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離離想到了李叱一定會憤怒,但他沒有想到李叱居然連楊競的腿都打斷了。
他從以前所得到的全部情報之中分析得出過一個結論,李叱是一個其實不符合帝王身份的人。
這個人,容易沖動,重感情而不顧大局,他把身邊人看的比利益重,只這一點,就不符合成為帝王的條件。
他還分析出李叱這個人沒有梟雄應有的手段和心腸,可以成為一方諸侯,但絕對不會成為最終的贏家。
然而之后寧王李叱的發展卻超乎了他的想象,也讓他對自己的判斷都產生了懷疑。
可是綜合各方面來推敲,他的判斷又不可能是錯了,因為梟雄就不會有這么多的破綻。
做不到唯我獨尊唯我獨利,談何梟雄。
這也是他為什么制定這樣一個交換人質計劃的根本原因,因為他確定只要抓住一個李叱在乎的人,這個計劃一定會成功。
可如果這個計劃是針對其他人,比如當初的楊玄機,比如后來的韓飛豹,都不可能成功。
你想用一個女人威脅楊玄機?
他可能會當著你的面把這個女人殺了,然后告訴你說你真的太幼稚了。
如果是去要挾韓飛豹?韓飛豹根本就不會讓楊競活這么久,你拿什么要挾,楊競在韓飛豹手里的話,現在連尸體上的肉都爛沒了。
此時此刻,在大街上,斷了腿的莫離離腦袋里還在想這些。
他更加意外的就是李叱讓人把他扔了出來,難道不應該留下他,放走幾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去報信才對?
李叱的每一步,似乎都不在他的預料之中,這讓莫離離有一種很挫敗的感覺。
可是雖然斷了腿,計劃明明已經成功了啊,為什么會有這種挫敗感?
被扔到大街上不久,莫離離的人就只好出面把他抬了回去。
雖然害怕暴露,可既然寧王已經把他扔出來了,那還需要害怕暴露嗎?
旗官周小心扶著莫離離上了一輛馬車,看著莫離離斷了的腿,想問有不敢問。
“不妨事。”
莫離離道:“金進今他們做事沒輕重,打斷了余九齡的腿,這是寧王李叱的報復。”
周小心遞給莫離離一塊疊好的毛巾:“大人,你忍著些。”
他想為莫離離把斷腿接好,莫離離看了一眼那毛巾,搖頭:“余九齡可沒用這個。”
周小心小心翼翼的摸索了一會兒,確定了斷骨的位置,然后忽然一發力把骨頭對正。
這一瞬間,莫離離的額頭上就冒出來一層汗,他咬破了嘴唇才沒有喊出聲。
他忽然間想到,在情報中關于余九齡的記錄是這樣的......
余九齡,貪財好色,膽小畏縮,靠溜須拍馬之術獲得寧王李叱重用,此人輕功身法極好,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長處。
一個在記錄中被寫上了貪財好色膽小畏縮這八個字的人,在接斷骨的時候沒吭一聲。
甚至還能大口吃飯,面不改色。
莫離離恍惚了一下,他低頭看的時候,周小心已經用棍子暫時當做夾板用,把他的腿綁好。
“大人,好了。”
周小心抬起手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水,緊張的心跳現在都還沒有平復下來。
“回去吧,不用擔心被寧王李叱的人跟蹤,他既然把我放出來了,就不會對我們動手。”
莫離離重重的吐出一口氣,沒有再多說什么。
回到他們的藏身處之后,莫離離就把交換人質的計劃仔細想了好幾遍。
對照著地圖,確定了時間和地點,然后寫了一封信交給手下人,讓送到宇文家大院去。
手下人其實也害怕,尤其是看到莫離離的斷腿,當然就會怕自己去送信也被寧王的人把腿打斷了。
然而又不敢違抗命令,只能是硬著頭皮把信送了過去,好在放下信就跑了,沒等人對他怎么樣,跑的飛快。
莫離離下令撤出大興城,他知道寧王的人一定會跟著,但是在見到余九齡之前,寧王的人也不會再出手。
幾輛馬車順著官道一路往東南方向走,在他們后邊,就是一支寧軍的騎兵隊伍。
不緊不慢的跟著,他們走騎兵就走,他們停騎兵就停。
在這支騎兵的后邊還有一支隊伍,是廷尉府的黑騎。
兩個營的黑騎一共兩千四百人分做前后兩隊,在隊伍中間是幾輛馬車。
李叱和高希寧坐在一輛馬車上,他們的車后邊是一輛囚車,斷了他的楊競和于文禮在同一輛囚車中。
于文禮到現在為止心情都沒能平靜的下來,看著楊競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他想安慰幾句,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這次,寧王被徹底激怒,于文禮不覺得他們還有活下來的機會。
“是不是在怪我?”
楊競忽然問了一句。
于文禮搖了搖頭:“臣不敢。”
楊競低頭看著自己的腿,是于文禮幫忙綁好的,但于文禮又不通醫術,這腿是不是接好了,只能是聽天由命。
寧軍的人沒有阻止,或許是出于人道,或許是根本不在乎。
因為那些寧軍士兵看他的時候,楊競能感覺的出來,每一個人看他的眼神都是看著死人一樣。
“如果到了地方之后,我盡力為你求情。”
楊競道:“此事你本來就左右不了什么,與你無關。”
于文禮看向楊競,嘆了口氣。
“陛下,難道你現在還沒有明白過來,在他們動了余將軍之后,只要余將軍回到寧王身邊,接下來就是寧王如何殺死我們的時刻。”
楊競道:“我仔細想過,那些人應該已經有完整的計劃,我們不是沒有一點機會。”
于文禮第一次有些厭煩了,不想和楊競再爭論什么。
他往后靠了靠,閉上眼睛,臉色卻依然那么白。
在寧軍前邊的車隊中,莫離離從睡夢中醒來,顛簸之下睡的也不踏實,可昨夜里他就幾乎一夜沒睡,實在是熬的難受。
剛才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以為自己睡了很久,可睜開眼之后問了問身邊人才知道,他睡了連半個時辰都沒有。
腿傷的地方一下一下的疼,可這并不是讓他睡不著的原因。
“大人。”
旗官典滄從隊伍后邊回來,上了馬車后說道:“寧軍的騎兵一直跟著,看起來至少有數千人。”
莫離離嗯了一聲。
他往四周看了看,伸手去拿水壺,典滄連忙把水壺遞給他。
莫離離喝了口水后說道:“正常,不用怕什么,等到了江邊后,我一個人留在江北,你們過江到南岸去。”
典滄搖頭道:“大人,屬下等人都會陪著大人。”
莫離離道:“你們應該明白,留下來的人一個都不可能活。”
典滄沉默。
離離道:“到了江邊之后,我留下,你們去南岸,用小船把余九齡送到江中心,我再和楊競同乘一船也到江心。”
典滄道:“我們可以和寧王的人談判,讓他們派幾個人到江南岸接余九齡回去。”
莫離離道:“你是不是忘了,寧軍從來都不談判,這一次寧王答應換人,其實也算不得什么談判。”
典滄在心里嘆了口氣,寧軍從不談判......這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沒人記得,可是寧王李叱的每一個敵人都已經知道了。
莫離離道:“還有一件事......到了江南岸之后,你讓金進今帶他的人駕船護送余九齡到江心。”
典滄一怔:“大人,真的要放棄金進今他們?”
莫離離道:“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不把人交出去的話,哪怕是追到蜀州,寧王也不會放過我們所有人。”
典滄再次沉默下來。
良久之后,典滄問:“大人,我們是贏了嗎?”
莫離離輕聲回答:“是吧......應該是。”
隊伍一路南下,走了大概有一個月的時間才到地方,這里是韓飛豹當初渡江北上之地,有個很大的渡口。
在北岸臨江就有個鎮子,人口不少,大戰才遠離他們一年不到,人已經恢復了生機。
戰爭帶給人的創傷不是看起來難以恢復的生活,而是被傷透了的心。
生活總要繼續,可心里的傷痕修復不了,時間都不行,最多只能遮蓋。
“你們都不要輕舉妄動。”
莫離離拄著拐杖下車,獨自一個人朝著寧軍隊伍那邊過去。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一個好的領袖,但從他放棄金進今等人的決定,又無法讓人對他這種好完全認可。
可莫離離不覺得自己錯了,能保下來沒必要死的人,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
李叱就站在路邊看著他,從一個月前莫離離第一次感受到了寧王釋放出來的寒氣開始,到現在他再次靠近李叱,還是被那種寒氣切割著他的自信。
他是幕營的中元官,有著殺伐果斷的性格,有著超乎常人的閱歷。
可是這都幫不了他,那種寒氣第一次侵入他的身體之后,他就再也難以抗拒。
“寧王。”
莫離離俯身。
李叱還是在宇文家那個大院里見到莫離離的時候,說的那三個字。
“直接說。”
莫離離把他的計劃說了一遍,李叱聽完后沒有任何的猶豫,甚至都沒有思考一樣,回答的格外干脆。
“隨你。”
這兩個字,讓莫離離的心驟然緊了一下。
李叱說的是隨你,可是莫離離心里卻并無自信。
這兩個字背后的含義就是,我只要余九齡安安全全的回來,如果你們做不到,你們誰也別想活。
看起來是寧王李叱第二次讓步,打破了寧軍從不談判的神話。
可越是這樣,莫離離越是有一種難以形容出來的害怕。
“謝寧王恩典。”
莫離離再次俯身,然后轉身,看起來有些艱難的往回走。
他是雙腿俱斷,所以拄著拐杖行走起來很艱難,如果不是自身武藝高強的話,連這平衡都掌握不了。
回到自己的隊伍里,莫離離看向典滄和周小心:“去吧,按照計劃來。”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臉色都有些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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