺之后就只說了一句話。
“朕直接去后院石塔下等著就是了,旁人無需跟著,于大人你一人隨朕來。”
滿心歡喜的人們,一下子就被潑了一盆冷水一樣,都有些呆滯。
而此時李叱在來的路上,他不急,他算計了時間,總得給于文禮回世元宮報信的時間,總得給楚皇先到弘愿寺裝模作樣的時間。
明知道不會有什么危險,李叱還是沒帶高希寧,因為這世上還有萬一這個詞。
老張真人說過,皇不見皇,見則兩傷,除非一方弱一方強。
這話不是沒道理胡謅的,其中蘊含的道理就是古往今來。
歷史上,當世并立的兩個帝國,雙方的帝王從不見面也還好,只要見過的,哪怕原本兩國和平相處,也會突然就出現矛盾打起來。
若是兩個廢物君主相見也就罷了,若都是強勢之人,那就別想什么再持續安寧。
史上關于這種事的記載就不止一次,尤其是在諸國混亂時期。
其中最有名的一次,莫過于當時楚立國之前的那次雙雄會。
當時楚國太祖皇帝已經攻占江南全境,赤河以南,全是楚境,而在赤河以北占據優勢的,是另外一支反抗蒙帝國的義軍首領,被稱為高義王的謝東城。
當時雙方實力差不多,楚太祖覺得沒有把握將其擊敗,高義王也覺得沒有把握。
雙方約定在赤河以南的小城尉汀縣相見,共商滅蒙大計。
原本在見面之前,兩個人多有書信來往,可謂意氣相投,且惺惺相惜。
在書信中,甚至以兄弟相稱,兩人在和別人提及對方的時候,都將對方引為知己。
在雙方各自作戰的時候,兩個人在信中還商量戰術,以及對天下局勢的看法。
去的時候,兩個人心里還都有些激動,也很期待,畢竟雖然未曾謀面卻已經神交已久。
見了面之后,兩個人也相談甚歡,甚至多次秉燭夜談直至天明,兩人對對方的學識見解都是贊不絕口。
這次會面看似很成功,兩個人乘興而來盡興而歸。
可是回去之后,這兩人就同時做了一個決定,滅蒙帝國之前,先攻對方。
不見面的時候是知己,見過面后都確認,對方才是自己最大的威脅。
結果這一戰,幾乎讓當時已經要喪盡天下的蒙帝國硬生生又續命數年,兩個人打的不可開交,最終是楚太祖險勝,卻也元氣大傷。
高義王兵敗之后被生擒,兩個人再次見面,倍感唏噓。
當時楚太祖說,你若愿意的話,留在我帳下,我必重用。
高義王笑著說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留下我,你可能睡的安穩?
高義王對楚太祖說,莫要讓我死的難看,我一生都自覺風流,死的丑陋是我不能接受之事。
不可吊死,不可砍頭,思來想去,你不如送我一杯毒酒,不過在此之前,我得先飽餐一頓,若有絕佳美人,可伴我一夜。
于是楚太祖派人準備豐盛飯菜,又找來當時城中最紅的花魁陪酒。
高義王一夜盡興,然后飲了那杯毒酒,最終吐血而亡,臨死之前交代身邊人說,請你幫我把血跡擦一擦,讓我看起來沒有那么凄慘。
楚太祖下令手下人為高義王凈面更衣,以王公之禮厚葬。
然后下令,把昨夜里陪了高義王一夜的那位花魁勒死,尸體隨意丟棄在城外荒野。
楚太祖后來曾說過,高義王比他坦蕩,若高義王活著他確實睡不安穩。
別說是高義王,就是陪了高義王一晚的那女子他都不能留,萬一那女子有了身孕,便可能是禍端。
所以后世之人才說,楚太祖才可稱之為梟雄,行事足夠狠厲,不留后患。
李叱坐在馬車上想起來這典故,忍不住笑了笑。
老張真人說皇不見皇,王不見王,可此時情況卻與歷史上任何時期都不相同。
楚皇再落魄,也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皇帝,李叱尚未稱帝,所以稱不上是皇見皇。
與此同時,就在宜賓苑不遠處的禮部大院里,特意空出來一個院子給于培恩等人住下。
于培恩已經來了十幾天,在李叱到大興城后不久他就到了。
楚皇不急著見李叱的原因之一,就是因為他先見了歌陵王韓飛豹的人。
于培恩離開世元宮后回到禮部大院,進了門,負責保護他的雍州軍將軍齊蓮山就連忙迎過來。
“泰來先生,如何?”
齊蓮山問。
于培恩云淡風輕的說道:“想說服楚皇并不難,只看一會兒楚皇見過寧王李叱的人后,心意上會不會有所改變。”
他說的輕松,齊蓮山卻擔心起來。
“先生,若楚皇再被那寧王派來的人說動,先生豈不是白費了力氣?”
齊蓮山道:“我聽聞寧王派來的人是夏侯琢,此人也是楊氏皇族血統,怕是和那楚皇更親近些。”
于培恩笑道:“皇族之內的人,你可見過誰和誰真正親近?”
齊蓮山一怔,仔細想了想,好像確實是這么個道理。
皇族之內,親兄弟之間都沒有什么親近可言,尚且明爭暗斗,更何況是以前根本沒見過面的堂兄弟。
再者說,皇族的人對于血統看的極重,夏侯琢是羽親王私生子,連族譜都進不去的人。
“先生覺得,有幾分把握?”
齊蓮山又問了一句。
于培恩道:“至少七分。”
他走到一邊坐下來,手下人連忙為他上茶,還端上來幾盤干果點心。
于培恩道:“想要說服楚皇,其實只要讓他堅信一件事即可。”
齊蓮山坐下來后語氣誠懇的說道:“請先生賜教。”
于培恩微笑著解釋道:“若我一來,就說歌陵王勢力遠強于寧王李叱,那此事必無所成。”
齊蓮山聽到這句話后仔細思考,片刻后明白過來,他對于培恩說道:“弱弱聯手,才是楚皇愿意看到的局面。”
于培恩點頭:“是啊......若我一再強調歌陵王比寧王強盛,那楚皇就會想,與歌陵王聯手擊敗寧王之后,他還能怎么辦?”
“我卻讓楚皇相信,我們兩方實力加起來,精誠合作,也就是勉強比寧王李叱強一些。”
他笑了笑后繼續說道:“如此一來,楚皇便會更愿意與歌陵王聯手,先把寧王擊敗,至于以后,反正兩家都是弱勢的一方,再打起來,也難分勝負。”
于培恩往后靠了靠:“寧王,才是楚皇的心腹大患......”
齊蓮山思考了一會兒后問道:“那我們是不是還要按照原計劃動手?”
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為了讓寧王李叱和楚皇楊競不可能聯盟,就必須在大興城里把寧王的人除掉,而且要做的漂亮些,讓寧王李叱認為,是楚皇下的手。
只要寧王李叱的使臣死在大興城里,雙方還怎么可能結盟?
于培恩略微沉吟之后說道:“現在不能動,等楚皇見過了那夏侯琢后,我自有安排。”
他看向齊蓮山道:“你現在就去讓葉花圣去弘愿寺,在后門有人接應,進去之后的事,他知道怎么做,我已交代過。”
齊蓮山連忙起身:“我這就去安排。”
這葉花圣是于培恩的弟子之一,原本是江湖上一個臭名遠揚的采花大盜,作惡無數。
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就拜在了于培恩門下,并且再也不入江湖。
此人的輕功身法極強,而且善于隱匿,追蹤暗殺等江湖術,于培恩安排他進弘愿寺,是另有打算。
李叱到了弘愿寺門口,下車之后,弘愿寺的僧人已經在門外等候,這是于文禮交代的事,他們也不敢怠慢。
“見過世子殿下。”
迎接的人連忙俯身行禮。
李叱笑了笑道:“多謝諸位在此等候,有勞了,請問我該怎么走?”
弘愿寺的主持師父號為明遠,他雙手合十道:“貴客在后院等著世子殿下,我安排人為世子殿下引路。”
李叱心說這算什么偶遇,一點都不好玩。
他又道了聲謝,進門之前,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路對面,微微皺眉后問道:“對面是什么地方?”
明遠回答道:“是穹廬觀,只是已經荒廢,沒人了。”
李叱又看了看這弘愿寺的門面,再看看對面穹廬觀那墻上都長了野草的穹廬觀,每天就皺的更深了些。
他問:“為何荒廢了?”
明遠微微俯身:“不知。”
李叱嗯了一聲,隨即邁步進門。
余九齡跟在李叱身后,他本來是不愿意走在前邊,故意落后。
卻見隊伍最后有個小和尚在聽到說起穹廬觀的時候微微搖頭嘆息,余九齡心里一動,于是湊過去。
“小師父是知道穹廬觀為何荒廢了?”
兩個人走在最后邊,前邊的人都看著主持和世子,倒也沒人注意他們。
于是這才十四五歲的小和尚往四周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幾年前黑武人寇邊,消息傳回都城,穹廬觀里的那些執拗道人便背劍北行,長者七十余,少者十六七,三十余人......至今未歸。”
說到這,小和尚又回頭看了一眼那荒廢破敗的院子,長長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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