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晏從祭星宮撤退后,直接大步跳進了對面的丹真宮,被對門的驚變影響,這里的大夫和藥童們也緊張的張望著,就在此時,一只手飛快的拽住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將他帶到了后院。
“果然是你。”丹真宮主喬羽沖他做了個噓聲的手勢,少年的臉上沒有一絲懼色,反而是胸有成竹的領著他推開了藥房,“快進來躲一躲,這個藥房是專門安置縛王水獄試藥的,平時沒有我的命令不允許外人進入,你先進來躲一下,估計一會禁軍的人就該搜進來了。”
公孫晏跟著他走進藥房,喬羽費力的推開一個高大的柜子,露出后面簡陋的隱藏密室,撓撓頭:“將就一下吧,時間太倉促了,我只來得及臨時挖了個這么點大的小房間,你好好躲著,我出去應付禁軍的人。”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公孫晏好奇的問,喬羽歪著腦袋,反問道:“那你又怎么知道我會救你?”
“丹真宮突然易主,一定是明溪刻意安排的,我不過是賭一把而已。”晏公子擺擺手,看著這個捉摸不透的少年,低道,“他是不是邀請你加入一個叫‘風魔’的組織?”
“呀……這么重要的事,殿下竟然忘了告訴公子,好在你賭贏了,否則今晚就要命喪于此了。”喬羽雖然是笑嘻嘻的點頭,但聲音卻陡然有些鋒利而冰冷,“這個藥房里的所有藥,都是縛王水獄研究出來的東西,比丹真宮自己的藥更加珍貴,它們在無數人身上嘗試過千百次,能治病救命的會被送來一部分到丹真宮,而那些害人性命的毒物,則會繼續存放在縛王水獄里,因為丹真宮是只為皇貴服務的地方,好東西嘛,自然是要自己留著享用,對吧?”
“哦。是這個道理。”公孫晏有些不解,不知道他為何突然跟自己說這些,喬羽低頭看著地面,踢了踢腳,“我姐姐被縛王水獄的人帶走了,已經快兩個月了吧,姐姐自幼身體不好,一直靠藥物勉強續命,后來縛王水獄研制了一種特殊的藥引,對姐姐的病非常有用,爹娘也很開心,以為終于可以治好她了,誰想到……沒多久她就被帶走了。”
“還有這種事?”公孫晏驚訝不已,縛王水獄用人做實驗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一般都是悄無聲息的在各處荒地找人,不會明目張膽的選擇四大境貴族下手!
“嗯。”喬羽絞著手指,眼里有些淚光,雖然語氣還算平靜,但公孫晏還是敏銳的從他身上感覺到難以掩飾的傷心和憤怒,“縛王水獄是帶著總督令來的,我們不能拒絕,后來我爹一直在打聽姐姐的事情,可惜即使是丹真宮主,也無法真正了解到縛王水獄的真相,直到半個月前,姐姐、姐姐的遺體被人送回了雪城……”
少年死死的咬牙,連眼神都變得殺氣凜然,用力捏緊了拳頭:“她身上有被試藥過的痕跡,好像……還被人侵犯過,那群畜生,不知道對姐姐做了什么!我娘一病不起,到現在還昏迷在榻,爹也因此犯了老毛病,太子殿下察覺之后命人連夜將我爹送了回去,并且主動讓我接手丹真宮,殿下說了,只要我愿意加入風魔,他就能幫我查清楚姐姐的真正死因,還能知道縛王水獄的真相。”
公孫晏默然不語,縛王水獄確實在做一些聳人聽聞的實驗,但具體是什么,風魔調查許久都未能徹底了解。
“不過,殿下現在自身難保了吧?”喬羽眨眨眼睛,公孫晏警惕的接道,“你也看出來了?”
“咦?這不是大家都能看出來的事嗎?”喬羽毫不介意他的反應,鎮定自若的道,“封心臺嘛,位于城南星羅湖上,背靠攬日、望月、摘星三樓,是個人工填土創造的孤島,下面就是縛王水獄的入口,雖然表面上是為了修繕太子行宮以備大婚,實際也就是軟禁吧?畢竟太子大婚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說定就定了,哪家的姑娘、什么身份來頭?一概沒有對外公布呢!我看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吧?”
“你年紀雖小,看的倒挺透徹。”公孫晏這才對他有幾分改觀,喬羽被他逗笑,擺手道,“哪里的話,比起孤身私闖總督府和祭星宮的晏公子,我可是差得遠了呢!哦,對了,我看你身上的傷應該是被炎帝劍灼傷的吧?一會等我打發了禁軍的人再來給你上藥吧,你是不是怕暴露身份,一直沒有好好治傷啊?”
“我要知道你是自己人,肯定一大早就來了。”公孫晏苦笑了一下,喬羽用力推動柜子回歸原位,壓低了語調,“別出聲啊,我一會就回來。”
話音剛落,公孫晏敏銳的聽見門外傳來了焦急的腳步聲,他小心的屏住了呼吸,聽見喬羽走了出去。
“高隊長?”喬羽拉開門,看見居然是駐都部隊的高書茫親自領隊,連忙問道,“這是發生什么事了?我怎么聽見外頭吵吵鬧鬧的?”
“喬宮主。”高書茫先是禮貌的拱手,他的目光不經意的掃過喬羽背后昏暗的藥房,開口又是氣若洪鐘,“祭星宮遭到不明身份的人偷襲,寒雨法祝遇害,您這里和祭星宮不過幾步之隔,屬下擔心此人趁亂混入丹真宮,會危及宮主和其他大夫的安全,請宮主行個方便,讓屬下仔細檢查一番。”
“哦,應該的。”喬羽趕忙做出一副慌張的樣子,拍著胸脯讓到了一邊,嘴里念念叨叨的,“高隊長,犯人還在內城里嗎?可有其他傷亡?需要我幫忙不?”
“多謝喬宮主好意,但眼下應該是屬下保護您的安全。”高書茫說話彬彬有禮的,是個有修養的人,他再度鞠躬,然后才輕輕走進了藥房。
“去給高隊長拿個燈過來。”喬羽踢了踢身邊的小藥童,又沖著高隊長喊了一句,“高隊長,里面東西放得有些雜亂,您可小心些別撞翻了。”
“是,我會注意的。”高書茫點點頭,開始仔細的撫摸高大的藥柜,他自然知道這間屋子里都是些極其珍貴的藥材,下手也非常輕,一步一步緩慢摸行,公孫晏大氣也不敢出,能聽到外頭清脆的腳步聲,甚至近在咫尺的呼吸聲都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下格外明顯!
高書茫邊走邊敲,外頭的喬羽也是捏了一把冷汗,那個狹小的密室是他入主丹真宮后才暗中造的,還沒來得及用術法遮掩,只要高隊長稍微挪動一下藥柜就能發現貓膩!
就在兩人心都要提到嗓子眼的時候,外面沖進來一個禁軍士兵,高聲喊道:“高隊長!總督大人來了,請您趕往封心臺,優先保護太子殿下的安全!”
高書茫停下腳步,雖然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迅速走出了藥房,他對著喬羽再次彎腰鞠躬,道:“喬宮主,屬下會讓駐都部隊的四隊在丹真宮外圍守護,一旦有什么異常,請您務必聯系分隊長!”
“啊……哦,我知道了。”喬羽不動聲色的松了口氣,高書茫距離公孫晏藏匿的藥柜不過一步路了,竟然這么鬼使神差的停了下來!
這是上天要幫公子渡過這一劫啊。
公孫晏也豁然松了口氣,就這么短短的幾分鐘而已,他全身被冷汗浸濕,腿都有幾分發軟。
但他隨即開始思索另一個問題——在此事之前,高成川已經把七成的禁軍駐都部隊調去了封心臺,甚至連心腹慕西昭也被安排過去寸步不離的守著,如今還要把高書茫一起喊過去!
“哼……”公孫晏眼里閃著寒光,冷笑起來,高成川是擔心太子在封心臺被人劫走嗎?封心臺四面環水,背靠三樓,下面還是縛王水獄!需要靠湖上的畫舫劃過去,如今駐都部隊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就算他有心想救也根本沒有機會,那是個絕佳的軟禁場所,風魔想救出太子,那也必須他自己先想辦法從封心臺里走出來才行!
“明溪……你該有辦法的吧?”公孫晏自言自語的看著自己的手心,用力抓緊。
高書茫匆忙走出丹真宮,發現全城的警備明燈已經全部亮起,將整個天域皇城照的燈火通明。天平 然而此刻,位于皇城正中央高聳入云的圣殿卻是反常的熄滅了所有燈火,那座皇權象征的宮殿籠罩在一片濃郁的黑色里,仿佛一點也察覺不到腳下風聲鶴唳的內城里,一觸即發的危機。
圣殿是飛垣墜天前最后一位帝王,也是墜天后第一位帝王天恒帝所建,它像一座高大的金字塔,越往上越狹窄,底部非常龐大,占據了內城近半的土地,在目光能示的極限范圍處,有一道非常明顯的分界線,在白日會呈現出明媚的金色,若是夜晚便是皎潔如月的淡線,圣殿自這條線開始一分為二,上層只允許歷代帝王踏入,下層才是接待重臣、舉行盛大國宴的地方。
如今,連這條線都被黑暗吞噬,整個圣殿一片漆黑。
高書茫沉了口氣,不安的預感席卷全身——叔叔到底要做什么?之前潛入總督府的神秘人,該不會就是今天闖入祭星宮的那個人吧?
駐守城墻的守衛已經加派了一倍過去,至今也沒有消息發現可疑人物,如此推算那個人,應該還藏身在內城的某一處吧?
高書茫眼神雪亮,做著最壞的打算——能在這個點逗留內城的人,肯定本身就是能在此過夜而不被懷疑的人!而除去禁軍守衛、各部夜班留守和皇室的宮女奴才,能有如此身份的人,實際并不多。
“高隊長!”有人喊了他一句,高書茫立即回神,只見慕西昭自己騎著一匹馬,手上還牽了一匹,他把韁繩扔給高隊長,道,“總督大人已經在封心臺了,高隊長快和我一起過去吧。”
“好。”來不及再多想什么,高書茫矯健的翻身上馬,兩人同時調轉了方向朝城南飛馳而去。
城南吹起悶熱的風,帶著縛王水獄獨有的氣息,明溪太子一個人坐在屋中,四面的窗子敞開,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殿下。”門被人輕輕叩響,高成川的聲音突兀的傳了進來,“殿下,您還好嗎?”
“總督大人嗎?”明溪太子轉著手上的玉扳指,抬眼看了一眼窗外,湖面的畫舫亮起了好多燈火,將整個星羅湖面照的火亮,他頓了一會,隱隱感覺有些奇怪,接道,“總督大人請進吧。”
“深夜叨擾,請殿下贖罪。”高成川推開虛掩著的房門,他手持著炎帝劍,連禁軍的紫金色隊服都沒換下,明溪太子抬眼看了一眼他,淡道,“這么晚了總督大人還沒休息,甚至還穿著禁軍隊服在執勤嗎?”
“殿下,祭星宮遇襲,寒雨法祝被人殺了。”高成川不動聲色的說著外頭驚天的大事,眼睛卻目不轉睛的盯著太子,明溪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窗外,星羅湖很大,處在中心的封心臺他根本無法察覺到岸上究竟都發生了什么,隔了許久,太子的眼眸嚴厲起來,“高總督有心了,不過封心臺四面環水,應該是安全的很吧?”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安全。”高成川隨手關門,太子輕笑了一下,給他倒了一杯茶,遞過去,“茶水是涼的,總督大人將就吧。”
“這幫奴才竟連個熱茶都會不送!”高成川罵了一句,太子擺擺手,“燒熱了再送進來也差不多該涼了,我倒是不介意,本身最近天氣就悶熱的讓人難受,喝點涼茶降降火氣沒什么不好的。”
“殿下太慣著下人了。”
“為難他們有什么用呢?”太子隨意接話,讓高成川無話可說,只好趕緊尷尬的假咳了幾聲,轉移話題,“讓殿下暫住封心臺是委屈您了,老臣一定會安排更多的人手抓緊時間修繕太子行宮,好讓您盡快搬回去,這段時間還請殿下多多包含。”
“不著急。”明溪太子啜了口茶,寒暄著,“說起來父皇選了哪家的小姐指給我為妻?別是全境都知道了,就我還蒙在鼓里吧?難道父皇還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這個嘛……”高成川顯然沒想到太子會問這個,陛下分明只是找個借口軟禁太子而已,太子竟還拿此事調侃起來了?還真的是鎮定自若,看不出一點慌張啊。
“殿下可有心儀的女子?”高成川巧妙的變換了話題,將問題又推給了太子,明溪沉思著想了好一會,搖搖頭,“我倒是見過一對有趣的姐妹,可惜人家兩個人都是心有所屬,我總不能奪人所愛,對吧?”
“哦?”高成川好奇的拖長了語調,太子殿下身邊從來就沒有出現過曖昧的女人,怎么憑空冒出來一對姐妹?
“墨閣政務繁忙,我確實是不太注意這些事呢。”明溪隨口又轉移了話峰,瞥眼掃過高成川,打趣道,“高總督可有合適的人選推薦?畢竟我都這個年紀了,總是不成家,還被風言風語傳成有斷袖之癖,不好。”
“哈哈,我老高家幾代沒有女娃子出生了。”高成川擺擺手,眼里有一絲出人意料的落寞,明溪太子暗暗笑了一下,總督府近五代以來都沒有女子出生,高成川自己就是五個兄弟,除了他其余人也都已經過世了,他膝下原有兩個兒子,恰好也是一對雙胞胎,然而中年得子,老年喪子,這樣的打擊即使對高成川這樣心狠手辣的人而言也太過沉重了。
他的長子非常優秀,原本是總督最有力的繼承人,一直鎮守帝都,是駐都部隊的統領,偏偏事與愿違年紀輕輕就病逝了,而次子則是完全不成氣候,為了磨煉小兒子的心性,高成川不惜將他派遣到最為貧瘠的一片荒地,也就是伽羅、陽川交界處附近,誰料遭遇靖城事變,被人殘忍殺害。
在那之后,高成川便將自己僅剩的三個親孫子留在了帝都城,從小親身教育培養,但是并不曾給三人分配任何職務,至今也只是名不見經傳的普通駐都士兵而已。
但是為了高氏一族的地位,他將自己的幾個侄子全部入了職,甚至分散到各地,名義上是協助軍閣主,實際上也在暗中牽制。
“呵……”明溪太子不由得輕笑出聲,轉著手上的茶杯,思緒飛的老遠——高成川一而再再而三的針對天征府,是否也在那對雙胞胎兄弟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兒子的影子呢?
“殿下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高成川赫然開口,敏銳的從太子的神色里察覺到一絲輕蔑。
“想到一個有趣的人。”明溪太子雖然感覺到對方有些不快,仍舊接著說了下去,“這一輩的年輕人除了公孫晏定了親,其他幾個也都還沒點眉目呢!看來等父皇給我指婚之后,也該稍微催催他們幾個了。”
“哦。殿下想的周到。”高成川冷著眼,自然知道太子的言外之意。
“還不到時候啊……別急,還不到時候呢。”明溪太子若有所思的轉著手上的玉扳指,不知是在和誰說話。
“殿下早些休息吧,老臣已經將高書茫和慕西昭一起調了過來,務必保證您的安全。”高成川起身作揖,一句話都不想再說,拱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