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是眼見著風冥那抹墨青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眼中,卻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個贈與自己風雪紅梅和白環玉玦的無言谷主,原來只是為了利用她讓雙劍復蘇。
她不過在無言谷住了七八日而已,谷主是個溫潤如玉的人,對她也總是輕聲細語的說著話,就連偶爾拿她尋開心,也是笑咯咯的像個溫柔的兄長,難道這一切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的假象?
風青依也被他帶一起回去了,在她消失的那一刻,她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的震驚和失望,為了博取自己的信任,谷主連最愛的女子都一起利用了嗎?
這才是上天界,是她聽聞中那個只以自己為中心的上天界!
云瀟臉上神色一動,表情復雜的低笑了一聲,看著自己右手的白骨,再看著左手依然輕握的白環玉玦,身子忽的微微一頓,想起之前風冥谷主對她說過的那句話——“我有私心”。
原來這才是谷主口中的私心,既要以她的血肉復蘇沉寂的雙劍,又不能讓她被風雪紅梅直接吞噬,谷主還貼心的給了西王母的神玉!
“呵……”云瀟臉色蒼白,被這樣的真相刺激的心神激蕩,捏著白環玉玦,用最后的力氣丟了出去。
帝仲瞥見那塊神玉,心也被她這樣無力的動作狠狠刺痛,那是他曾經試圖搶奪的神物,眼下卻宛如一塊廢石,讓人再也提不起一絲興趣。
這樣的情緒一上頭,云瀟閉著眼感覺腦袋昏昏沉沉,身上的疼痛也無法掩飾內心的悲涼,下意識的往身邊人的胸膛里轉過臉,想忍住眼中的淚水,卻越忍越難以控制,蕭千夜將她輕輕抱在懷中,感受著云瀟的身體從輕微的顫抖到劇烈的抽搐,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而眼下昆侖山險情疊生,縈繞萬年的清氣正在一點點被吞噬消失。
帝仲不由自主地挪開了目光,他的好友曾故意創造機會讓他和云瀟獨處,如今卻又親手把云瀟推向了另一個人。
五公主也深吸一口氣目光閃躲,眼里的光漸漸暗淡了下去,深心處仍是忍不住有些傷感,那依然是她心心念念的少年郎,那個人卻一刻也沒有看過自己。
“瀟兒……對不起了。”帝仲呆了一下,暗地里對自己搖頭,此刻看著云瀟那只森然的白骨之手,感覺自己的心被一根鋒利的針直接扎穿,露出自嘲的笑,“真的對不起,我沒想到他會這么做。”
他一開口,四下里寂靜無聲,所有人都不敢開口,云瀟怔了一下,僵硬的咧了咧嘴角,立刻反駁道:“不關你的事,我心里很清楚,他沒有殺我,已經是顧忌你的感受……”
“你不要為別人說話,先想想自己的處境。”帝仲毫不猶豫的打斷她,深深呼吸,她越是勉強自己笑著,他的心底就越不是滋味,再想起之前風冥和他提起過終焉之境殘骸之事,無名的不安瞬間填滿心間,帝仲認真的將手附在她的右手上,一字一頓囑咐道,“你記住了,上天界不可信,從今往后除了我,你不要輕信任何上天界的人,包括紫蘇和瀲滟。”
話音未落,他將目光一點點轉向蕭千夜,壓低聲音補充了一句:“你也一樣。”
蕭千夜神色肅然,點了點頭,他本就不信任上天界,這件事之后更是心存芥蒂,怎么可能再輕信他們的話!
帝仲知道不能再耽誤下去,但即將渙散的神識讓神裂之術開始變得破碎,加上周圍的清氣越來越稀薄,讓他無意識的按住心口,眉峰緊蹙,不得以還是只能依靠自身意志力盡量保持。
“你該休息了。”蕭千夜擔心的勸了一聲,卻見帝仲輕輕嘆息搖了搖頭,他半透明的身體此時就像正在融化的雪人,風一吹就散去一部分,然后又被自身神力拉扯強行回到原處,帝仲并未管自己的狀況,反而是擔心的看了一眼云瀟,忽然聽見頭頂傳來熟悉的鳥鳴聲,幾人同時驚變了臉色,是天征鳥!原本蕭千夜是讓大鳥帶著步飛昂的遺體折返昆侖尋求支援,怎么它這么不聽話又跑回來了?
天征鳥先是心虛的看了一眼主人嚴厲的目光,還是鼓起勇氣一跳一跳的蹭到云瀟身邊,小心翼翼的將背上的人放了下來,天澈不知道這只大鳥究竟想要做什么,趕緊本能的過去將師兄的遺體扶住,云瀟愣愣的看著那個被白衣包裹起來的人,緊張的咽了一口沫,不顧蕭千夜阻止顫巍巍的伸出手掀開一看,這一看她的臉龐變得死灰般難看,在瞬間就如電擊一般抽了一下,五根白骨的手指捏的咔嚓作響。
即使遺體已經血肉模糊,她還是從旁邊的劍靈上一眼認出了這個人。
片刻之前,步師兄還在和她說話,還讓她放心,一定會帶著娘平安回去。
她是為了和谷主的約定保護風青依,這才迫不得已將重傷的娘交給了師兄,到頭來自己被谷主利用,步師兄身死,娘也不知所蹤!
天征鳥挨著她的臉頰,喙子放在她耳邊,幾人大氣也不敢出,只能眼睜睜看著眼前一人一鳥不知在以什么特殊的方式交流,而云瀟的神色也隨之幾度驚變,到最后再也按捺不住強行站起來撲到大鳥背上,蕭千夜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云瀟雙手環住天征鳥的脖子,帶著哭腔哀求道:“你快帶我過去,我沒事了,我恢復的很快,你快帶我過去!”
蕭千夜定了定神,沉吟片刻,稍稍攔了一下大鳥,低道:“阿瀟,到底怎么回事?”
云瀟抬起眼皮,看見他就好像看見了救命的稻草,一下子忘了自己的手已經變成森森白骨,用力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白骨扎入手臂中頓時鮮血直流,蕭千夜宛如毫無感覺依然認真的看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神色就仿佛能參透她的內心,云瀟緩了口氣,慢慢將目光轉向步飛昂的遺體,顫道:“我娘不知怎么了,她、她……殺了步師兄,然后自己也從大鳥身上跳了下去,大概位置是在鐘鼓山附近,我要去找她,千夜,你幫幫我,幫幫我。”
蕭千夜和天澈同時倒吸一口寒氣,難怪他們找到步飛昂的時候他被自己的劍靈一劍穿心,如果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云秋水重創,那一切就變得合情合理起來!
云瀟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也是疑惑的說道:“我娘在蟠龍鎮遇到鎮上的神婆,她們不知為何起了沖突,娘被她所傷,等我趕到的時候已經昏迷不醒,那時候我身上的火種即將失控不敢靠近,所以步師兄就說先帶她回去找青丘師叔醫治,然后、然后就……”
“神婆!”蕭千夜咬牙切齒的重復這兩個字,云瀟被他的反應嚇了一跳,但見他目光中有逼人的殺氣,立馬也察覺到事情另有隱情,蕭千夜立即提高警惕環視了一周,帝仲也不動聲色感知著附近是否依然有馭蟲術的氣息,又道:“那人不是蟠龍鎮的神婆,她是長生殿的靈蛇使,一早就埋伏在這里準備對我下毒!后來她被我所傷逃走,沒想到竟然又折返回來對付師叔!”
想到這些,蕭千夜忽然神色一沉,警惕的望向旁邊一動不動的明姝,五公主本就沒經歷過這么多復雜的變故,這會被嚇的話都說不利索,偷偷瞄了他一眼,發現他像看著敵人一樣看著自己,立馬心跳的砰砰,連呼吸也變得緊張急促起來,天澈知道兩人之間復雜的過往,眼下也只好不動聲色的攔在中間用身體遮住蕭千夜的視線,盡量保持著語氣平穩問道:“公主,你們到達蟠龍鎮之后,我師叔可有什么異常?”
“沒,沒什么異常。”明姝公主小聲回話,像個犯錯的孩子不敢抬頭,“娘……不,是、是云夫人,她為了幫客棧里的幾個客人看病,讓我留在大堂等她,然后她就、她就沒回來了。”
蕭千夜緊閉了一下眼睛,想起之前他在檢查張老爺和三位夫人身體有無蠱蟻蹤跡的時候,那個偽裝成神婆的靈蛇使確實可以不動聲色的在他眼皮子地下控制人的心智行為,云秋水本就是心軟又善良的人,她一定是被那幾個被控制的客人暗算,這才導致自身遇險!
終于將所有前因后果聯系起來,蕭千夜懊惱的緊咬嘴唇,他明明近在咫尺,卻還是讓最不想見到的事情掩人耳目的發生了!
“我、我沒有……沒有傷害她。”明姝公主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只是瞬間感覺到身邊幾人面容凝重,趕緊小心翼翼為自己辯解了一句。
蕭千夜看她這副驚恐不安的模樣,像個手足無措的人,一直偷偷用余光極為小心的掃過自己,他本是來殺她的,如果蟲印還在明姝身上,眼下他肯定眼都不眨就會殺了她!
然而,五公主也不過是個被人算計利用的可憐人,自己一再遷怒于她,又算得了什么?
天澈本來攔在兩人之間,此時察覺到氣氛漸漸緩和,心底也是終于松了口氣,低道:“千夜,我去找那個靈蛇使,她多半還在附近吧,此女知道蟲印的轉移之法,一定要找到她,或許、或許師叔……”
天澈的語氣漸漸低了下去,兩人不動聲色的互換了眼神,只見蕭千夜神色微微恍惚,師兄那些未說出口的話他都心知肚明,那些話他怎么也不敢讓云瀟聽見,哪有什么或許,長公主的目的明擺了就是要對付云秋水,就算靈蛇使知道蟲印的轉移之法,那個人怎么可能善罷甘休!
“千夜,你照顧好師妹。”天澈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動聲色的用余光瞥過云瀟,又回過頭對明姝公主溫柔的笑了笑,低聲囑咐,“公主就暫且跟著我吧,我會保護您的安全。”
“嗯。”蕭千夜是和明姝同時開口回答,兩人尷尬的望了一眼,又同時挪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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