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蕭千夜輕輕走進云瀟房中把她喊起來,云瀟揉了揉還沒怎么睡醒的雙眼,翻了個身開始賴床,嘴里嘀咕抱怨著:“這么早就要走了嗎?再睡一會好不好?”
蕭千夜注意到她臉上的細汗,伸手探入被褥中,果然發現也是一樣有幾分潮濕,不由皺眉問道:“烈王給你的藥還剩了多少?如果不夠了,我就讓帝仲先帶你去厭泊島。”
云瀟趕緊手忙腳亂的爬起來,臉龐漲的通紅,她利索的就穿好了衣服,然后暗搓搓的摸了摸腰間的藥囊,好在從帝都逃出來之后還算平靜安穩,烈王給的藥她省著點用眼下也還剩了兩顆以備不時之需,但是再想起這些藥原本能撐三個多月,這會才過去一半時間就已經所剩不多,云瀟還是堆笑故作鎮定的道:“夠呢夠呢,說好了要先回昆侖,你可不要打歪主意,你是不是害怕見到掌門師父,這會又在找借口想溜?”
“要溜我就不來喊你起床了。”蕭千夜隨口接話,云瀟捂著嘴偷笑起來,繼續說道,“你好久沒有這么闖進來喊我起床了,你現在的樣子就好像以前喊我去習劍坪上早課一樣。”
蕭千夜莫名感到臉頰一熱,但是想起兩人如今的關系,立馬反駁道:“我本可以直接睡在這里,是你說擔心五公主,要我保持距離的。”
云瀟本來已經在洗漱,聽見他忽然這么說話,恨不得直接把臉浸入盆中好緩解血液中的熾熱,蕭千夜在她背后看著她有些僵硬的動作,又好笑又無奈,說道:“師叔沒來的時候,你責怪我還不改口,后來她來了,你又攔著我不讓我說破,阿瀟,你是不是在故意為難我?想考驗我?”
“哪有!”云瀟豁然抬頭,一雙眼睛閃閃躲躲,連說話都變得不利索,“那、那畢竟五公主也在嘛,你當年抗旨拒婚搞得人家到現在都心懷怨言,又是你在軍閣秋選上失手誤傷害的她被迫截肢失去雙腿,于情于理,我也得顧忌她的感受,就算……就算我們有、有夫妻之實,但你又沒有娶我,暫時不改口也很正常嘛。”
“歪理。”蕭千夜低低罵了一句,其實真要讓他改口他也未必能喊出口,這會云瀟自己阻攔,反而讓他心里暫時松了口氣。
云瀟麻溜的收拾東西,迅速收拾了個包袱,尤其是蕭千夜送的那條長裙,真的是小心翼翼的撫平折好,最后才再放進了包裹里。
兩人一起走出房間,云秋水也已經起來了,簡單的囑咐了幾句就讓他們趕緊先回去復命。
云瀟戀戀不舍的抓著娘親的手,一直反復叮囑她這一路要注意安全,云秋水目光漸漸沉了下來,這些話本來是她想要對女兒說的,這會忽然被她搶了先,反而讓她有些不太習慣了,幾個月不見,女兒的性子還是那般不按常理出牌,但隱隱約約中確實多了一分穩重,想必這一趟飛垣之行必是吃了不少虧,多少也該有點長進了。
三人一起走出海悅閣,海港城市的清晨雖然溫度有些寒冷,但街道早就人聲鼎沸繁華非常,云瀟見母親打了個寒顫,便讓她留步別送了,蕭千夜將瀝空劍抽出,劍靈浮在半空中瞬間就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他并不想惹人耳目,加快語速向師叔道別,然后小心的拉住云瀟讓她靠在自己后背上,御劍術騰空而起,像一束白色流星劃破蒼藍的天。
眼中的人群在漸漸變小,直到完全看不見之后,蕭千夜放慢御劍術的速度,伸手抓住云瀟認真的說道:“你站穩一點,我可沒有師兄那么穩健。”
“呀!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嘛!”云瀟咯咯笑著,兩人對視一眼,云瀟刮著他的鼻梁,感慨的嘆道,“你還不知道吧,以前想學御劍術,必須先得到自己的劍靈,劍術到達一定造詣才能學,現在可不一樣了,大多數弟子入門滿三年后,各自的師父就會將御劍術教給他們,雖然用的也不是昆侖的劍靈,但是勉勉強強還是可以飛過兩三個山頭吧,你想知道原因嗎?”
蕭千夜搖搖頭不知所以,他墜入懸崖的那一年已經入門十年,但是對于御劍術也只算是個初學者,加上回到飛垣之后又極少使用練習,眼下其實是早就已經生疏,根本不敢掉以輕心,云瀟偷偷看他,揉了揉眉心故意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氣,“那可真的是托你的福,你在當時的弟子中已是劍術的佼佼者,竟然還能失足掉下懸崖!后來師父、師叔就決定將御劍術提前傳授,萬一再有人掉下去,也好能自救嘛!”
蕭千夜面面相覷,一時無語不知怎么接話,云瀟捂著嘴笑個不停,這一笑反倒把他愣住,呆呆脫口為自己辯解:“我也不是失足掉下去的,是因為大哥出了事,我和他血脈相連,受其影響才會掉落懸崖……”
“是是是,你說什么都是……咳。”云瀟順著他的話應和著,忽然嗆了一口風,用力咳了一聲。
蕭千夜緊張的轉身,他只是腳下稍稍一歪,劍靈便是一個劇烈的轉彎,嚇的云瀟一把抱住腰,罵道:“你技術不行就不要分心了!”
蕭千夜本是個爭強好勝之人,被她訓了一句心中有些不服,但一轉念又想起她是個有身孕的人,趕緊穩住腳下劍靈再次放緩速度,云瀟頓時感覺到身邊的風都變得悠哉起來,連忙提醒:“飛的這么慢,你是想在路上再墨跡一個月,然后和娘他們一起趕到嗎?”
“快也不行,慢也不行,你想怎么樣?”蕭千夜無可奈何的抱怨了一句,心一橫直接說道,“我們不能連夜趕路,天一黑就下去找地方休息。”
“那會耽誤好幾天的。”云瀟急忙否定他的提議,蕭千夜不由分說的搖頭,嚴厲的看著她,“不行,你得按時休息。”
云瀟張了張嘴,原本是緊緊抱住他的腰,這會忽然垂目低頭下意識的往后退了幾步,劍靈本就細長,她這一退半只腳踩空險些從高空摔下去,蕭千夜目瞪口呆的看著她,一下子腦子都沒反應過來,好在本能勝過理智一瞬間又將她拉回自己懷里,兩人同時抬眼正巧目光撞上,云瀟的臉從腮紅到耳根,用力咽了幾口沫,猶豫不決的說道:“我……我有件事情想、想告訴你。”
蕭千夜眼神一凜,見她表情就知道她想要說的話,雖然自己一早就已經知情,但畢竟云瀟的身體情況太過特殊,他不得已只能裝聾作啞,云瀟認真的看著他,滿眼都是掩飾不住的興奮和幸福,一只手輕輕拉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小腹上,說話的每一個調都好似要飄起來:“我……我有孩子啦,我們有孩子了。”
她說完話喜滋滋的踮了踮腳,蕭千夜本就是個不擅長掩飾的人,此時竟然只是機械一般點了點頭,發出一聲“嗯”。
云瀟奇怪的看著他,一下子忘記了自己特殊的身體,心中全是不解,有些失望的說道:“你怎么這么冷靜……你、你不開心嗎?”
“不是。”蕭千夜立馬回神,滿臉無辜趕緊擺手搖頭不知所措的否認,那副緊張的模樣立馬就讓云瀟喜笑顏開的原諒了他,挽著他的胳膊小聲說道:“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訴你,好幾次想說都被你個木頭腦袋打斷,其實我一直不放心你一個人去對付上天界,一直想找理由陪著你,哪怕死纏爛打也要跟著你,反正你心軟,我假裝求一下你就會答應我吧?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意外說來就來了,這樣我就不能亂來了,只能好好在昆侖等你。”
蕭千夜點點頭,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幾個字,腦子里瞬間閃過千萬個復雜的念頭,無數個可能發生的結果讓他心亂如麻,鳳姬的叮囑,帝仲的警告,此時都像無形的詛咒一般縈繞耳邊。
“千夜。”云瀟已經在直視他迷茫的雙眼,發現他那副神情淡淡的,心不在焉完全沒有喜悅之色,云瀟神色一凝,溫聲問道,“你不開心。”
她倏然松開他的手臂,心情瞬間跌入谷底,好似連身邊的風都變得涼颼颼起來,蕭千夜這才意識到自己失態了,連忙收起那副異樣的神色,但他還沒開口就被云瀟低低打斷:“我知道你不會開心,所以一直也沒敢告訴你,你老實告訴我……我是不是根本不可能保住這個孩子?”
蕭千夜一時語塞,直視云瀟迫切的雙眼,喉間如烈焰燃燒般干涸,他不知道該如何告訴她真相,不知道能否告訴她結果。
云瀟微微睜大了眼,其實從他一言不發的模樣中就能察覺一切,但她還是不甘心的忍著哭腔,強自鎮定:“你說話啊,你騙騙我也行……你不要不說話好不好?”
兩人相視無語,云瀟的神志卻在這種沉默中一點點瀕臨崩潰:“我真的是沒用,自你發現我身上血統排斥會產生劇痛之后就再也沒碰過我,現在連好不容易得到的孩子也保不住,我真的是沒用,我真的是沒用。”
她口中反反復復只剩這一句話,蕭千夜見她身上不受控制的冒出火焰氣息,連忙一步上前將她用力攬入懷中,云瀟只是深埋著頭一動不動,頭重腳輕精神恍惚,仿佛心內最后的一點希望終于消失,任憑眼中淚水無聲無息斷線般滑落染濕他胸前衣襟,蕭千夜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安慰她,卻嗓子發干,說不出一句話來,沉默許久,千言萬語只是凝固成兩個字:“別怕。”
云瀟在他懷中用力閉眼,這兩個字像無形的壓力,不僅沒讓她放松分毫,反而心口一堵無法呼吸,她在厭泊島之時就已經從帝仲口中知曉兩人的交易,他愿意犧牲自己未來所有的時光,永生永世受困碎裂陣眼,而這一切的目的只是為了將自己從必死的宿命中拯救出來。
自己又能為他做些什么?那日意外見到溯皇記憶,是否又在冥冥中提醒她什么?
云瀟抬起頭,發現他正在緊張的看著自己,臉色鐵青中透出蒼白,她擦了擦眼淚在下一個瞬間破涕為笑,依著他的胸膛淡淡說道:“我不怕,有你在我身邊,我就什么也不怕。”
蕭千夜不知她為何轉變如此平靜,但此時也不敢多說什么再惹她傷心,只能緊緊擁著她,忽地搖頭笑起來,滿面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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