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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滑雪女孩(一)

  中國,濟南。

  柏油馬路上白茫茫一片,天空好像一個變臉的大漏斗,瘋狂傾瀉雨流,水面已經沒過鞋面,排水口大量水流爭先恐后涌入,形成強有力的漩渦。

  樓外大雨瓢潑,樓內也是熙熙攘攘的熱鬧景象,這是一所大學,普普通通的本科大學。

  樓道口擠滿了學生,一個個風格迥異的傘面打開,就有三兩學生離開,可學生實在不少,大雨下得突然,天氣預報都沒能發現這種鬼天氣。

  帶傘的同學少得可憐,許多也是沒有課的同學朋友帶著傘從寢室火速支援,這種天氣,少不了英雄救美,尤其是早已盯上獵物多時的海王,雨天簡直是他們的天堂。

  他只是朝樓道口看了一眼,見那里一副隨時都可能發生踩踏事件的場景,就很干脆利落地折身返回了教室。

  流動上課的大教室里人也有不少,只不過大多都已經聯絡好救援分隊,只需要安靜等待救援就好,更有女孩子已經等來了白馬王子,手拿一把黑色長傘,雨天也是一雙白鞋,好像只有白鞋上濺上泥土才能證明英雄救美的決心。

  他沒有救援分隊,上課都與其他同學三兩成群不同,幾乎每次都是一個人,同學們很友好地每次給他留座位,孤獨的一個,偏離大部隊,好在一個人在打援。

  你不打擾我,我不打擾你,比結婚多年的夫妻還要相敬如賓,他挺喜歡這種感覺的。

  他回到自己上課時的座位,桌子上還有那本歷史雜學集,這是他專業的主課之一,近現代歷史學雜學,他一直不明白為什么他會選擇這個雞肋專業,當時鬼使神差,就像是著了魔一樣。

  不怪他沒有太大情緒波動,更談不上后悔,他對大學或者說未來本就沒有什么憧憬,畢業后找一個離家近些的工作,照顧好爺爺奶奶,這就是他目前最大的想法。

  在他發呆時,一個活躍的影子跳了過來,一身小名牌但又低調風格的青年,青年可不矮,一米八左右的個子已經符合大多數女孩的擇偶標準,尤其是那張臉還算得上少見的帥氣。

  但只有與青年熟悉的人才知道,所謂的風格低調,不過是青年不太會穿搭的尷尬罷了,有那么些次轟動校園引起女生熱議的超帥穿搭也不過是借鑒的網上,完全借鑒。

  不過再怎么說,青年都已經是校園里的明星人物了,帥氣還有錢,身邊經常跟著三個說是仗義其實更多是想占便宜的忠實牛仔。

  “喂,下雨了,有帶傘嗎?我室友一會兒送傘過來。”青年坐在了他前面的位子上,轉過頭說。

  他搖了搖頭,習慣性拒絕:“不用了,謝謝。”

  青年好奇:“你總是這么拒絕別人嗎?如果我是一個女生,也許你就會同意了?呃……不要用這種目光看我,我性取向是正常的,只是對你比較感興趣。”

  他的目光在那句比較感興趣后變得更怪異。

  青年摸著腦袋做出與帥哥氣質完全不符的超二動作:“我是說你總是一個人,這是引起我興趣的地方,我不是一個傷口撒鹽的人,雖然我周圍有很多人,從小身邊也不缺人,更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沒錯,艾雪她已經答應做我女朋友了……”

  他有種想要打人的沖動。

  比較二或者說腦子有些卡頓的青年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表達能力出現錯誤,趕忙糾正:“我的意思是我看起來很充實,其實很多時候也經常一個人,所以我能體會到你的那種孤獨,想與你交個朋友。”

  他大概明白了青年的意思,不過還是搖搖頭。

  被拒絕了,青年也不懊惱,只是笑著點了下頭,起身離開前說:“還是很高興認識你,我叫以辰,希望以后能跟你成為朋友。”

  他也自我介紹:“莫凱澤。”

  青年一笑:“我知道。”

  他點點頭,他也知道。

  青年似乎覺得再待下去會很尷尬,揣著口袋就要離開。

  他忽然叫住青年:“很高興認識你,以辰。”

  青年愣了一下。

  他又說:“我不是美洲綠鷺。”

  青年這時轉身,笑著說:“我恰好知道這種鳥。”

  他點點頭。

  青年離開。

  剛認識的兩個人,在這一瞬間卻好像成了對彼此再熟悉不過的老朋友,沒有心有靈犀,卻都在默默無言中感受到一點什么。

  外面想起了雷聲,好在雨變小了一些,教室里走了許多人,仍是少部分等待不給力的隊友的救援,樓道口依舊熱火朝天,想擠出去但幾次不成功的同學開始抱怨這份熱情拿到外面都能把雨水蒸干。

  莫凱澤繼續低頭,似乎要開始新一輪的發呆,大概這一輪發呆后雨就足夠小了,回去起碼不會感冒,感冒逃不開花錢,他的生活費不多,想著要不要換一份錢多一點的兼職,能給爺爺奶奶省一點就省一點。

  一個身影走進了教室,走得很輕,卻從外面吸引了大片目光,這下又將教室里大多數目光吸引過來。

  如果說之前的青年是一時的熱度人物,那么這個身影走在哪里都會是焦點。

  她穿著得體,大學是沒有日常校服的,她就一身簡單的黑色,體恤和長褲略顯寬松,可仍是掩蓋不住那有致的身材。

  她容貌清秀,好看但并非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美女,卻十分耐看,不在乎反而愈發大的校園名氣也正是靠著這種耐看日積月累出來的。

  當然,讓她莫名成為校園公眾人物的,還是那一身清冷的氣息,時刻散發著一種生人勿進的冷漠,拒人千里之外,不是高貴,而是孤冷。

  可就是這么一個性格冷淡的女孩子,卻拿著一把傘主動走向了一個男生。

  直到她站在他面前,他才意識到有人,抬起頭,恰好看到那張耐看又熟悉的臉頰。

  真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這個聞名校園的漂亮女孩,為什么會有種熟悉的感覺。

  在眾多視線注視下,她拿出那把淡綠色的傘:“我有傘,跟我走嗎?”

  霸道的話已經在教室里引起了一絲絲小聲的驚嘆。

  他愣住了。

  他又要習慣性拒絕,可卻發現張不開口,最后做出竟連他自己都一驚的動作,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該死,那個自閉癥一樣的家伙居然答應了!嫉妒的人心想。

  羨慕的人則想著,如此霸道的邀請,怎么可能拒絕?

  走出教室,兩人在無數視線的拱衛下朝樓道口走去,那里有更多的人,可他走在她身邊竟那么安心,只是,以往將一切事情看得很淡的他,為什么會突然在乎起周圍人的目光。

  在教室已經被不少人關注,此時加上樓道口的眾多目光,這里儼然成了一座別樣的舞臺。

  隨著她和他的并肩而行,似有無形的強大氣場擴散開來,許多同學開始下意識讓開,擁擠的人群自主向兩側分開了一條路。

  樓檐下,白茫茫的雨流狂落,她將傘遞給他:“你來打傘。”

  依舊霸道。

  他拿過傘,抬眼看向她,好像做最后的詢問,你是認真的嗎?

  那雙很干凈的眼睛依然冷淡,卻也堅定。

  原本那種在乎周圍目光的在乎這時全然消失了。

  他打開傘,她很自然地走入傘下,他想要將傘朝她的方向傾斜一下,卻被一只手制止,那只手握在他的手上,溫暖柔軟。

  心臟跳得多快,他難以形容,只覺得地面再多雨珠跳動,也不過是小打小鬧。

  眾目睽睽下,兩人走入雨中,原本狂躁的大風奇跡般平靜下來,微風吹動雨珠,水幕下的地面似乎演奏起了動人心弦的樂章。

  傘如花,一朵青色綻放,蕩開了雨珠,在白流中造就了一方安靜天地。

  樓道口前所未有的擁擠,都不想錯過這美好的一幕,哪怕青色已遠,眾多視線仍是聚精會神投射過去,直到再無法捕捉最后一點。

  雨流中,青色下,她在說,他在聽。

  遙遠的地方,有一個美好的國度,風調雨順、山河秀麗,國民安居樂業,國度繁榮昌盛。

  有一個小女孩,喜歡玩紙鳶,喜歡風,風吹紙鳶,紙鳶翱翔,她羨慕紙鳶的空靈和自由。

  青翠的草地上,被父母疼愛被哥哥姐姐寵溺的小女孩放飛著心愛的紙鳶,風和日麗,可線突然斷了,她喜歡的風將紙鳶吹跑了。

  她怪風,不再喜歡風。

  后來,災難降臨國度,國破家亡一瞬間就發生在了她的身上,她看著蒼茫大地生靈涂炭,國民尸體堆積如山,國度血流成河。

  那一瞬,她才明白,她手里的線,真的斷了。

  紙鳶飛走了,帶著父母飛走了。

  那一刻,她意識到,不怪風,風是無辜的。

  有風在,紙鳶才是紙鳶。

  風的考驗一直在,只是在放飛后她一直欣賞紙鳶的美,忘卻了紙鳶的疲憊,沒有在該收回紙鳶的時候,讓它好好休息一下。

  她沒有攥住那根線,所以線斷了,風箏也飛走了。

  她臉頰的淚花是那么安靜,又好像比狂落的雨流還要驚天動地。

  他心慌了,心碎了。

  一瞬,淚水充盈眼眶的她,淚流滿面的她,笑了。

  她走出傘下,雨流打濕了她的身體:“我要走了,去找我的父皇母后。”

  他嘗試伸手抓她。

  她搖頭。

  他的手停在半空。

  她笑了:“莫凱澤,認識你……很開心。”

  他相信,她真的開心,可他沒有說,他真的很難過。

  “不與我再見嗎?”她歪著腦袋問。

  他那張呆板的臉在這時一愣,抬起頭,與她的目光對視在一起。

  他忽然笑了。

  兩人都笑了。

  他揮手,言語真誠:“再見。”

  她嗯了一聲,轉身。

  望著她漸漸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他忽然前沖幾步,大聲喊道:“我該怎么稱呼你!你是完顏臻兒,還是芙爾什羙吷!”

  沒有回應,可他得到了答案。

  不重要了。

  他得到,本就不是釋然。

  他再次揮手:“滑雪女孩,認識你……我也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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