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與寒霧似都靜了下來。
身材嬌小的穿著劍裳,挽著馬尾,手握著空蕩蕩的劍鞘,抬頭挺胸的樣子已可窺見幾分傲人風采。
陸嫁嫁欣慰地看著她,嘴角剎那勾起又很快平息,她語重心長道:“小齡,你的天資確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但能有今日成績,很大程度依靠是先天靈,先天靈強大固然是好事,但你如今境界也只是入玄初境,須知修道一途,真正的生死相搏里,你若自身被擊潰,那先天靈縱強大無比也無再戰之力,生死之間,真正能夠憑仗的,唯有自身,所以你絕不可驕傲自滿,切記要刻苦修行。”
陸嫁嫁話音柔和而清冷,似翡翠般的河流穿越寒霧繞身而過,令人靈臺一清。
話語間,她已屈指再彈,那長劍化作銀亮之芒歸入鞘中。
寧小齡雙手握劍,拇指扣住劍身,恭敬道:“是,師父。”
眾人從方才的震驚中漸漸回過神來,望向寧小齡的目光中也多了幾分震撼,甚至幾位苦修了數年好不容易躋身內門的弟子,在看到剛才那一幕時,心生妒恨,險些道心不穩。
所幸陸嫁嫁方才話語中溫言清心,將許多人心中無名燃起的火焰壓了下去。
方才許多心中不平衡的人,聽到那入玄初境四個字時,心中一下子好受了許多……原來這小丫頭并不是靠著自己的力量,而是因為先天靈足夠強大的緣故啊……
不過即使如此,這種得天獨厚的待遇依舊讓人嫉妒,但大多數人心態已然平穩,正如陸嫁嫁所說,實際戰斗中,只要先聲奪人,一劍奪其命門,那么先天靈再強大,又有什么用呢?
無根浮萍罷了。
“我覺得師父就是偏心寧小齡!”
云臺劍場散去之后,各弟子便可以隨意于天窟峰各處修行,一處崖石上,已然換上了一身柔軟綿裙的樂柔雙臂環胸,一臉憤憤。
旁邊跟著的兩個少年,一臉無奈地看著她,那兩個少年正是今日游劍第一和第二的徐蔚然與云擇。
徐蔚然站在她的身邊,輕輕拍了拍她肩膀,安慰道:“寧師妹不過是沾了先天靈的光,師父也說了,她的境界只是入玄初境,比起樂柔師妹足足低了一整個境界,師妹何必與她慪氣。”
云擇則隨意地坐在一旁,手中拋著幾顆細碎石子,悠悠道:“那怎么辦?我們找個機會教訓一下那小丫頭,讓她明白誰才是天窟峰的大師姐?”
樂柔白了他一眼,道:“寧小齡上午隨我們一道修行,下午便回去找她那傻子師兄,我們哪有機會捉弄她,更何況這要讓師父知道了,我又該被關去面壁了。”
云擇笑了笑,揶揄道:“機會是創造的嘛,人家小齡這才初露鋒芒,師妹就危機感十足了,這大師姐風范似乎有點……”
樂柔喝道:“你閉嘴,成事不足敗事有余,難怪去年四峰會劍被打得狗啃泥,丟死人了。”
云擇嘆氣道:“是是是,樂柔師妹厲害的很,可是撐過了兩輪。”
樂柔冷哼一聲:“我本來就是個柔弱的小姑娘,打打殺殺什么的本就是你們的事!”
一旁的徐蔚然微笑道:“那師妹又何必這般爭強好勝呢?”
樂柔托著腮,道:“就是不高興啊。”
云擇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道:“你不會是看上她那個傻子師兄了吧?我看你早課的時候經常去瞟他。”
樂柔瞪著他,兇巴巴道:“滾,你才看上他了!”
云擇悻悻然笑道:“也對也對,我們蔚然師兄可是南承師兄之下最厲害的,怎么都比那個吃軟飯的強……”
說著說著,他發現樂柔看著他的眼神已是滿目兇光。
云擇立刻閉嘴,道:“要不咱去山下散散心?那些外門弟子看到我們可是羨慕得緊,特別是那些小姑娘,一口一個師兄,軟糯得緊。”
樂柔冷冷道:“虛榮。”
接著她仰起頭,看了徐蔚然一眼,道:“師兄,去嗎?”
徐蔚然微笑道:“我都沒意見。”
寧長久回到房中不久,屋門推開,寧小齡神色如常地走了進來。
“什么事這么高興?”寧長久問了一句。
寧小齡一驚,摸了摸自己的雙頰,道:“沒,沒有啊。”
寧長久微笑道:“是修行又突破什么關隘了?”
寧小齡瞪大了眼睛,可愛的小臉上盡是疑惑:“師兄,你是怎么看出來的呀……”
寧長久問:“入玄中境了?”
寧小齡誠懇道:“上境了。”
寧長久沒有太大的驚訝,道:“那些老狐殘余的妖力雖然夠你平步直上,但還是切莫貪多,要不然你這小身子骨怕是承受不住。”
寧小齡用力點頭,說道:“我心里有分寸的,今天嫁嫁姐姐當著眾人的面說我是入玄初境哎。”
寧長久道:“她是為了你好,你才入山門,藏拙是好事。”
寧小齡點頭道:“我知道哎,但總覺得還有些憋屈。”
寧長久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嗯,等以后師妹一鳴驚人嚇死他們。”
寧小齡乖巧點頭,隨后道:“師兄,你最近怎么樣呀?”
寧長久沉默片刻,道:“我可能真的不適合修行。”
寧小齡趴在桌子上,無精打采道:“師兄,那以后只能我罩著你了嗎?”
寧長久靠在椅背上,雙手攏袖,望著窗外茫茫的霧色,輕聲嘆氣。
寧小齡道:“師兄不要不開心了。”
寧長久微怔,輕聲笑道:“我現在真的有這么不開心嗎?”
寧小齡點頭道:“嗯,我能感覺出來的……”
寧長久道:“我沒有不開心。”
只是有些難過。
寧小齡柔嫩的嘴唇輕輕抿起,她搬著椅子湊近了些他,忽然左手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師兄師兄。”
“嗯?”寧長久微微疑惑。
“嗷……”寧小齡低低地叫了一聲,隨后,啪地一下,她另一只手拍到了寧長久的右肩,她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頭通體雪白的小狐貍,那狐貍爬到他的肩膀上之后,順著他的肩膀一路往上,咻得爬到了頭頂,爪子亂撓,將寧長久的頭發弄得亂糟糟的。
那是寧小齡喚出的先天靈。
那條原本斷尾的小狐貍,此刻的尾巴已經快長好了,小巧地在身后搖動著,發出吱吱吱吱的叫聲。
寧長久手伸手腦袋,精準地抓住了雪狐的后頸,將它拎起,塞回了寧小齡的懷里。
寧小齡小嘴微撅,不滿道:“這都沒嚇到師兄,沒意思。”
寧長久笑道:“這消耗靈力得很,收了神通吧。”
寧小齡不依,揉著懷里的小狐貍,道:“師兄啊,你說每個人一開始的先天靈都是殘缺的,那等它斷尾長齊,是不是就完整了啊。”
寧長久道:“嗯,尾巴長成之后,離完整更進了一步。”
“啊?更進一步是什么意思?”
“還差八條。”
“哦……”
寧小齡一下子又覺得遙遙無期了。
“對了,那頭老狐貍,又是冰又是火的那個,他生了多少條尾巴呀。”寧小齡問。
寧長久道:“八條。”
寧小齡吐了口氣,抓起那條小狐貍,輕輕拋起,那小狐貍化作星星點點的靈力收歸體內,她嘀咕道:“等到那時候,小齡都是老姑娘了哎。”
寧長久道:“修道之人可以活很久很久。”
寧小齡執拗道:“可是不管活多久,年齡也一直在變大呀,二十歲,三十四,四十歲,一百歲,兩百歲……”
寧小齡扳著手指,越數越覺得絕望。
寧長久看著她,目光柔和,道:“別擔心,容貌年輕就能永遠年輕。”
寧小齡聽著他的歪理,但還是精神一振,忽然想起一事,問:“師兄,以前你說,你原本是有先天靈的,后來不見了,你的先天靈是什么呀?”
寧長久閉上了眼,神思緬懷,悠悠道:“我想不起來了。”
那夜月下,師尊拽出了先天靈一劍斬去,那先天靈掙扎著金色的光,似悲似痛,它被一把拽出時,更如通紅焰火中呼嘯而過的金色長河,然后被吞天的月影巨浪般吞沒。
他能記得的,便只有這一幕……而那先天靈是什么,他無論如何額也無法想起。
“那要怎么樣才能找回來呀。”寧小齡問:“找回來了,師兄是不是就會很厲害啊。”
“找不回……”寧長久下意識說著,話語忽然頓住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渾身劇顫,臉色一下煞白。
寧小齡被嚇住了,驚慌道:“師兄,你怎么了呀……”
寧長久似是沒有聽到她說話一樣,目光怔怔地看著前方,口中喃喃自語:“先天靈……先天靈?!誰說我的先天靈不見了……”
這是十二年前。
如今這個十二年前的自己,根本還未開始修行,那當然也還未結靈!
師尊斬靈是十二年之后的事情。
一切還未開始。
一切剛剛開始……
(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