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京城朝陽門外的一棟寫字樓里,我坐在某間老破小辦公室的辦公桌前的接待椅上,接過編輯小林遞過來的紙杯,紙杯里裝著一聞就知道是商場里價格最便宜的綠茶沖泡的茶水。
將紙杯放在辦公桌上,我摸出一支煙叼在嘴上,身子向后一靠,笑著說道:“錯別字可以改,其它的免談,我工作挺忙的。”
小林笑了笑,回到辦公桌后坐下,仔細看了我幾眼,這才用與其年齡極不相稱的油滑腔調說道:“你知道我們網站也不是什么大網站,你的書大概率也是用來充書庫的。”
我攤開雙手聳了聳肩,說道:“那就充書庫嘛,我又沒想著能火。”
小林沉默了一下,說道:“我比你年輕,你算是前輩了。我也就不繞彎子了,直接說你的條件吧。”
我嘿嘿一笑,說道:“這就奇了怪了,你叫我來的,我可是飛行了三個小時到的京城,你們到底想要干什么都沒告訴我呢,倒叫我談條件?我有什么條件?不就是寫了個故事發你們網站了么?”
他又沉默了幾秒鐘,眼睛盯著桌上的筆架說道:“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老板要求我和你談將這本書買斷的事情,畢竟你這書又不火。”
我沒有說話,只是摸出打火機點燃了煙,輕輕的吸了一口,等著他的下文。
“當然,你這本書文筆是挺好,但情節太離奇,涉及的科學理論又多,整體機構還有點問題,所以沒什么點擊和訂閱是很正常的,我想老板是為了你的下一本書做鋪墊。”
他繼續說道。
我笑了笑,伸手將煙灰抖在桌上的紙杯里。
小林臉色變了變,他看了看紙杯,又看了看我。
“我想你已經看出來的,跟我談錢的話,少了沒什么意義。我只想知道,你老板的真實意圖。”
我說道,用袖子將桌上散落的煙灰擦了擦,臉上保持著微笑。
“是的,我看出來了,畢竟能用價值幾萬塊的定制西服擦桌子的人不多。”
小林猶豫了一下,說道。
“所以呢?”
我沒有給他考慮的時間,接口問道。
他卻笑了起來,頓了頓,說道:“所以現在我代表老板問你幾個問題,當然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說你在寫作的時候并沒有考慮清楚,只是我提醒你,你是和我們簽訂了寫作協議的。”
“呃,我就說你們巴巴的找一個新手簽寫作協議是有企圖的,你還說是常規操作。”
我扼腕嘆息道。
“那我能開始了么?”
他問道。
“問吧。”
我的回答簡潔明了。
“在小說里,一開始繆敏是否就對徐今有所企圖,你知道我指的是除開男歡女愛之外的企圖。”
我愣了愣,尼瑪的這算什么問題?
沒想到他問的是小說里的問題,我滿以為他會問一些小說的形式結構什么的。
“你的這本小說用的是第一人稱,你就從你自己理解的角度來闡述。”
他啟發道。
我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吸了一口煙,靜靜的思考了一會。
是呀,其實還未回到現實之中的時候,我就在懷疑我所經歷的這些事,其實就是繆敏一手安排的,包括她和我的相識。但是我卻沒有證據,而且這個懷疑缺乏一個重要的邏輯證據,那就是動機。
這一年以來,我基本上已經融入了這個時空,這個在我一直以來都向往的、深信不疑的正常的時空。有時候我甚至都準備接受自己的確是在昏迷的三年之中,給自己編造了一個完整的人生這樣的說法。
然而很多次在半夜醒來的時候,回想起過往的一切,龍首山的老宅、大學旁自己的秘密基地、順河街的宿舍、蘭可可酒吧,以及仙神界、三界之中的種種所在,我又難以置信,畢竟以我的天資,編造這些東西是有難度的。
更何況還有那么多活靈活現的各色人等,他們真實的就像是站立在我的眼前。
越是真實,我就越感到恐懼。
是的,是恐懼,而不是敬畏。
這種恐懼當然不是對星辰之上的那個所謂的“神”的,而是對這種能夠掌控我的全部,從身體到思想的力量的恐懼。
更何況這股力量,現在看來最大的可能,就是繆敏。
手指忽然感受到了一點熱量。
我將已經快要燃燒殆盡的煙頭丟進了紙杯,這才說道:“徐今不能懷疑她,她畢竟是徐今的妻子,還給徐今生了一個兒子。”
小林笑了起來,說道:“好吧,我知道你塑造的這個主角,是個在內心里將道德觀念看的很重的人。”
我也笑了笑,說道:“徐今確實很感激繆敏,至少在他離開三界,回到人界的時候,都一直在思念著他的妻子,即使他一直都不確定那些出現在他的身邊的女人到底是不是繆敏。”
“哦?”
小林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我。
“那么第二個問題,是時空的問題,你為什么在小說里寫到那么多匪夷所思的時空穿梭,你難道認為現實時空其實就是相互交叉的無數個平行空間所構成的嗎?”
我聳了聳肩,說道:“這個事情,在小說里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當然,這都是我想象的時空觀,沒有科學根據。”
小林又笑了笑,說道:“那好吧,但是你在小說里又寫到了星辰之上,但是交代的卻不是很清楚,那么你認為多元宇宙和單一宇宙的判定標準是什么呢?”
我沉默了幾秒鐘,說道:“有一種觀點認為,宇宙是被制造出來的,你知道這幫子科學家就喜歡胡思亂想。我認為,多元宇宙是不可能被制造出來的,但是單一宇宙,卻是有可能的。”
小林遲疑了一下,有些不確定的說道:“你是說,三界?”
我微微一笑,又摸出了一支煙。
“不光是三界,也許還包括人界、仙神界、希拉飛地、地獄,以及其它的那些地球飛地。”
我吸了一口煙,說道。
“但是你為什么沒有在小說里寫清楚這些事?”
小林有些震驚的問道。
“我寫了啊,你沒覺得我所寫的通過星路連接的那些飛地,其實就是一個巨大的戴森球嗎?只是它包裹的不是太陽,而是整個太陽系。”
我好整以暇的回答道。
“呃!”
小林有些難以理解的看著我。
“你要是寫清楚的話,那這本書的成績不會這么差。”
他有些惋惜的說道。
我嘿嘿笑了兩聲,說道:“愛看不看。”
“你”
他像是有些氣急,指了指我,說道:“你這個態度,是很難火起來的。”
我卻搖了搖頭,說道:“還有問題么?”
他愣了愣,伸出一根手指說道:“七百五十萬怎么樣,我們買斷這本書,今后你跟這本書沒有任何關系,而我們擁有這本書的完全處置權。”
我點了點頭,說道:“成交,把合同發給我吧。”
站起身,我走到房門口,拉開房門,忽然轉身問道:“你是執行者?”
正拿起手機準備撥號的小林愣了愣,繼而有些憤怒的說道:“看來你特么真的是寫書寫出毛病來了。”
我哈哈哈的大笑了起來,快樂的走了出去。
走出寫字樓,我沿著干凈而整潔的京城街道緩緩而行。
是的,這一年以來,我聽從了柳雅琴的建議,到京城的幾所大醫院看了看自己的腦袋,還在一些叔叔伯伯的幫助下接受了幾次專家會診,得出的結論都是,因海馬區受損引起的記憶缺失。
無奈之下,我開始嘗試自行康健。
在邱炳皓和宋國強的幫助下,我幾乎去遍了以前“徐今”所到過的地方,還和除了柳雅琴之外的無數前女友進行了親切而友好的會談。
然而,無效。
在我的記憶里,徐今還是那個在人界、仙神界和三界里叱咤風云的徐今,而不是在這里的那個因為柳雅琴移情別戀導致性格大變,以至于到處拈花惹草人神共憤的花花公子徐今。
這時電話響了,我摸出來一看,是柳雅琴打來的。
我抬起頭四處張望了一下,前面正好是一處城市廣場,一群穿著漢服的年輕男女正在廣場上滑著輪滑。
走過街角,我在廣場邊緣的一張無人公園椅上坐下,這才接通了電話。
“雅琴呀,我在京城呢,你有事么?”
我輕言細語的說道,盡量讓她感受到我語氣中的喜悅。
畢竟人家對我算是不錯的了,聽說以前我還在她的婚禮上還鬧了一場,人家也沒有找人報復,特別是我受傷后正好住進了她供職的離休干部療養院,她對我照顧的也是盡心盡力,還通過家里的關系,幫著聯系了好幾個專家來進行會診。
電話那頭,柳雅琴卻是很平淡,只說她通過朋友打聽到國外有一個跟我一樣的病例,是個會說中國話的日本人,想讓我去日本瞧瞧。
我有些心不在焉的邊答應著邊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來,點燃吸了一口。
一雙輪滑到我的面前,裙裾飛揚之間,我隱約看到一條潔白的大腿。
“這里不準吸煙,你有沒有公德心。”
一個略顯嬌俏的聲音說道,聲音聽起來還特么有些耳熟。
我頭也沒抬,有些煩躁的說道:“小孩,一邊玩去。”
電話里正在喋喋不休的柳雅琴停了下來,氣急敗壞的說道:“徐今,你又在找女人?”
我急忙笑著回道:“不是不是,是個小丫頭片子在耍無聊呢!”
然而柳雅琴已經掛上了電話。
“你說誰小丫頭片子?”
面前的女聲怒氣沖沖的說道。
我搖了搖頭,把電話揣進兜里,站起來轉身就走。
“等等,把煙熄滅,丟到垃圾桶里去。”
后面的女孩跟了上來,邊滑著輪滑邊說道。
我停住腳,沒有回身,狠狠的吸了一大口煙,然后用拇指和中指掐著煙頭,向旁邊的花圃一彈,這才仰起脖子對著天空吐出一串串煙圈。
“你,無賴,不行,今天你必須把煙頭撿出來,還得給我道歉。”
后面的女孩氣急而罵道。
我沒有理她,抬腳就向前面走去,后面的輪滑聲音又響了起來。
“你到哪兒,我到哪兒,你休想甩掉我。”
我猛的站住腳,難以置信的轉過了身。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