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皇楊競是孤身而來,表面上看起來很快就和蜀州這些官員們互相熟悉,可是當裴旗走了之后,屋子里只剩下楊競一個人的時候,那種可怕的孤獨感讓他有些難以適應。
在大興城的時候,哪怕是最孤獨的時候他身邊也還有熟悉的人陪著。
可是這一次,他身邊真的一個親信之人都沒有了,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覺得自己已經不在這個人間了。
可是很快,一個聲音就在楊競的心里響起。
有個人在問他,你到底追求的是什么?
如果你貪戀的是所謂親情,是所謂友情,是所謂團圓,那你之前的努力到底是為什么?
楊競猛的坐直了身子往四周看,想看看是誰在暗中呵斥他。
可是這屋子里除了他之外,哪里還有別人,呵斥他的人不是在屋子里,而是在他心里。
而呵斥他的人也不是別人,正是他自己。
隱隱約約中,楊競仿佛看到了一個身穿著金燦燦龍袍的自己,一臉怒容的看著他。
做皇子的時候,你為了這個江山而謀求太子之位,做太子的時候,你為了這個江山謀求皇帝之位。
你要救的從來都不是你自己,而是楚國的天下,是楊家的江山。
楊競深吸一口氣,在心里對自己說了一聲對不起。
我可以舍棄七情六欲,我可以舍棄親朋好友,可我舍棄不了這江山萬民。
此時的他,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在裴旗手里只不過是一顆棋子而已,就像是當初的楊玄機。
那些人為什么要選楊玄機?因為他姓楊,對于世家大戶來說,牽扯到了那么大的利益,楊家的江山沒有換姓,只是換了個人而已,他們都能接受。
他們還能如以往一樣的搜刮這個世界上財富,壓迫那些牛羊一般的百姓。
現在楊玄機沒了,換成了楊競,那不更合適嗎?
是的,曾經要被推翻的人,現在變成了最合適的那個人。
所以啊,那些大人物們,在滅國和復國之間的轉換就是這么自如,如此的輕而易舉。
他們前一刻還喊著推翻暴楚,另換天地,下一刻就喊著忠于皇族,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恢復大楚。
楊競知道自己的位置,他需要做的是在被裴旗等人利用的時候,如何也能利用好這些人。
但是這一刻的楊競再一次感覺到了孤單,他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如果于文禮跟過來就好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楊競想著,若是當時自己對寧王李叱說,你要想換回余九齡,那么就讓于文禮和我一起走,李叱應該不會在乎的吧。
他連放走自己都不在乎,還在乎一個于文禮嗎?
就在這時候,門外邊響起輕輕的敲門聲,楊競連忙收拾了一下心神,讓臉上堆起和善的笑意,朝著門外說了一聲請進。
請進......他已經學會了說請字。
門被人推開,從外邊進來了一個看起來很年輕也很漂亮的女子。
“陛下。”
這女子面容帶羞的朝著楊競行禮,當楊競看清楚她的面容,眼睛立刻就睜大了。
這個女子,竟然和已故于皇后長的那么相似。
“你是誰?!”
楊競急切的問了一句。
那女子俯身回答道:“陛下,我叫于柔,是節度使大人讓我過來服侍陛下的。”
皇帝一驚,心里驟然清醒過來,這個酷似皇后的女人,只是裴旗用來監視他和控制他的手段罷了。
歹毒的手段!
所以楊競立刻喊了一聲:“朕不用誰伺候,你出去!”
于柔的表情頓時變得凄婉起來,她語氣哀求的說道:“若陛下趕我走,裴大人必會責罰......我,我是醫官,自幼學醫,留在陛下身邊,只是,只是為了幫陛下治療傷勢......”
皇帝看著那張臉,忽然間腦海里就冒出來于皇后臨死之前的面容。
他拼盡全力的沖進宮門,在那一刻他腦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江山社稷,甚至連自己的生死都不顧了。
他只想保護那個他最愛的女人,可是他卻看到了一具冰冷的尸體。
他的女人,為了給他留下子嗣難產而死,那張臉上寫滿了對這個世界的留戀,寫滿了對還沒來得及見一面的孩子的留戀,也寫滿了對他的留戀。
“陛下......”
于柔上前:“我幫陛下換藥。”
楊競張了張嘴,想趕走這個女人的話,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節度使府。
裴旗坐在那端起茶喝了一口,聽著手下人向他匯報消息。
“大人,于柔已經安排過去了。”
幕營三大中元官之一的顏彩烈俯身說道:“楊競只是做了做拒絕的樣子,就把于柔留下了。”
裴旗笑了笑:“他拒絕不了。”
顏彩烈道:“大人,如果韓飛豹要回雍州的話,到他回來,最快也要一年時間,這一年......”
他抬起頭看了看裴旗的臉色,然后試探著問道:“是不是多用一些手段,讓楊競樂于享受在這的生活。”
裴旗點了點頭:“這事我已經交代給你了,你酌情去辦就是了。”
顏彩烈道:“那屬下就和于柔說一聲,讓她盡快讓楊競對她依賴起來,再由她推薦幾個人到楊競身邊,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說完之后,他看向裴旗:“莫離離的事......”
裴旗嘆了口氣:“去做個衣冠冢吧,我要親自參加葬禮,讓幕營旗官以上的人全都到場。”
顏彩烈應了一聲,剛要出門,就聽到裴旗問了一句:“于柔是莫離離的女人,你能確保她不出問題嗎?”
顏彩烈連忙俯身道:“于柔以為讓她靠近楊競是為了給莫離離報仇,所以不會有問題。”
裴旗再次點了點頭:“去吧。”
顏彩烈俯身一拜后離開。
出了門,顏彩烈重重的吐出一口氣,同為幕營中元官,莫離離的死,他難免有些傷感。
顏彩烈出門之后不久,另一個人敲開了裴旗的房門,進來后就迅速把房門關好。
“大人,韓飛豹已經和他幾個手下在商量回雍州的事,應該不會出什么意外了。”
這人看起來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幾歲的模樣,面容俊秀,若是裝扮一下的話,便是扮作女子也不會被人懷疑。
“嗯,坐下說話。”
裴旗動手倒了一杯茶,那年輕人連忙俯身雙手接過來。
裴旗問:“圣師那邊有消息了嗎?”
年輕人回答道:“都去了太山,可是后邊卻沒有消息了,他們那些人,歷來都不信任我們。”
裴旗冷笑道:“他們以為可以掌控一切,還自比為神,可他們卻忘了,自大的人破綻才最多。”
他看向年輕人:“又不信任你,卻還要你安排好一切,他們注定了會敗。”
年輕人笑了笑道:“自命不凡的人很多,自比為神的人卻只那么幾個,不死都沒天理。”
裴旗道:“令成,這件事你安排的很好,幕營中元官空缺出來一個,你補上吧。”
名為薛令成的年輕人立刻起身,后退兩步后跪倒在地:“多謝大人栽培!”
他起身后說道:“那幾個人要在太山把威脅解決掉,但他們猜到了寧王李叱必會調派人手去幫那忙,所以他們讓屬下調派幕營最精銳的隊伍在太山設伏,只要寧王李叱的人一出現,就把他們圍殲。”
“屬下已經做好了準備,寧王李叱的人只要到了,幕營的隊伍就會撤出太山。”
薛令成看向裴旗:“大人,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屬下安排人監視著,如果他們幾個還能贏,料來也不會全身而退,李叱的人殺不死他們,幕營的人來補一刀就是了。”
裴旗滿意的點了點頭:“所有年輕人之中,唯有你最讓我放心,交給你任何事,你都能做到萬無一失。”
他起身,打開窗子往外看著,天空上星辰璀璨。
“把那些人解決之后,這個天下就由著我來把控,在下一步,你可知道是什么?”
薛令成連忙回答道:“大人,是韓飛豹。”
裴旗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是啊,必然是韓飛豹。
他問道:“那你覺得,除掉韓飛豹最好的時機是什么時候?”
薛令成笑道:“這件事,咱們的那位皇帝陛下應該也擅長,他做過。”
雖然沒有正面對大裴旗的問題,可是裴旗臉上的笑意卻更加濃了些。
他點了點頭:“沒錯,咱們的陛下更擅長。”
大興城里,楊玄機接受楊競禪位成為新帝,然后又被除掉,楊競又怎么可能不熟悉呢。
薛令成道:“在大事有成之前,韓飛豹不能死,雍州軍除了他之外,無人可以調動,可若天下大定,那些人個個都有封賞,離開了雍州那苦寒之地,習慣享受中原繁華,他們對韓飛豹也就沒有什么忠誠之心可言。”
“接下來呢?”
裴旗又問了一句。
說到興起,又得到了裴旗的賞識,所以薛令成的話也明顯多了起來,而且確實難掩興奮。
“大人,讓韓飛豹逼迫楊競禪位,然后以鏟除奸佞為由再殺韓飛豹,在這兩件事之間,當然是楊競死。”
他看向裴旗,有些神采飛揚的說道:“楊競已死,大人為皇帝報仇,鏟除韓飛豹這樣的逆賊,必得朝廷上下擁戴,到時候......”
裴旗笑呵呵的看著他,眼睛里都是笑意。
可就是這笑意,忽然間讓薛令成的心里緊了一下,在這個瞬間,他知道自己話多了。
一股寒意在他心中升起,很快就遍及全身,連脊梁骨里都冒著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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