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厲道人一到浮玉山,看見自己的愛徒渾身血污昏迷不醒,紫宸真人雖已經以真氣護住連震幾處重要心脈,但血沫還是控制不住一直從鼻腔冒出,舒遠見到師父來了,連忙迎上前去將事情的始末如實相告,白厲道人面容收緊,畢竟是四峰主之首,眼下本是自己徒兒冒失在先,他雖心有不快,最終也只是抿抿嘴唇無聲嘆息,沒有多說什么,轉而對唐紅袖問道:“紅袖,你師父還沒回來嗎?”
唐紅袖正認真的搭在連震脈上,根本沒聽見白厲道人的話,心中砰砰跳個不停,他看起來是被無形的刀氣所傷,皮膚被撕裂露出森然血肉白骨,但更嚴重的是內傷,恐怕連同內臟都是受損嚴重,完全錯位!
連震是同輩弟子中的佼佼者,竟然連那人輕輕一揮刀都抵擋不住嗎?上天界……上天界當真如傳聞說言,是神之領域?
“紅袖?”白厲道人見她面容慘白,嘴唇都無意識的哆嗦,知道自己徒兒的情況一定非常糟糕,又臉色陰沉,將目光嚴肅的轉向舒遠,顯然是已經猜到連震受傷之事多半又是被他激將。
唐紅袖這會聽見白厲道人問話,一抬頭撞見幾人嚴厲又急促的目光,連忙站起來擦了擦手回道:“師父上次收到云師叔的飛信,信中畫著一個古怪的蟲印,整體是一個五星,五個尖角分別畫著蟾眼、蝎鉗、蛛爪、蛇尾和蜈蚣足,是將五種毒物的一部分拼合湊成了另一種生物,據說這個蟲印是畫在飛垣那位公主身上的,師父覺得那個蟲印有些眼熟,似乎曾在昆侖山脈中見過類似的,于是便單獨離開至今尚未回來。”
“在昆侖山脈中見過?”姜清瞬間就捕捉到最為關鍵的信息,驀然轉頭凝視著星象儀對面的山壁,若有所思。
唐紅袖連連點頭,趕緊補充道:“嗯,師父說曾在一些隱蔽之所見過這些蟾眼、蝎鉗、蛛爪、蛇尾、蜈蚣足,但是沒有畫在一起,分的很遠很遠,橫跨大半座昆侖山脈,他此次下山就是去探查那些印記的。”
昆侖境內有各種罕見的靈藥,青丘真人也時常會因此出入一些無人之地,如果類似的蟲印出現在昆山各地,加上東面出現山鬼,南面出現山魈,西和北則是大量魑魅魍魎,正中心甚至冒出來了一個四百年修行的魔物“魃”,這一切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倒像是一種獻祭之術。
“蟲印?”白厲道人也立即端正神色,一副神凝氣定的樣子,轉頭對掌門說道:“掌門,之前秋水來信中確實提及過一個古怪的蟲印,如今紫宸又占卜出昆侖境內山鬼、山魈,魑魅魍魎肆無忌憚的橫行,莫非這兩件事之間有什么特殊的關聯?依我看,飛垣那位公主身上必是另藏玄機,冒然將她帶回山門,恐怕是個禍患。”
姜清點點頭,畢竟是一派之主,不能如此冒失致門下弟子安危于不顧,但昆侖一派又始終秉承“當以慈悲濟天下”的信念,近在眼前的求助視而不見也實在說不過去。
蕭千夜默默向周圍瞄了一眼,瞥見師父臉上的猶豫,心中無比慚愧,師父雖然是掌門,但昆侖一派遇大事還是需要四峰主一齊商議對策,眼下是自己為了保住帝都天域城的安危,擅自答應了那苗人的請求,將如此隱患帶到了清修之地的昆侖,無言谷主若是真的直接閉門謝客,不要說他,恐怕就是帝仲也無法輕易再進入內谷,五公主背后的風險,無疑只能由師門承擔。
在場的所有人都突然靜了下來,等待掌門姜清沉思良久,終于還是長嘆一口氣,對蕭千夜吩咐道:“千夜,你秋水師叔回來還需要幾日,這段時間我會安排人協助青丘一起調查山中蟲印之事,另外……”
姜清頓了頓,忽然對帝仲說道:“另外,可否請谷主現身一見,此事多半是沖著無言谷外天池水下魔物去的,一旦被有心之人得逞,恐怕會禍及整個昆侖山。”
帝仲也認真的想了想,原本這件事的起因就是自己好友風冥,這種時候撂手不管將所有危險推給昆侖一派了,于情于理說不過去,但是再一想好友個性,帝仲瞬間就苦笑了幾下,無言谷內谷畢竟有鏡月之鏡庇護,甚至谷中還立著西王母神像,權杖頂端的白環玉玦也是罕見神器,就算幻魃之災禍及昆侖,無言谷內谷多半不會受到影響。
風冥一定要坐鎮其中,否認無論是風青依,還是云瀟,都會有預料不到的危險。
對他而言,云瀟無疑是最重要的,而對好友風冥來說,風青依一定是他唯一想保護的人,想到這里,縱是知道自己理虧,帝仲還是搖搖頭,無奈的回道:“他若想現身自己會主動過來,若是不想,誰勸都沒有用。”
姜清和白厲道人、紫宸真人不約而同的互換神色,這樣的回答本在意料之中,三人倒也沒有太多驚訝。
帝仲的一番話讓蕭千夜心底五味陳雜,眉目間有一絲黯然,是的,上天界雖然以“神”自居,但為人處世其實非常隨性,拯救蒼生這種事情他們可以做,也可以袖手旁觀,甚至可以輕而易舉的,毀滅蒼生。
姜清看見弟子臉上的陰郁,畢竟是從心里愛護這個徒弟的,終是于心不忍沒有繼續說什么,轉身對紫宸真人問道:“罷了,還是要先解決眼前的事情才行,紫宸,你可能算出魔物的具體位置?”
紫宸真人張開五指,一圈淡淡的靈力在他掌間來回游走,隔了好一會,紫宸真人仍是一臉無奈,回道:“眼下還不行,應該是被東南西北那四處異常刻意掩飾了位置。”
姜清點點頭,吩咐道:“那就先將四處的鬼魅鏟除,再回浮玉山商談后續。”
沒等他繼續說下去,蕭千夜心中慚愧一擁而上,迫使他主動上前對各位長輩行禮作揖,明明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還是故作鎮定的搶話道:“師父、師叔,這次的災禍本是弟子一時沖動帶回,眼下昆侖山內的魔物,弟子愿意一肩承擔,請師父放心。”
姜清冷定的看著他的表情,明明是迷惘遠遠多于鎮定,還是像年少之時那般倔強,他認真的思索著這其中利弊,四百年的魔物對一般弟子而言確實太過危險,就算是交給自己最為得意的蕭千夜,他心里也不能真的完全放心,但轉而再想起他身邊畢竟有上天界戰神相助,此行讓他去又的確是最佳人選。
只是……姜清眉頭一皺,心中的不安再次泛起,他并不能完全信任上天界,這個人和蕭千夜之間雖然看起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但又總在不經意間透出淡淡的敵意。
這股敵意到底來自哪里?又是否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真的反目成仇?
“師父?”蕭千夜見姜清沉默良久,知道師父一定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心底又暖又酸,眼底都已是微微濕潤,喉間無意識的哽咽了一聲。
他自幼好強,雖然沒有到足以下山游歷的年紀,但也總喜歡跟著師兄師姐去昆侖境內斬妖除魔,師父雖不阻攔,但每次都會認真的囑咐他一定注意安全,不要逞強。
這么多年在飛垣,即使他位高權重,又得到皇太子暗中扶持,但關心他的人少之又少,或許只有家中那個他完全看不懂的大哥,和一個總是纏著自己要提親的三郡主是對他真心實意的關愛,時隔八年,當他聲名狼藉的重返師門,還帶著個天煞災星,師父不僅沒有對他有絲毫苛責,竟然還是如少年時候那般擔心他會遇到危險!
“師父……您放心。”蕭千夜默默走到恩師的面前,雙膝跪了下來,抬眼認真的看著姜清,表情也在這一瞬間變得極為鎮定。
帝仲眉峰一蹙,赫然涌起一股不快,但終究還是忍了一口氣,沒有說什么。
“起來吧。”姜清無奈的扶住自己愛徒,他一向都疼愛這個孩子,如今看他這個樣子,更是心有不忍。
蕭千夜心中羞愧,沒有起身,但也在這一剎那感覺到帝仲眼中的冷漠,看得他如鋒芒在背,想說的話噎在喉嚨里,默默低頭不去看他,帝仲是上天界的戰神,縱橫四海八荒未逢敵手,所有人、獸哪怕是魔,都曾經是他的手下敗將罷了,可如今自己與他共存,仿佛是他的另一種存在,以帝仲那般高傲的性子,自然是不能忍受自己對一個人類的師父行跪拜禮。
哪怕這種禮節對凡人而言,只是尊重和敬畏。
其實在帝仲眼中,自己到底又是什么身份?是他的后裔,朋友,徒弟,亦或者……敵人?
姜清輕輕嘆氣,手上力道微微加重將他扶起,目光卻無限凝重的落在了他腰間的劍靈上,半晌才道:“瀝空劍受損如此嚴重,想必你這段日子也是遭遇了不少危險,先回論劍峰休息,等紫宸算出魔物位置,你再去。”
“掌門。”白厲道人打斷他的話,仍有顧慮,“劍靈受損無法修復,他又多年不曾潛心修行,如此四百年的魔物不能再出意外,還是讓我親自……”
“四百年的魔物……而已。”這次開口的是面容陰郁的帝仲,嘴邊露出一絲輕蔑的笑,上下看了他一眼,也不知到底是在笑什么,淡淡說道,“這種東西都解決不了,他不配我親自出手傳授武藝。”
白厲道人臉色一沉,這般不客氣又無禮的話,實在讓人心中不快,但一想對方的身份,他會這么說其實也真的是理直氣壯。
蕭千夜一怔,不知該說什么,帝仲的心思他不懂。
帝仲倒是不太驚訝于他的反應,反倒是疑惑不解的揉了揉自己眼睛,心中一陣恍惚。
不開心……甚至有些生氣,為什么呢?就只是因為蕭千夜,對自己的授業恩師行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跪拜禮嗎?
姜清已然看出兩人之間微妙的僵持,不想事態在這種時候再生枝節,于是遣散浮玉山眾弟子,也讓蕭千夜先回去等候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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