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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深閨一夜

  “趙襄兒……”

  寧長久想起了她的名字,無力地喊了一聲,好不容易抬起的手頹然地落回了松軟的床榻上。

  趙襄兒手探至頸后,輕攏了一下尚有些濕漉漉的長發,她方才沐浴過,此刻披著一襲金絲勾嵌的漆黑龍袍,眉目秀致素雅,不沾脂粉,空氣中還淡淡地飄著草木的芳香。

  少女輕輕擱下了筆,緩緩走到榻前,隔著白紗的床簾,做了一個捏脖子的動作,輕聲道:“一醒來便敢直呼我名字,看來你想多睡會?”

  寧長久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他沒有心思與少女打趣,他竭力感知著自己的身體,確實其是否完好。

  趙襄兒見其沒有回話,細眉微傾,纖細的玉指挑開簾幔,手向著他的脖頸伸去。

  那手還未觸及到自己,寧長久卻已覺得脖子一涼,他連忙睜開眼,看到了少女清清冷冷的臉,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卻真實的殺意,他身子努力向后縮了縮,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補救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趙襄兒冷哼一聲,松開化爪的手指,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后在床邊輕輕坐下。

  “身體如何?”她問。

  寧長久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有什么永遠離開了自己,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難以彌補,只讓人心中酸澀。

  “還好。”寧長久道:“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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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襄兒問:“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躲過那場雷劫的?”

  在她的認知里,那般強悍的天雷,哪怕自己手持紅傘也未必可以扛過,他空無一物,究竟憑借的是什么?

  陸嫁嫁說他不凡,先前她并不以為然,直到親眼目睹了那場雷劫,她才發現陸嫁嫁的評價,還是低了。

  寧長久淡淡地吐了口氣,骨骼間的酸澀感壓迫著他,他艱難開口:“我也以為我必死無疑……興許是命好。”

  趙襄兒知道他肯定瞞著些什么,但并未追問,只是道:“你昏迷的時候,還記得什么嗎?”

  寧長久見她眸子微微瞇起,身上不知為何又散發起了若有若無的殺意。

  他不明白這種敵意到底來自哪里,只是誠懇道:“不記得了……”

  趙襄兒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道:“你手段確實頗為了得,竟能幫你師妹壓制魔性,還抗下了那近乎死局的劫雷,我……也有些佩服你了。”

  寧長久連忙問:“師妹呢?師妹現在哪里?”

  趙襄兒道:“陸仙子在照看她,放心便是。”

  寧長久松了口氣,有陸嫁嫁代為照顧,自然無需擔心了。

  趙襄兒忽然問:“聽說那位陸仙子想要收你們為弟子?”

  寧長久嗯了一聲,道:“陸姑娘確有此意,但我們還未答應。”

  趙襄兒問:“為何不答應?”

  寧長久道:“拜師是很重要的大事,不可如此隨意。”

  趙襄兒輕輕搖頭:“不會是這個原因,應該有別的理由,比如……你有其他師承?”

  寧長久心頭劇震,此刻他很是虛弱,前世自己記憶凝化成的影子對自己的話語一直縈繞心頭,久久不散,師尊這兩個字猶如一朵揮之不去的烏云,籠罩在識海之上,讓他難以安寧。

  而此刻,趙襄兒看似無意提及,卻依舊在他心頭激起了波瀾,若非他前世靜修數十載,此刻面色恐怕已經變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沒有,只是我資質平平,委實不敢這般隨意應承下來。”

  “虛偽。”趙襄兒譏諷道。

  寧長久原本想以“刻薄”二字回擊,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是悻悻然地咽了回去。

  “你的傷勢如何?”趙襄兒問。

  寧長久方才已感知了一遍,心中雖覺不可思議,仍是答道:“多是外傷,紫府氣海完整,并無大概。多謝殿下關心了。”

  趙襄兒點點頭,道:“與先前太醫所言差不多,你也真是奇怪,受了這般天打雷劈,居然毫發無損……”

  寧長久默默地感受著骨骼之間散發出的疼痛,無奈道:“嗯……毫發無損。”

  趙襄兒捏了捏他的臉,道:“你避免了那場妖種襲城的慘禍,如今可是趙國的功臣,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會盡量滿足你。”

  寧長久沒有什么太多思考,“別無所求。”

  他會很快離開這里,去尋找那座道觀和師尊,所以并無留念之處,而他也只是想救師妹,救皇城不過順便的事情……

  趙襄兒卻眉頭微蹙,她薄而翹的嘴唇輕輕抿起,似有不悅,道:“你救了滿城之人,若是分毫不取,顯得本殿下不義。”

  寧長久念頭一閃,眸光落在她那清媚稚美的臉上,微帶笑意道:“那我要殿下,可以嗎?”

  趙襄兒身子微傾,雙手支在床沿,靠近了他許多,秀發落在他的頸間,帶著淡淡的香味,微癢,少女的鼻尖幾乎要觸及到他了,她微笑道:“你可以試著向我討要一下,敢嗎?”

  寧長久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乖乖閉嘴。

  他倒是不怕這個瘋丫頭拒絕,只怕萬一她真答應了,那可就真糾纏不清了,此刻他還有其他牽掛之事,自然不想滯留趙國太久。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確實漂亮得讓人動心。

  趙襄兒見他不說話,淡淡笑了笑:“沒意思……也不知你這般無趣,是怎么將你那可愛的小師妹,哄騙得如此死心塌地的。”

  寧長久振振有詞道:“我待人以誠。”

  趙襄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待人以誠?若非我探查過你的身子啊,此刻我都感覺你像是被老狐貍附體了。”

  寧長久不知如何應答,只是問:“你還探查了些什么?”

  趙襄兒撇了撇嘴,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道:“該看的都看了呀。”

  寧長久不再多嘴。

  少女莞爾一笑,眉目間帶著旗開得勝的驕傲感,道:“那你好好養傷,千萬別亂動了。”

  寧長久點點頭,道:“我想再睡會。”

  趙襄兒不解道:“這還需要稟報?”

  寧長久沉默了片刻,實話實說道:“殿下在身側,我……睡不著。”

  趙襄兒小臉微皺,似是有些氣惱,道:“這里可是我的閨房,你這話……是想趕我走?”

  話語間,殺意宛若游絲。

  寧長久打了個冷顫,心中微驚,想著這竟是這位襄兒殿下的深閨,這張床榻更是平日里她休憩之處,心中不由泛起怪異的感覺。

  “多謝殿下厚愛。”寧長久想了想,說道。

  趙襄兒收斂了那故意散發出的殺氣,道:“算了,不嚇唬你了,好生歇息,但我可不會離開,因為我不確定你是如何扛過雷劫的,若你真被什么邪魔附體了我必須第一時間知道,我是趙國的殿下,所以我要看著你。”

  “當然,我也不會打攪你,我在案邊讀書,若你有事,也可以喊我。”少女囑咐道。

  寧長久睡意全無……

  不知為什么,他的內心深處,對于眼前的少女,總有一種復雜的感情,似是忌憚,又似是愧疚。

  于是孤男寡女就這樣同處一室了,對方還是趙國最尊貴最美麗的少女。

  但是寧長久卻沒有絲毫旖旎念頭。

  床榻邊的燈火已然熄滅,屋內燈光也盡數暗了下來,唯有那漆黑桌案上還點著一盞勾蓮紋的青玉燈。

  因為那是屋內唯一的燈火,所以哪怕微弱,卻依然醒目。

  少女瓷白的肌膚映著燈火,勾勒著柔柔的曲線,此刻她不過十六歲,身子卻發育姣好,一身寬松的漆黑龍袍依舊遮不住那已然有些傲人的曲線。

  寧長久這副身軀殘破不堪,本就平平無奇的資質,如今經受了幾番風刀霜劍,更是如一只打水竹籃,難以留住靈氣。

  而那兩道殘魂在天雷中對于自己的告別,又時不時在腦海中回蕩。

  一個看著寺廟師妹的方向,倔強悲傷,一個回望著多年前的那輪月亮,澹然平靜。

  一個個念頭和疑惑在他腦海中泛起,如打亂的麻線團,但是他隱隱約約可以感知到,關于自己重生的真相,似乎離自己很近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那個答案。

  他看著床榻的上端,雕花的木床勾龍畫鳳,看著不似小家碧玉,反而又翱翔天宇的大氣感。

  雕花雖美,看久了也沒有大意思。

  于是他悄悄轉過頭,打量著那燈前獨坐的少女,趙襄兒披著長發,極細的發絲流水般無聲瀉下,漆黑的龍袍如漫漫長夜,唯有那秀美稚顏在燈火中看得真切。

  趙襄兒擱下筆,螓首微抬,問道:“你是要睡覺還是要看我?”

  寧長久問:“不知殿下在寫什么?”

  趙襄兒看了那宣紙一眼,平靜道:“明日的安排。”

  “明日?”

  “嗯,如今大局落幕百廢待興,自然有極多需要思慮之處,更何況……”趙襄兒眼瞼微垂,語氣頓了頓,道:“更何況明日是我生辰。”

  寧長久輕輕點頭,由衷道:“恭賀殿下,你為趙國做了這么多,明日應當普天同慶才是。”

  趙襄兒嘴角淡淡勾起,自嘲地笑了笑。

  寧長久察覺到她似有心事,問:“老狐已死,師妹妖種已然封印,你還在擔憂什么?”

  趙襄兒惴惴不安道:“心緒總難寧靜,害怕變數。”

  寧長久道:“大勢已定,應該很難再起波瀾了。”

  趙襄兒不再寫字,纖細的手指疊放膝間,她抬起頭,望向了寧長久,神色幽淡,注視了一會,才終于道:“我今日看著你,并非對你有意,只是我覺得,你可能會是那個變數。”

  寧長久眉頭微皺:“為什么?”

  趙襄兒道:“因為我不知道你的出身,來歷,你明明資質平平,一身修為卻從何而來,又為何散得如此干凈,而且據我說知,那一夜,你和寧小齡都被寧擒水害死,為何又死而復生,我不相信世間真有這種事情,但偏偏你又不似邪靈附體,我探查你的魂魄時,發現你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與尋常人無異。”

  “所以我想不明白,你……究竟經歷了些什么。”

  “今夜還很長,你可以幫我打消我心中的疑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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