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青陽不敢耽擱,趁著昏暗的夜色連夜啟程前往柳城,蕭千夜再度換上軍閣的銀黑色隊服,忽然感覺心緒變得有些不一樣了,他還是像從前一樣小心的撫平衣服上的褶皺,摸了摸肩膀,想起這里曾經應該有著屬于他的軍閣金令,但現在,他只是將朱厭的銀色徽章扣在胸口,站在窗邊不知在看什么,久久出神。
藺青陽和他身形相仿,年紀也差不了多少,這身衣服穿在他身上是剛好合適,軍閣的隊服本就大同小異,只在一些細節上有微小的差別,如果再加上鳳九卿的業障術,他應該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聚義館的地下格斗館,想辦法打聽到兩個孩子的下落。
他現在唯一擔心的,是那兩個孩子是否真的還活著,對方會提出這種條件,無疑就沒準備讓藺青陽活著回來,那么作為籌碼存在的孩子們,此刻會不會已經遭遇毒手?
蕭千夜揉了揉眉心,煩躁的情緒一旦涌起,他就感覺到內心深處蕩起一股洶涌澎湃的殺意,那是在帝仲陷入神眠之術后,沒有他幫忙壓制兇獸的本能,自己會越來越受其影響變得暴躁不安,若不是現在還不能暴露行蹤,他真的想殺回去將整個靖城血洗一遍,那是什么讓人作嘔的地方?他真的一天都不想再讓這種城市逍遙法外。
“冷靜點。”鳳九卿坐在窗邊,單憑呼吸就能感知到這個人有些不對勁,他默默端起金釵夫人之前泡的茶抿了一口,又給他倒了一杯遞過去,淡淡說道,“明溪此次大費周章的鏟除五蛇,無非就是要出手整頓陽川,你們不是總說‘強龍斗不過地頭蛇’嘛,這種事情急不得,能釜底抽薪,就不要打草驚蛇。”
蕭千夜看了他一眼,也是重重深呼吸壓下胸中的怒火,接過茶水潤了潤嗓子,鳳九卿將窗子又推開了一些,目光悠遠的望著陽川浩瀚的天空,忽然伸出一只手認真的指了指,低聲說道:“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你一直這樣磨磨唧唧的拖延,真的會惹怒夜王的,他對你算是很客氣了,換成別人,只怕早就讓我強行丟去封印地附近尋找入口了。”
“他客氣的人不是我,而且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青陽有難無動于衷。”蕭千夜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即使很遙遠,但他好像真的能遙遙感知到那里熟悉的氣息,鳳九卿想了想,忽然問道,“說起來……那位大人怎么樣了?”
蕭千夜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不同于之前的反感嫌棄,現在的他是真的開始擔心帝仲的安危,但當他習慣性的將手按住額頭,還是發現自己無法和帝仲有任何聯系,他甚至都不清楚那家伙的意識是否真的還存在,會不會在這段沉眠中悄無聲息的已經散去?
“不太好呢……”鳳九卿自言自語的接話,心中也是憂慮不已,“看來是昆侖一戰傷到了元氣,他畢竟是個死人啊,哎。”
蕭千夜垂目不語,好像被這番話波動心緒——是呀,他畢竟是個死人啊。
“其實有件事我很擔心,等你救出藺將軍的兩個孩子之后,我必須暫時離開一會。”鳳九卿見他分了心,忽然深深吸氣,凝神戒備,站起來往大漠黃沙的更深處蹙眉望去,蕭千夜頓時回神,只是看他瞭望的方向就立即明白過來,跟著說道,“你是擔心鳳姬?”
“嗯。”鳳九卿點點頭,自言自語的說道,“其實飛垣自墜天以后,她就很少再插手這片大陸的事情,一方面是因為自身耗損過大需要長久的休息調養來緩解痛苦,另一方面,她是真的厭倦了紛爭只想救回心中唯一的那個人,她會忽然來到巨溟灣封印地附近,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畢竟現在她被墟海的人盯上了,墟海又和鬼王有些關聯,我不放心她,想去看看。”
“哦?你不放心她?”蕭千夜意外的看著鳳九卿,忽然感覺這個人變了很多,不再是初次見面時海市里那個冷漠無情的人,對自己的兩個女兒好像也開始用心起來,鳳九卿見他神色古怪的看著自己,尷尬的咧嘴笑了笑,摸了摸腦袋長長嘆了口氣,“鳳姬可能不會領情吧,她真的很討厭我,我也不準備讓她原諒我什么,坦白說我從沒把她當成女兒對待過,我甚至連她娘是誰,叫什么、長什么樣都不記得了。”
想起往事,鳳九卿不可避免的露出一絲迷惘,忽然像和老朋友敘舊一樣喃喃說道:“她很特殊,從她出生起我就知道她很特殊,所以即使靈鳳族同族相殘就會死,我也還是沒有聽族人的話殺她,只是把她關了起來,這才有了后面許多許多的事情……蕭閣主,有件事我想告訴你,這次我回上天界,在黃海之海還打聽到一些關于神鳥族的事情,他們的原身就是鳥,從來沒有出現過若寒這樣的情況……”
蕭千夜低頭一看,發現鳳九卿正嚴厲的看著自己,臉龐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她是一人、一鳥共存,我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實的她,又或許兩個一起,才是完整的她,我唯一知道的是神鳥族沒有這樣的先例,遠古靈瑞修行到一定境界確實可以自由化形,但原身是不會改變的,可是若寒,她的的確確不是這種化形,而是真的有兩種形態。”
“為什么會這樣?”蕭千夜不解,他原本對那個遠古的種族就是一知半解,如今再從鳳九卿口中聽到這些東西更是覺得一頭霧水,鳳九卿也是搖搖頭,只能猜測道,“當年的血荼大陣是上天界的東西,也許是那時候被上天界獨有的術法影響了,但我看她雖然身負皇鳥火種,自身又不像瀟兒那樣混雜著人類的血統,但還是對自己、對皇鳥的過去不甚了解,我想或許也是記憶、能力都被上天界影響,但我不能肯定,這只是猜測。”
蕭千夜心下一驚,默默轉頭望向床榻上酣睡的云瀟,心中有種不安油然而生,忽然壓低聲音問道:“你剛才說他們的原身是鳥,如果……如果阿瀟恢復,那是不是也……”
“我也不知道。”鳳九卿沒有給他肯定的回答,但就是這樣模棱兩可的答案,讓蕭千夜頓時得胸口煩悶,很是難受,鳳九卿靜靜的看著女兒,為難的說道,“她如果沒辦法恢復,那就如金釵夫人所言,你我現在就該做好隨時失去她的準備,可如果她有幸恢復,她是會像同族一樣重回原身,還是會像她姐姐一樣,意外的有兩種形態?”
蕭千夜沒有回話,鳳九卿頓了頓,還是不顧一切的問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她不再是人……你會在意嗎?”
聽到這里,蕭千夜身子忽地一震,再等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云瀟床前,俯身凝視著這張深愛的臉龐,他的眼眸從微微顫抖,到慢慢平緩,眼中有關切之色,溫和的伸手摸了摸她尚未完全消腫的臉頰,淡淡說道:“阿瀟從來也沒有在意過我是不是‘人’,她是第一個見到我兇獸姿態的人,可她從沒有想過離開我,我又怎么會在意她是人,還是一只鳥?”
鳳九卿反而窒了一下,看著他們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許久才倏然笑起,欣慰的道:“那就好。”
再等到天色慢慢亮起來,金釵夫人不知從哪里備了三匹駱駝拉到靖醫苑門口,又取了水壺裝上清水掛好。
云瀟疲憊的睜開眼睛,雖然是睡了整整一夜,身體非但沒有感到任何輕松反而越來越沉重,好像所有力氣都在像沙漏一樣流失,她不動聲色的揉了揉僵硬的肩膀,看見桌案上已經備好了簡單的米粥,床頭放著干凈的衣服,再看蕭千夜和鳳九卿都早早的起來在外面等著了,她連忙從床上跳起來,抄起手邊干凈的毛巾洗了把臉,又端起米粥狼吞虎咽的倒進口中,前后不過幾分鐘時間,她就整理好東西跟著推門而出。
或許是這一下起的太急,沒等她笑嘻嘻的跟幾人打招呼,眼前黑的白的麻點密密麻麻交織成一團,頭重腳輕往前栽了下去。
鳳九卿眼疾手快的扶住女兒,順手一提就將她帶到了駱駝背上,云瀟還沒緩過這口氣,就聽見金釵夫人披頭一頓訓斥:“急什么,趕投胎呢?這里到曙城得走一天,不差這幾分鐘。”
“哦。”云瀟尷尬的笑了笑,沒想到一大早自己就拖了后腿,又看了看駱駝,奇怪的問道,“要騎駱駝過去嗎?為什么不用光化術和御劍術呢?”
鳳九卿白了一眼蕭千夜,嘀咕道:“那只能怪蕭閣主學藝不精了,上次的光化術是有蚩王相助中途才沒掉下來,那種術法只有我一人會用,帶不了你們兩個人,而且陽川是有金烏鳥巡邏的,萬一用御劍術在天上撞見豈不是麻煩?反正趙雅說過新一輪地下格斗賽是在三天后,我們騎駱駝過去也能趕得上。”
云瀟尷尬的看了看蕭千夜,他好像也知道是自己理虧,癟癟嘴沒反駁。
鳳九卿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外衣遞給她,云瀟奇怪的接過來,問道:“這么熱的天還要穿外衣嗎?中暑了怎么辦?”
“不穿上一會曬死你。”鳳九卿搖搖頭,指了指一大早就高掛在頭頂的烈日,提醒道,“你自小在昆侖長大沒來過沙漠,這里的陽光可毒了,你如果不穿個外衣遮一遮,信不信走不到曙城就得把你曬得皮開肉裂?就算你不怕曬傷,一會曬黑了變難看了可不要跟我哭。”
云瀟聽見這話,立即乖乖的套上了衣服,發現后頭還有個兜帽,也趕緊戴了起來,還小心的往下扯了扯,盡量不讓陽光照到臉。
蕭千夜知道她沒見過沙漠,這般小心翼翼怕曬黑倒是可愛,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也終于露出一絲笑容,他和鳳九卿也是穿上類似的外衣,一人騎了一匹駱駝和金釵夫人告別,往曙城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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