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的聲音消失之后,蕭千夜首先感覺到的仍是寒冷,那是連昆侖的御寒心法都無法抵抗的寒冷,如跗骨之蛆一點點滲透全身。
怎么回事?他奇怪的看著自己的手心里冒出的冷氣,雖然自夜王一戰之后,身體里確實有一種強悍的冰封之力,但是如今晚這般明顯也還是第一次。
這樣的場景好像在哪里見過,讓他略顯難受的按住了額頭,靠在天征鳥身上。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聽見了那個人的聲音,眼前的帝仲也是這般靠在雪原的巖石上,身邊的兇獸幾次蹭過來都被他一腳踢開。
又是你們……蕭千夜定神,一時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還是在夢里,只見兇獸在帝仲身邊不斷的踱步,圍著他打轉,轉的人眼花繚亂,戰神抬起手,噼啪就給了它腦門一頓猛敲,再度用腳把兇獸推遠,他揉著剛剛睡醒的眼睛,不客氣的說道:“你別靠過來,你是不知道自己是個冷血動物嗎?非要湊過來給我取暖,你別是想在我身上取暖吧?”
“可我的毛皮很厚實,可以給你遮風啊。”兇獸乖乖的坐下來,抖抖了雪白的長毛,帝仲笑道,“你這毛皮要是扒下來給我做身衣裳或許是挺暖和的,可在你身上就冰冰冷的,比這巖石還冷。”
“我換毛的時候你可以先收著……”兇獸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逗得戰神笑得直不起腰,一口拒絕,“不要,你那身毛皮平時就掉的我心煩,沒給你全剪了就算不錯了,你還想我收著做衣服?想都不要想。”
窮奇垂著腦袋,就算是兇獸,也是免不了和尋常動物一樣,到了換季的時候總會換毛,他的白毛又長又硬,經常粘在衣服上拍也拍不掉,帝仲嘮叨好多次了,但也沒什么好辦法解決。
蕭千夜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天征鳥,它的身體也是一樣的寒冷,緊挨著自己。
“我們快些離開這個島吧,這里好冷啊。”許久,窮奇又趁機靠了過去,它把腦袋放在帝仲的膝蓋上,還會像家養的小狗一樣晃著尾巴撒嬌,“我倒是無所謂,可你看起來很怕冷哎!咦,我是不是意外發現了你的弱點,上天界的戰神帝仲,居然會怕冷哎!”
“你離我遠點我就不會覺得冷,這雪原的氣候哪有你身上的寒氣冷?”帝仲雖然嘴上念念叨叨的,其實對這只兇獸極為溫柔,窮奇翻了個身,四只爪子朝天用力伸了個懶腰,好奇的問道,“你一直這么漫無目的的旅行,不回上天界了嗎?”
“暫時不回去了。”帝仲默默回了一句,眼神忽然就黯淡了下來,嘆道,“我和一位同修發生了一點沖突,他那么驕傲的人,一點委屈也受不得,我怕繼續這么下去,終有一天他會被自己的執念所困,墮入魔道,他是個很厲害的人,連我都不敢說一定能贏他,有他在上天界足以長治久安,反正他看我心煩,我也呆著不開心,所以就出來散散心,天空這么大,多走走沒什么壞處。”
“你脾氣這么好,那一定是他不對。”窮奇沒有詢問這其中復雜的關系,只是非常堅定的得出了結論,“我遇到你都兩千年了,你是什么時候出來的啊?”
帝仲豁然仰頭,他出來到底多久了?上天界對時間沒有什么概念,反正每日每夜都是差不多的生活,他一個人孤獨的走過了很多地方,直到兩千年前在蕭峭島撿到這只天生殘疾的兇獸,被它纏著才被迫結了伴。
上天界現在又是怎樣的情況呢?煌焰還在跟他賭氣嗎?
帝仲晃了晃腦袋,一想起這些事情就感覺心里煩躁的厲害。
“反正你也是漫無目的的到處走,不如我們去找浮世嶼吧!”窮奇開心的跳了起來,帝仲驚訝的看著它,道,“你是從哪知道浮世嶼的?”
“就先前遇到的那群傷魂鳥啊!它們不是說了浮世嶼千年一次萬鳥朝鳳,算算時間好像也差不多快到了,我們現在去找找,說不定還能趕上呢!”
帝仲沒有回話,只有他們踏足過的土地才會進入上天界的管轄,而傳說中那個浮世嶼,是僅屬于鳥類的神界,傳說那里生活著全身燃燒著火焰的不死鳥——熾天鳳凰,是太陽的化身,又被尊為萬鳥之王,每隔千年,全世界的鳥兒都會努力回到浮世嶼,參與萬鳥朝鳳!
然而或許是受到種族限制,上天界一直沒有找到浮世嶼究竟在哪,他的一位同修奚輝曾經多次跟隨各種神鳥,卻總是莫名就跟丟了,到目前為止,唯一能確定的是浮世嶼應該在上天界的正南方,因為奚輝每一次嘗試跟隨的時候,鳥兒們都是朝那個方向飛去。
連統領萬獸的夜王奚輝都尋不到的地方,自己這般隨便走走又哪能輕易的找到?
帝仲忽然卷起袖子,在他左手臂上有一處淡淡的灼傷,傷口已經很陳舊了,應該是很早之前就留下的,窮奇驚訝的嗅了嗅,問道:“這是被什么人傷的?竟然還有人能傷到你?”
“這就是被不死鳥的血灼傷的。”帝仲嘆了口氣,想起那只傳說中的不死鳥熾天鳳凰,它羽翼完全展開的時候可以遮天蔽日,火光蔓延數千里,能將整個天空染成明媚的火色,那也是他迄今為止遭遇的最強對手之一,甚至神鳥的血液滴到他身上的時候,皮膚被瞬間灼燒留下了這個再也無法痊愈的傷痕。
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同修奚輝一直尋找的不死鳥,當它完全收起羽翼的時候,體型僅如普通的青鳥,但是速度極快,他根本追不上。
“那、那我們還去找嗎?”窮奇小心翼翼的追問,帝仲皺眉瞥見兇獸眼里的好奇,無奈的道,“你想找就找唄,不過我現在就得提醒你了,我有個同修找了幾萬年了都沒找到,你也別開心的太早,浮世嶼應該是只允許鳥類進入的,你雖然也有對骨翼,應該算不上是鳥類吧?窮奇……算獸類吧?”
“嗯嗯,我算獸類的。”兇獸舔著爪子,根本沒有一點不開心,“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找不找得到不重要啦!我只是不想你這么漫無目的,感覺好寂寞好孤獨的樣子……”
在這一刻,戰神帝仲不經意的笑了,溫柔的摸著兇獸的頭。
確實,在遇到這個煩人的小家伙之前,他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既不想回到上天界,又不知道該去往何方。
蕭千夜也跟著笑了,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緊閉的眼睛里默然留下一滴淚水。
一個被同伴不解無奈出走的所謂戰神,一只被同族拋棄天生殘疾的兇獸窮奇,他們的關系可真好啊……也難怪那個時候,帝仲即使自盡也一定要救下這個唯一的朋友吧?
“你哭了。”
恍惚之中,蕭千夜的腦中蕩出一個寂寥的聲音,他豁然睜眼,發現天邊已然泛白,啟明星高高掛起,黎明即將到來。
他驚訝的提劍站起,只是個僅僅幾分鐘的夢境而已,竟然不知不覺過去了一晚上!
誰在說話……他鎮定的穩住情緒,那個聲音是從腦子里直接響起的,是一個他從來沒有聽過的陌生男聲。
下一刻,不遠處的剌拉寨里傳來一個老太太尖銳的驚叫聲,蕭千夜察覺到出了事情,連忙沖入了村寨里,這時候南靖和蒙砂也已經趕過來了,他們將被驚醒的其他人攔在一間屋子外頭,面色鐵青。
“發生什么事了?”蕭千夜擠進院中,只見孫婆婆癱倒在地上,拐杖丟的老遠,抬著一只手指向屋內,話都說不清楚,“薩薩,薩薩……”
“蒙砂,出去攔著人。”蕭千夜心下一沉,蒙砂趕緊轉身出去,死死的關上了院子的門,南靖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屋內,充血通紅,全然沒發覺自己已經咬破了嘴唇,鮮血順著嘴角滴到了衣領上,在敞開的屋里里,薩薩躺在地上,無數黑色的螞蟻從他的身子里鉆出來又縮回去,他的眼珠已經被螞蟻啃食殆盡,甚至肩膀上已經能看見骨頭!
螞蟻!蕭千夜這才想起來自己身體里那只螞蟻,難道是昨晚上從他那里轉到了這個叫薩薩的孩子身上?
“南靖,先去照顧老人。”他晃了晃自己的下屬,發現他呆若木雞,一動不動只是死死看著薩薩的尸體。
“南靖!”蕭千夜再度叫了他一句,南靖猛然回神,大口喘氣,連退了幾大步,晃晃的靠在院門上,“把老太太送出去,還有昨晚上那個女孩呢?”
“小九……”南靖腦子里一片混亂,根本無法冷靜思考,目光慌張的掃過院子。
蕭千夜獨自一人走進屋里檢查,屋里面很簡陋,只有一對石制的桌椅,上面還放著昨夜他們喝的那壇米酒,薩薩就躺在正中間,他的衣服還是完好無損的,身上沒有武器的傷痕,應該只是被螞蟻撕咬致死。
那群螞蟻繞著他腳邊轉,卻并不敢爬到他的身上,他繼續大步往屋后走去,里面還有一間臥室,單薄的床褥還凌亂的放在床榻上,只是不見了那個叫小九的女孩子。
“你、你!都怪你!”孫婆婆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拄著拐杖進來了,罵道,“一定是因為你來了,觸怒了白教的亡靈!他們為了警告剌拉寨,這才殺死了薩薩……我、我打死你!”
老人提著拐杖就沖他砸過來,蕭千夜一把就接住了那根拐杖,毫不客氣的推了一把,厲聲質問:“我觸怒了白教的亡靈?那就讓那些亡靈沖著我來!他們需要殺害一個五歲的孩子來警告你們什么?你們這些老東西到底明不明白,白教是個邪教,它根本不會保護你們!”
“你、你還敢口出狂言,侮辱神明,我打死你!”孫婆婆不依不饒,蕭千夜也不想真的動手傷了她,他厭煩的避開拐杖,孫婆婆自己腳下沒站穩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扭了腰,哼唧哼唧再也站不起來了。
“孫婆婆……”南靖從外頭沖進來,看見痛苦呻吟的孫婆婆,趕忙過去扶起來,蕭千夜忍著怒氣,揮手道,“把她給我弄出去,再在這里叫喚,就算是個老人我也不客氣了。”
南靖儼然感覺到頂頭上司的怒火,連忙背起孫婆婆退了出去。
就在同時,蕭千夜神色痛苦的按住了額頭,直接靠著屋內的椅子坐了下去。
頭痛欲裂……是因為過于氣憤了嗎?
無論在哪里,尊老愛幼都是傳統美德,即使昨晚上孫婆婆硬要將他趕出剌拉寨他都沒有絲毫生氣,可是為什么聽到剛剛那番話,會忍不住怒不可竭,甚至想一刀砍了這個不明事理的老太婆?
蕭千夜用力咬住唇,手心里的劍靈攥的疼痛——螞蟻是朧月郡主送他的錦囊里爬出來的,以三郡主的性格,必然不會做這些陰險狡詐的事,一定是帝都有其他人知道郡主和自己的關系,故意利用郡主想要設計陷害他。薩薩無疑是因為自己才會被殺害的,那只螞蟻不敢對他下手,竟然轉而將目標投向了手無寸鐵的孩子!
可惡……蕭千夜再度閉上眼睛,感覺頭都要炸了,他對這些術法束手無策,此時盡快找到大哥才是最好的辦法。
想到這里,他赫然下定了決心,走出院子,只見院外所有的老人都圍了過來,目光憎惡的盯著他,又礙于白虎第四軍團不敢輕易對他出言不遜。
蕭千夜也不管那群人厭惡的眼神,直接找到自己的副將,命令道:“南靖,你留下善后,我今天必須回千機宮。”
“少閣主?”南靖不可置信的看著他,薩薩死因不明,小九也還沒有找到,少閣主竟然要在這個是撂手不管?
“我走了應該就不會再出事了……”他低聲補充了一句,聽見這句話,人群里的李太爺再也按奈不住,他跺著拐杖罵道,“你們聽聽,他承認了!就是因為他來了,亡靈才會警告剌拉寨啊!可憐了薩薩和小九,好心好意的接待他,最后還被亡靈殺死了!你不能走!你得留下了償命!”
“對!你一個人抵兩個孩子的命,你還不夠賠!”方老太也跟著指責,甚至手腳利索的捧起水井邊上的木桶就砸了過來,“別以為你是軍閣主你的命就更值錢了,你惹怒了亡靈,你不償命亡靈還會繼續報復剌拉寨!”
瀝空劍已經落在掌間,蕭千夜的腦子嗡嗡嗡的響,人群里嘰嘰喳喳的指責他一句也聽不清楚,只是被一群老頭老太圍著,心里一陣無名的煩。
“少閣主!別、別動手!”南靖一把按住他,全身顫抖,他是見過蕭千夜發怒的,早些年白虎二隊曾在雪原上遭遇了一群劫匪,他們搶了一只雪城的商隊,毀壞了一車珍貴的救命藥,還殘忍的殺害了四名大夫,二隊趕到的時候劫匪們正在尸體上搜刮財物,而最為珍貴的藥草早就被踩爛了,少閣主當時正好巡邏至此,怒不可竭一劍就將全部劫匪斬于劍下,還命人將劫匪的尸體運至雪城,掛在城墻上賠罪!
那樣精湛的劍術,少閣主后來提起的時候,竟還淡淡的說自己下手太干脆了,應該讓他們死的慢一些,好好品味一下痛苦。
以少閣主的劍術,即使是輕輕動一動手腕,剌拉寨這些老人家哪里承受的住?
“南靖。南靖……”他連續叫了副將兩次,握劍的手微微放松,精神也在慢慢恢復。
南靖松了口氣,沖蒙砂使了個眼神,蒙砂趕忙揮揮手,招呼手下的士兵把這群老人家趕回屋里頭去。
“您沒事吧?”南靖擔心的看著他,感覺蕭千夜的臉色慘白的可怕,對方指了指屋內薩薩的遺體,“先用火燒了吧,燒仔細些,晚一點我去找大哥,讓他過來看看那群螞蟻還有沒有漏網之魚。”
“螞蟻?”南靖敏銳的捕捉到最為重要的信息,他一早就注意到了異常,伽羅氣候寒冷,是不會有這種體型小小的螞蟻的,一次出現這么多甚至還咬死了人,肯定有問題!
“會不會也和昨晚上的冰尸有關?”他緊接著問了一句,感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少閣主走到哪里怪事就跟到哪里,這一次的事情一定都是沖著他來的!
“多半如此。”蕭千夜沒有否認,低頭轉著手上的劍靈,“或許我一個人回去還更穩妥些,你就留在這里先處理剌拉寨的事情,讓白虎四隊分散尋找那個叫小九的女孩,她昨夜應該是沒有從村口出來的,寨子周邊也有人一直巡邏,多半還在村子里,就怕是已經……遇害了。”
南靖心里疑惑,剌拉寨就這點大的地方,如果遇害了,怎么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尸?
“少閣主,南靖,快過來看這里!”蒙砂忽然驚恐的叫了一句,他是撿起了被方老太砸過來的水桶想要放回去,不經意的望了一眼水井,只見一個女孩面目慘白的浮在水面上,也是被咬去了眼珠,無數黑色的螞蟻從嘴里爬出來!
“小九……”南靖陡然失聲,兩人一起協力將女孩的遺體從水里撈了上來,被浸泡了一晚上的尸體凍成青紫色,腹部完全被咬爛,腸子絞在一塊拖了出來。
蕭千夜脫下自己的外衣蓋住了女孩的尸體,不忍再看。
“小九!是不是小九!”折了腰的孫婆婆趴在自己窗子上,遠遠的大哭,“快給我看看,是不是小九?小九也出事了嗎?”
她這一哭,剛剛才被士兵勸回屋子里的老人們又全部跑了出來,還有幾個玩的好的孩子也不由分說的沖過來,掀開衣服查看。
南靖眼淚直掉,剩余的孩子們抱著他,哭的稀里嘩啦的。
“少閣主,您先走吧。”蒙砂怕這群老人家再惹怒他,連忙抓著他往村外走,李太爺一拐一拐追了上來,邊追邊罵:“不許走!造孽啊,都是你害的,你給兩個孩子償命!”
蕭千夜的眼睛赫然泛起恐怖的藍光,瀝空劍本能的出手直接將李太爺打退,重重砸在地上!
四下里一片寂靜,幾個方才還唧唧咋咋的老人瞬間閉了嘴,軍閣主真的動手了!
“一定要吃點苦頭才行嗎?”蕭千夜冷冷的開口,儼然就像是換了一個人,蒙砂不敢讓他多停一刻,死命的拽著他沖到了村外。
“你回去吧,這里的事情結束之后,去找二隊匯合。”蕭千夜厭惡的甩了甩頭,天征鳥也展開了羽翼迎接主人。
“我明白的。”蒙砂也不敢多說什么,他畢竟是帝都的高官啊,就算是真的動了怒打死幾個老人家,上頭又能責怪他什么!
天征鳥飛起的剎那,開始那個陌生的男聲在他腦中輕輕笑了一下:“不愧是兇獸的后裔呢,要不是有帝仲的血統壓制著,方才那一下可是要出人命了。”
“你是誰?”蕭千夜默然開口跟腦中的聲音對話,對方只是微微嘆氣,不再多言。
“你們一個兩個的,擅自在我的腦子里自言自語,真的很煩人啊……”蕭千夜心煩意亂,眼里冰火雙色紋理浮現的同時,天征鳥忽然調轉了方向,朝著雪原的東邊飛過去!
他驚了一下,天征鳥從來都只聽他一人的命令,怎么會擅自行動,又要帶他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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