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策冷離開長安城之后沒多久,燕先生也帶著家眷離開了長安,返回冀州探親。
葉策冷出長安的時候,陛下帶群臣送出十里,這已算是格外隆重的待遇。
但葉先生出京群臣沒有得到陛下要帶著他們給燕先生送行的旨意,所以一大早就都到了大殿上等著陛下駕臨,可是左等右等也沒等來。
小太監丁青安上來,說陛下今日就不早朝了,因為陛下和燕先生同乘一車已經出了長安。
徐績雖然現在心境已經大不如前,可他好歹還是群臣之首。
于是徐績問了一句,陛下何時回來,若早,我們在這等著就是。
丁青安說,陛下說了,不用等,他送燕先生出城,說不好送多遠。
若是沒什么事,陛下送百里便回,若是有什么事,陛下送燕先生到冀州后再回,若還是舍不得,陛下就陪燕先生在冀州住幾日才回。
徐績也是心大,又多嘴問了一句,他問陛下怎么沒帶朝臣一起去送燕先生。
丁青安說,陛下說燕先生是家人,陛下送燕先生就是家事,既然是家事也就不勞文武百官一起送了。
這一下,燕先生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是什么樣的,就算再蠢的人也明白了。
這文武百官中,其實不是沒有碎嘴子的,暗地里議論著說燕先生去冀州,說是探親,分明就是被陛下棄用。
還說什么之前陛下去燕先生家里吃飯,那也不過是陛下要做做樣子罷了。
陛下都要把燕先生罷官了,還不能做做樣子安慰安慰燕先生?
可是陛下要把燕先生一路護送到冀州去,這事就不一樣了。
這幾日還在碎嘴子的那些家伙,一個個面面相覷,恨不得能有穿越的本事,回到前兩天,把自己要說的話給憋回去。
憋不回去就把嘴巴縫上,反正這話不能讓陛下知道了,誰說的,誰倒霉。
陛下帶文武百官送葉策冷去西疆,那是國事,葉策冷去赴任,為的也是國事。
陛下親自送燕先生去冀州是家事,要是尋常百姓說家事,那肯定顯得沒有國事大。
可陛下的這家事一說出來,和國事相比,誰親誰近,還需要睜大了眼睛才能看清楚?
徐績這些日子也是心里煩悶凄苦,懶得理會那些人,其實是懶得理會任何人。
去了他該去的地方處理公務,該做些什么就做些什么,反正他也明白了,自己的命啊......也就那樣了。
想想看,如果他爭氣一點,陛下和他玩的不亦樂乎,倆人還能真真假假的斗法幾年。
可徐績連續做了幾件蠢事,以至于陛下都不得不把事情挑明了說。
要說陛下還在放水沒有?
看看吧,那天御鐮帶著葉策冷家里的那群人出長安城去攔截廷尉府的人。
這些人一個都跑不了才對,可陛下還真就沒有下旨拿人。
陛下大概是想著,怎么也得給徐績留幾個人,不然徐績那光桿一人也太難看了些。
與此同時,長安城內。
每日都會到未央宮外停留一會兒的藏劫和尚,此時此刻心里無比的蒼涼,無比的憤怒。
他想不明白,想不通,這到底是為什么?
徐績那謀逆的大罪,難道還不處置?都這樣了,難道皇帝還裝作視而不見?
這是沒道理的事,一丁點的道理都沒有。
藏劫和尚也擅長易容之術,這本就是他最拿手的本事之一。
當年在大興城里,靠著一手給宮里貴人們化妝容的手法,可是沒少得貴人們的賞賜。
那時候,達官貴人家里的女眷們,誰要是能排上隊讓藏劫和尚親手給他們描眉畫彩,那可真的是值得吹噓的事。
畢竟,藏劫和尚可是要給宮里貴人們化妝,哪里有那么多時間照顧其他人。
這幾天他每日變幻形妝,只想看看那未央宮承天門里,是不是會有一隊禁軍出來,押著徐績等人,到承天門外斬首示眾。
可是等不到,倒是能看到徐績如往常一樣,每日還是第一個到宮門外等著早朝。
今日一早,他還是早早的來等著了,在朝臣們到之前,他已經在隱秘處看著這未央宮。
倒是等到了一輛馬車出來,還有不少便衣高手騎馬跟著。
藏劫和尚猜到了這車里必然是有什么大人物,所以略微一沉思,就悄悄跟了上去。
那馬車在不少騎士的護衛下直接出長安城,而此時天還沒有完全亮起來,還沒到開城門的時辰呢。
結果那支隊伍到了城門口,城門立刻就打開了......
藏劫和尚就越發的好奇,這馬車里的人到底是誰,竟然有如此的地位。
這長安城的城門不到時辰,除非有陛下旨意,否則誰開口都不好用。
然而太早了,除了那支隊伍之外,此時出城跟上去,藏劫和尚就算是個神仙也藏不住身形。
所以他只好耐著性子等,想等到城門正常開的時候,自己再排隊出去。
那隊伍不可能比他騎馬追趕還要快,畢竟馬車跑不過輕騎。
等著也是等著,藏劫和尚家城門不遠處有一家賣早點的鋪子已經開門,于是便走了過去。
這鋪子里的蒸屜騰騰的冒著熱氣,讓這不算大的鋪子里顯得云里霧里一樣。
“客爺真早。”
鋪子的老板...
的老板笑著和他打招呼:“是急著出城吧?那也還得等一會兒呢,先來屜包子吃?”
藏劫和尚點了點頭:“再來碗熱粥。”
那老板倒是手腳麻利,不多時就端著一屜包子放在桌子上,又給他盛了一碗熱粥過來。
“肉包?”
藏劫和尚皺眉。
老板一怔,回頭看向藏劫和尚:“客爺吃素?”
藏劫和尚沉默片刻,搖頭:“不,只是聞著這包子可真香。”
老板嘿嘿笑起來,似乎是因為這客人不走心的一句夸贊而開心起來。
藏劫和尚夾了個包子,先是聞了聞,那肉香氣味真的是直沖腦海,再看一眼這包子,甚至都能看到包子的湯汁,已經有要滲透出來的跡象。
他看著這肉包,忽然就自嘲的笑了笑。
心想著和尚啊和尚,你連殺人的事都做過了,卻因為吃肉而覺得有些為難?
禪宗的這些清規戒律,在大興城的時候你就已經破的七七八八,死守著一個吃素,還覺得自己高貴了?
正想著這些,面前忽然坐下來一個人。
雖然現在還很早,天色依然有些暗,可是急著出城的人也必然有。
城門不開,先到這賣早飯的鋪子里,吃一頓熱乎乎的早飯,自然也正常。
可是這鋪子里只有藏劫和尚一個客人,還有許多空桌,這人卻偏偏在他面前坐下來,便顯得不那么正常了。
藏劫和尚坐直了身子仔仔細細看了看面前這個人,這人渾身上下不管看什么地方,都似乎寫著兩個字......平凡。
這樣一個人,就算是突然在你對面坐下來,你都不會覺得他有任何危險。
可是藏劫和尚卻知道這個人一定有危險,因為以他的實力,竟然沒有察覺到這人進門。
“何必為難自己?”
不等藏劫和尚說話,那對面的人先開口說了一句。
藏劫和尚居然沒有厭煩,也沒有覺得這人多事,反而覺得這一問,問到了自己心里。
所以他用另一只手指了指那筷子上夾著的肉包:“你是說這個?”
對面的人回答:“是,但不止。”
這四個字回答出來后,藏劫和尚就知道,這個人大概是來找自己麻煩的。
“我們見過嗎?”
藏劫和尚問。
不等那人回答,藏劫和尚又補充了一句:“若是見過的話,我不該沒有印象,若是沒見過的話,你不該了解我。”
對面的那個人啊,當然是楚先生。
楚先生語氣平靜的回答道:“我見過你,這是第二次。”
藏劫和尚好奇起來,問楚先生道:“那你可否愿意告知,第一次見我是在什么時候?”
楚先生還是那般平靜的回答:“在大興城你的寺廟里。”
藏劫和尚心里一驚。
若是到他廟里去見他的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他確定以自己的記性,不可能對這人沒有絲毫印象。
能在大興城那個地方,無數權貴之中游刃有余,記錯了人可怎么行?
藏劫和尚問:“請問,貴姓?”
楚先生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回身對老板說道:“給我也來一屜包子,也要一碗熱粥。”
老板還以為這倆人是約好了的呢,剛才只顧著忙,也沒聽他倆說些什么。
但是聽到要包子,耳朵立刻就靈了起來,連忙端著送上來。
楚先生等包子放好之后說道:“先吃飯吧。”
藏劫和尚從這四個最普通的字里,聽出來了很不普通的含義。
先吃飯吧......
他沉默片刻后,點頭:“那就先吃飯。”
他也不在猶豫什么了,一大口咬下去,嘴里帶給他的直接反應是......好香!
一種他從未體會過的香味。
他還小的時候聽師父說,如果一個人長期吃素的話,再吃肉,就會嘔吐。
師父說還說,嘔吐,是因為你長期吃素身體已經干干凈凈,而肉是不潔之物,是殺生而來,是罪惡,所以吃了才會嘔吐,是干凈的身體在排斥罪惡的東西。
可他現在卻沒有任何想要嘔吐的跡象,他甚至還等了片刻,可是......真的只感覺很香。
看他這樣的反應,楚先生聲音很輕的說了一句:“原來你也不為難。”
藏劫和尚苦笑一聲,然后繼續埋頭吃飯,真的是越吃越香。
他覺得自己吃上三個應該就已到極限,可沒想到吃了五個之后,還覺得自己能吃下去更多。
這一刻他忽然醒悟到了什么。
這便是欲望。
師父說過,欲望使人沉淪,一旦有了第一次,便不可抑制的想要有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無數次。
第一次也許會有些艱難,可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以及無數次,只會越來越容易。
吃肉是人的欲望之一,會讓人變得不節制,越吃越多,越吃越胖,越胖越吃。
似乎一瞬間他好像悟到了什么,可是下一息他就放棄繼續去思考這些了。
因為他真的還能再吃下去幾個。
于是他真的就又吃下去了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