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云浪濤般滾過頭頂,細密的雨絲里,灰蒙蒙的天空透著寒意。
劫雷已經過去,上空傳來的電閃雷鳴已是真實的天象。
寧長久看著南方,神色恍惚。
這一抹恍惚很是要命。
他的精神忽然被什么攥住,神魂的痛意甚至不輸先前被心魔劫的小女孩刺入之時。
“你什么時候醒的?”寧長久的發問帶著些許痛苦。
他的體內,那個熟悉的聲音前所未有的冰冷:“在你出深淵的時候,我就醒了。”
那是劍靈的聲音。
寧長久沉默了一會兒,道:“先前你為什么不動手?”
劍靈道:“因為那個女人在。”
寧長久道:“你還是決定奪舍我么?”
劍靈冷冷道:“最開始的時候,我就與你說過了……只是這些年,你或許心存了僥幸,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
寧長久搖頭道:“不,我覺得你這樣很好,從一而終的劍心才配得上天諭劍經的必殺之招。”
劍靈道:“其實我不太喜歡天諭劍經這一劍。”
“為什么?”寧長久問。
劍靈答道:“因為這是暗殺的劍,真正的強者無法被暗殺,譬如坐觀天地的神主,我想求一劍,真正的最快最強的劍,這是我的夙愿。”
劍靈頓了頓,繼續道:“我想要出劍,首先必須得能握劍。我不想被人握在手里。”
寧長久道:“你的愿望我很欣賞,只可惜你要奪舍的是我,所以我不能支持你。”
話語之間,兩人的精神力互相拉扯著,爭奪著這幅身子的主動權。
寧長久的臉時而平淡,時而冷漠,在有情的人與無情的劍之間不停地切換。
寧長久的話語卻依舊平靜,道:“你贏不了我的。”
劍靈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我知道。”
它嘆氣道:“這本就是命運的指示……更何況連罪君都沒能殺了你。但我還是不明白,你會的所有的劍我都會,為何我贏不了你?”
寧長久在雨中盤膝而坐,閃過的雷電將他的身影劈得雪亮。
他的白衣被濡濕,墨發披在肩上,原本少年清秀的眉眼如今愈顯銳氣。
不需要劍靈奪舍,他便已似一柄劍,一柄挺拔的,出鞘的利刃。
寧長久道:“既然你不明白,那我來讓你明白。”
寧長久的身后,神魂若有若無地漂浮起來,濛濛細雨里,那神魂的虛影仿佛一觸即碎。
虛影與本體同時閉上了眼。
接著,寧長久無邊無際的心湖上也下起了一場大雨,原本如鏡的心湖轉眼間煙波浩渺。
劍靈灰發裹身的影子靜立心湖。接著,寧長久的神魂也化作芥子大小來到了心湖之中,與他平靜對峙。
心湖的雨是虛幻的,只是心靈與外界的共鳴。
但他們腳下的漣漪卻是真實的。
心湖之上,這一戰在悄無聲息間便拉開了帷幕。
他們開始對劍,一模一樣的劍,萬千的劍影由神魂模擬而出,籠罩在心湖的上空,那些劍影像是一個個披甲待陣的士兵,于擂響的戰鼓中列次入隊,亮出明晃晃、亮堂堂的兵器,兵器出鞘時的振響好似胡琴颯颯。
寧長久盤膝而坐,已然入定。
天空陰雨連連,不知何時停歇。
距離寧長久墜入深淵已過去了將近兩年。
斷界城一年多的時光彈指即逝,穿越日晷之時,他們再次經過了那個絕對時間流速的平面,出來之后,本該到來的嚴冬已在悄無聲息中過去,積雪消融,原野外的櫻花盡數盛放,暮春的雨里,溪聲碎碎念念地奔往遠方。
哪怕時間已經過去了這么久,寧小齡看著櫥窗中那幅青鳥畫卷時,依舊忍不住出神許久。
窗外是一場雨。
按照民間的說法,這場雨之后,夏季便又要來了。
這是師兄走后的第二個夏天。
寧小齡推開了門,珠簾晃碎了她清秀的眉眼。
今年她已十六歲了,再過幾個月便要十七了。
少女已不是內峰中最小的弟子,她的眉目也越來越沉靜,她不愛打扮,始終素著臉,白裳黑帶,滿頭稚嫩青絲也只以發繩在中間系好,自然垂落,已快至腰間。
她身段依舊嬌小,個子卻高了不少,胸脯微微隆起,似是潮水褪去,露出其下隱了許久的山岳。
如果說陸嫁嫁是一柄不染纖塵的世外仙劍,那寧小齡便是一柄精雕細琢的秀美小刃。
而平日里,峰中許多人也將她作為陸嫁嫁的接班人看待了。
只是這兩年,峰里時常說,這位寧小師姐要去中土一個名為古靈宗的大宗修行了。
古靈宗原本叫幽冥道靈宗,后來幽冥二字犯了忌諱,便除去了,再加上當時宗主最愛的孫女名為古靈,便改名了古靈宗。
那是中土赫赫有名的大宗,落座于傳說中的冥國舊址,對于驅魂控靈一術造詣極高。傳說他們還掌管有一份冥君散落的權柄,而每個正式的弟子,都可以享有一部分,作為輔助修道的紅利。
但是兩年過去了,寧小齡卻遲遲沒有出發。
今天恰是師兄離去的第二年。他依舊沒有回來。
寧小齡來到了他的房間里,將本就沒有灰塵的房間又打掃了一遍,只是無論打掃得再干凈,那些案上的書卷依舊被歲月侵蝕著泛黃。
淅淅瀝瀝的雨聲里,寧小齡收拾好了屋子。
她蹲下身,從案臺最下方的格子里翻出了一封紅色的信。
那是寧長久與趙襄兒的婚書。
寧小齡如常地打開讀了一遍,神色柔和。
如果師兄與趙姐姐在一起,那樣的場景一定會很有趣吧……
她出神了許久才將信放回了案下,回到自己的房間后,她取過那個瓷瓶,輕輕敲了敲。
瓷瓶中,韓小素的影子飄出:“小齡姐姐,怎么了?”
寧小齡道:“你的魂魄已恢復得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一路上,我順便給你講講當年臨河城發生的故事。”
韓小素顯得有些惶恐:“這里就是我的家呀。”
寧小齡輕輕笑了笑:“有我在,當然不會趕你離開,可我要走了啊。”
“小齡姐姐要去哪里?”韓小素一驚,立刻想到了那些傳言:“姐姐要去中土了嗎?”
寧小齡點了點頭,道:“嗯,我要去找我師兄。”
韓小素疑惑道:“嗯?寧公子不是在南荒么……”
寧小齡輕聲道:“書上尋人便有上窮碧落下黃泉的說法,碧落太高太遠,我成不了仙去不得。但黃泉或許可以去試試。”
韓小素與她朝夕相處,自然也明白她的心意——哪怕寧長久已死,她也要把他從冥國撈回來。
韓小素輕聲嘆息,道:“古靈宗雖是大宗,但幽冥之途絕非通天大道,姐姐如今已在劍道上大放光明,何必如此呢?”
寧小齡的聲音平靜而又堅定:“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寧小齡素衣白裙,乘著劍舟來到了臨河城,臨河城的細雨里,韓小素依依不舍地淌入了河水里。
穿成而過的河水照不出她的影。
“這里好冷啊。”韓小素抱著自己的雙肩。
寧小齡柔聲道:“這座城也很冷,那一次之后,很多好不容易幸存下來的人也搬走了,如今城中剩下的,多是走不脫的鰥寡老人,以后你會在這里立下祀堂,從河靈慢慢成為河神,成為他們的香火所托。所以什么都可以冷,唯獨你的心不可以,知道了嗎?”
少女的話語像是訓誡,卻柔若春風,韓小素半身浸泡在水里,抱著身子輕輕點了點頭。
寧小齡揉了揉她的腦袋,與她作別。
韓小素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盡頭,在不舍地搖晃著鬼魅般的身子,游魚般沉入這條熟悉而陌生的河底。
一年多前,趙襄兒黑衣單劍殺瑨王,于宮中觀火,于殿外賞花,引來劫雷無數,一步踏入紫庭。
這已是民間廣為流傳的故事了。
無論這個故事里,他們將瑨國掙扎的過程寫得再如何激烈鏗鏘,故事的結局也已人盡皆知。
那一場刺殺非但嚴重損傷了瑨國的士氣,也令得原本想坐收漁翁之利的榮國膽戰心驚,榮國的國主亦是個老人,他甚至已將自己的兒子熬死,將大孫子熬得兵變,這等不愿交出手中權勢的老人最為怕死。
瑨國的刺殺之后,他連忙命人修書趙國,表示愿意讓出當年所有侵占的土地,并愿意一同出兵,幫其吞沒瑨國。
趙襄兒接受了那些歸還的領土,只是不知為何,偏偏獨留一座城沒有要,那座城居于那些領土的最中央,名為白城。這座白城里,依舊突兀地插著榮國的旗幟。
而之后趙國與瑨國的戰爭也越來越順遂,從最初的膠著到后面的一邊倒,甚至有瑨國的名將直接帶兵來降。
原本要打許多年的仗,在短短的一年里便清晰地分出了勝負。
所有人都覺得瑨國要完了,但趙襄兒在奪回了所有的領土之后,卻沒有繼續發兵覆滅瑨國,反而允許兩國進行一些商業上的合作。
這些年,寧小齡與趙襄兒偶爾會見面,一起在宮中飲酒看花,碎語心事。
今日寧小齡離開臨河城后也去見了趙襄兒。
趙襄兒這些日子并未上朝,始終幽居深宮之中。
她未著龍袍,穿著單薄的春衣,衣衫上刺繡精致清雅,合著她愈發傲人的身段,緩行庭院之間時便可壓倒滿院春華,更有彩蝶繞身輕啄,仿佛她春衣上的刺繡是人間第一的芳香。
細雨潺潺,春暮殘紅墜地。
霧氣濛濛的陰寒天氣,寧小齡旁若無人地來到了她的寢宮里。她有著趙襄兒親贈的玉牌,整個王宮皆可來去自由。
少女在諭劍天宗時如雪中初梅,清冷傲人,但在趙襄兒面前卻更像是一個才出閨閣的小姑娘。
寧小齡收了傘,輕輕走入簾幔拂動的幽靜宮中。
殿中沒有點燈,垂掛簾幔的橫梁受了潮氣,更顯蒼老,殿中的布置對稱而古板,像是一個年邁的學究,唯有燈外的紗罩搖曳著淡淡的花影。
古老的殿中,趙襄兒于漆黑的案前合衣而坐,案上置著一張焦尾古琴,琴旁燃著一爐香,青煙繚繞。
趙襄兒瓷白柔嫩的指尖在琴弦上輕輕掠過,錚錚的琴音清緲地切入雨幕,爐香飄搖,煙雨更凄,白裳束發的寧小齡無聲地坐在她的身后,看著趙襄兒妙美凄清的背影,靜靜地聽完了這一曲。
趙襄兒從小便學過琴棋書畫,且樣樣皆是國手級別。
但學成之后,她便很少再去觸碰。
這首曲子不長,很快便散入了春雨里,繚繞的余音也被雨聲壓去。
趙襄兒纖長的手指按著銀弦,微垂的螓首旁,墨發纖柔垂落,遮住了她側顏,她細美的眉目將蒙著的爐香也在琴聲之后淡淡散去。
“你要走了么?”趙襄兒沒有回頭,輕聲發問。
寧小齡道:“趙姐姐也是么?”
趙襄兒嗯了一聲,道:“本來早就該走了,但我想等到三年之約后。”
寧小齡問:“以后還有相見的機會么?”
趙襄兒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也知道以后恐怕很難再有相遇之期了,但她還是點頭:“會的。”
寧小齡輕輕笑道:“趙姐姐走了之后,趙國該怎么辦呢?”
趙襄兒低垂著眉目,一邊看著古琴上的木紋,一邊道:“如今的趙國哪怕沒有我,幾十年內也不會有亡國之危了,去年宋側被我提為了宰輔,以后皇位虛置,由宰相監國便是,大好局面已然定下,若趙國臣子再不能守業,那我也無能為力了。”
寧小齡安靜地聽著,她看著趙襄兒的背影,忍不住問出了一個埋在心底許久的問題:“趙姐姐,你……有喜歡過師兄嗎?”
趙襄兒撫琴的手微頓,她側了些頭,幽淡微笑:“你若想知道,便讓他親自來問我。”
寧小齡看著趙襄兒的側臉,神色微晃。
這兩年多的歲月洗去了她眉眼的稚氣,寧小齡望著那清美的側顏,總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她是詩文中的洛神,將每一縷妙美都演繹到了極致。
寧小齡回過了神,又問:“那若師兄回來,趙姐姐還會履行那封婚書么?”
趙襄兒輕輕搖頭:“自然不會,我又不是你師尊……”
少女欲言又止。
寧小齡并不相信,她問道:“為什么呢?”
趙襄兒靜默了許久,才幽幽開口:“很小的時候,娘親便與我說過四個字,那四個字,我始終記得。”
“哪四個字?”
“完璧歸趙。”
寧小齡回到宗門時已是黃昏日暮,她最后看了一眼峰中的一切。
樂柔撐著傘站在外面。
寧小齡出來之后,樂柔輕輕地擁了擁她,然后從懷中取出了一本小冊子遞給了她。
“這是什么?”寧小齡接過冊子翻了翻,發現里面都是空白的。
樂柔認真道:“這冊子有兩份,一本我拿著一本你拿著,以后我們分開了,就各自把有趣的事情記錄下來,等下次見面的時候,我們交換了看。”
寧小齡笑了笑,將冊子收入了懷中,道:“以后沒了我,練劍也不許偷懶啊。”
樂柔有些氣惱道:“明明我才是師姐,哪有你老是教訓我的呀。”
寧小齡立在她的傘下,兩人并行了一段山道。
樂柔問道:“要一起去看看師父嗎?”
寧小齡猶豫了一會兒,道:“嗯,但這次不要擾她了,師兄已經走了,我若是再要離開,無論師父如何平靜,我知道她的心里定是會傷心的。”
樂柔嘆息道:“師父和師妹都是一樣的人。”
于是她們在天黑之前去往了南荒,隔著很遠看了陸嫁嫁一眼。
她的背影依舊那樣清冽,哪怕隔著林霧看花,依舊見之忘俗,不忍離去。
等寧小齡與樂柔走后,陸嫁嫁才轉身望去。
她其實什么都知道。
煙雨中,她窈窕的影愈發落寞。
南荒西邊的山道上,一個戴著斗笠打漁的孩童忽然大喊了一聲“妖怪啊”之后,便逃也似地遁入水中,游到了對岸,一下鉆入漁村之中。
被小漁童稱呼為妖怪的,是一個灰白頭發幾乎裹身的人。
那人個子不高,環繞在灰白頭發里的臉帶著少年的剛毅和少女的秀氣,分辨不出性別。
他走到河邊,看著水影中倒映的自己,然后伸出了手。
他的手在搖晃間便化作了一柄劍。
他持著劍,在自己的脖子之外割了一圈。
裹身的長發一下子落下,每一縷都是世間絕有的劍絲。
他將這些劍絲拿起,扔入了河中,算是埋下一段機緣。
他重新看著自己河中的影子。
此刻的他頭發整齊得可怕,像是罩著腦袋的一個大大西瓜,看著呆呆的,與他靈秀的眉眼不符,而他的發根處,灰白的頭發竟在慢慢變為黑色。
“這副身體,覺得怎么樣?”另一個白衣少年從山谷中走出,臉色蒼白而疲憊。
白衣少年自然是寧長久。
先前他與劍靈展開了一場神魂上的較量,從清晨打到了日暮,直到所有劍招用盡時,萬法歸一,他們同時使出了那一劍。
劍靈最終落敗了。
那落敗的一點差距微乎其微,卻還是決定了勝局。
它不遺憾也不難過,因為他已做到了自己的最好,若寧長久沒有斷界城的機緣,沒有修羅神錄,沒有時間法則……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它的劍心已不通明。
殺人的劍當然要抱著必殺之意才能最快。
可它知道,捫心自問下,它是不愿意殺寧長久的。
差之毫厘,勝負顛倒……
原本它敗了,寧長久是可以直接將其吞噬煉化的。
它等待著命運的審判。
寧長久神魂歸位之后,他沒有去吞噬落敗的劍靈,而是將手按在了胸口,將那柄白銀之劍直接拔出,并將其直接與身體割裂,將對劍的控制權讓給了劍靈。
于是劍成了劍靈的身體,他由靈變成了人。
而寧長久不僅失去了這柄白銀之劍,修羅體魄也不再完美,而成了只有一半威力的殘次品。
“哪怕是我,也替你覺得可惜。”劍靈這樣說道。
寧長久道:“師兄告訴我,有付出就總會有回報。”
劍靈道:“我很難回報你。”
寧長久笑道:“以后我見嫁嫁,無人在心中打擾,不也是一種回報么?”
劍靈有些無奈。
他其實也知道,寧長久這樣的人,是不會殺自己的。或許也正是他這樣的人,才能變得如此強。
他對著寧長久認認真真地行了一個禮。
劍靈看著他殘缺的修羅之體,道:“你沒了修羅之體為倚仗,如何打得過你那個傳說中的未婚妻?”
寧長久笑道:“殺雞焉用宰牛刀?揍那小丫頭用修羅之劍太過小題大做了些。”
劍靈冷笑道:“你們男人果然只會背后說壞話,若真見了面,你不知該是何等唯唯諾諾的可恥模樣。”
“你們男人?”寧長久問道:“難道你不是?”
劍靈沉默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
他還未決定自己的性別。
寧長久道:“那你名字想好了么?”
劍靈認真道:“等我確定了性別再想名字。”
寧長久微嘲道:“你當是在生孩子呢?”
劍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寧長久看著他的西瓜頭,輕輕地笑了笑。
“你要走了么?”寧長久問道。
“嗯,書閣中陪了那老頭子看了這么多年書,很悶,我早就想自己去看看書外世界了。”劍靈說道:“你去見你的女人,我去看我的江湖,就此別過。”
寧長久抱拳道:“少俠就此別過。”
劍靈臨走之前還是道:“對了,別聽那頭紅頭雞胡扯,趙襄兒可比不上陸峰主,哪怕你都要娶,也讓陸嫁嫁先過門。”
幸虧血羽君不在這里,否則定是一場激烈的口水戰爭了。
又一場離別。
劍靈消失在了茫茫山水之間。
寧長久臉上的笑容終于被疲憊與痛苦取代,他捂著胸口不停地咳嗽,咳出了許多的血。
修羅神錄強行分離,對于他的反噬比他想象中更大。
但都是選擇而已。
天色漸暗。
寧長久簡單地調養了傷勢之后便御劍升空,向著諭劍天宗的方向掠去。
環繞南荒的紅河已在眼前。
雨后的夜空里,幽靜的星河自頭頂淌過,蒼莽群山自劍下掠過。
這些都是陌生的風景。
一路上,唯有蜿蜒紅河與他同行。
他的劍越飛越快,越過了崇山大河,踏著星輝而去。
明滑如鏡的殘月自下弦至天心,又劃著寂寞的弧度,漸漸向遠處沉去。
許久之后天邊亮起了光。
然后晨光又漸漸轉為了暮色。
山水迢迢。
南荒太過遼遠。
哪怕他以紫庭境的修為,依舊耗費了將近一個月的日夜才終于達到了南州以南。
山水漸漸熟悉,如故人相逢。
他沒有去往四峰。
當他觸摸到當年那小飛空陣時他便知道,陸嫁嫁一定會在深淵邊一直等待著自己。
他循著那條舊時的路,緩緩地穿過山林,渡過紅河,來到了南荒之中。
南荒中有一條新修的路。
那條路遵循的,是當年九嬰碾過山野留下的痕跡。
寧長久緩緩踏上了石子路。
黎明悄然到來,山嵐群芳漸醒。
深淵巨大地在面前展開。
可他沒有去看深淵。
木屋旁,那個久違的身影隔著樹影婆娑搖晃,奪去了他所有的目光。
是時,山巒后有晨光亮起,它們一束束地翻山越嶺,透入雨氣濕潤的林中,被每一顆露珠折射,將晨色分割成萬道光線。
它們有的交錯在這條不算長的路上,似絲織的光幕;有的落在那柔秒起伏的雪影上,似天地為其描繪的妝容。
寧長久伸出了手,輕輕地觸上了眼前的光流。
許是初晨露重,他的眼睛漸漸濕潤。
這曾是他只在夢中奢見過的場景。
今日,他終于不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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