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現在的他,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從上天界手上保護大哥。
蕭千夜緊閉雙目,云瀟看著他眉頭深鎖的臉,也想起蕭奕白之前莫名出現在曙城的事情,于是問道:“說起來大哥現在是不是還在西海岸等你?反正明溪不在,要不然你去找他好好談一談?”
蕭千夜微微失神,確實在上次分別的時候,大哥曾經囑咐他會在西海岸等候,但是上天界的時間本就和飛垣不一樣,他甚至搞不清楚這一晃又是過去了多久,而且他和云瀟現在身處的流島也是完全無跡可尋,連帝仲都不知道要怎么離開的地方,他要怎么出去?
就算出去了,以大哥的性子,難免兩人又要起爭執鬧得不歡而散。
大哥有他自己的路要走,有他的信念,他的堅持,或許也有他的無奈。
蕭千夜緊握著云瀟的手,終于還是搖搖頭,淡淡說道:“上次我特意回帝都想把他帶走,誰料中了明溪的計,害得你遇險,最后還不得以將五公主千里迢迢帶回昆侖山,造成那么嚴重的后果,如果他愿意和我走,當時就能走了,現在去找他談,一定還是同樣的結果。”
云瀟慢慢揉著他的眼睛,他的語氣雖然是平靜的,但從額頭輕到微乎其微的皮肉跳動來看,提起上次那件事,他還是心存芥蒂,隔了一會,蕭千夜長長嘆了口氣,問道:“阿瀟,你說我該怎么辦才好?我很擔心他,不論是明溪還是上天界,他都是卷在漩渦中心,最危險的那個人。”
“嗯……”云瀟輕輕點頭,眼里閃爍著柔和的光,看得他煩躁的心也慢慢寧靜,又慢聲細語,半開玩笑的笑道,“打暈了直接扛走怎么樣?”
“打暈?”蕭千夜驚了一下,隨即咧嘴笑起來,慢慢摸著她的臉頰回道,“打不過怎么辦?我從小就沒贏過他。”
“我幫你呀。”云瀟發出咯咯的聲音,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皆是深情,蕭千夜一點點用力,將她拉入懷中,雖然只是隨口閑談,卻真的感覺心情舒適了許多,低聲脫口,“胡鬧,也只有你才會說出這種安慰人的話了。”
云瀟伏在他胸膛,聽著那顆心臟重重的跳動,忍不住抱緊,又道:“我去打暈他,你直接扛走就好了,我是女人,他總不能動女人吧?”
蕭千夜眉頭一挑,不屑的回道:“女人怎么了,惹急了誰都能打,何況女人。”
“喂!”云瀟輕輕握拳捶了他一下,嬌笑著罵起來,“莫非你也打過女人?那可不好哦,會惹人討厭的。”
蕭千夜抱著她,眼睛卻深深的望向暗沉的天空,似乎是被勾起了軍旅生涯那些無情的回憶,漫不經心的回著話:“打過,怎么就不能動手了,你是沒見過兇悍的女人吧,就伽羅那一塊白教的信徒,女信徒可比男人都瘋狂,身上綁著火藥抱著你就不肯撒手,你不打她,難道要一起被炸死?”
云瀟眨眨眼睛,沒等她找到反駁的話,蕭千夜又自言自語的說道:“還有老人和孩子,防不勝防,我算是被他們陰怕了,就算是被人罵欺負老弱病殘,我也絕對不會再對他們心慈手軟了。”
“好像……有點道理。”云瀟呢喃著,下巴抵在他的胸口,咯咯笑著,“那你有被女人打過嗎?”
蕭千夜白了她一眼,和她不懷好意又幸災樂禍的眼眸正好撞上,云瀟忽然往上湊了湊,抿抿嘴低聲催起來:“哇!臉色都變了,難道是真的被我說中了?我的蕭師兄可是參加了八屆弟子試劍大會無一敗績,后來他回了家,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元帥,我可敬仰他了,難道……他還被女人揍過?”
蕭千夜被她幾句話撩的臉頰發燙,干咳了一聲反駁:“我什么時候被女人揍過了?硬要說的話,也只有上次在白教,被禁軍暗部那個叫迪雅的女人陰了一回,然后被她……被她抓著一個過肩摔……”
“咦……”云瀟好奇的拖長語調,蕭千夜別扭的想轉過臉,又被云瀟強行捧著臉轉了回來,這才回憶起上次發生的事情,云瀟趕忙問道,“就是上次我去雪原救霍滄的時候?難怪你磨磨唧唧好久才趕到,原來是被女人揍了嗎?”
“我沒有被揍!”蕭千夜立即糾正她的說辭,一瞬間臉頰的紅已經蔓延到脖子根,云瀟在他身上笑的直不起腰,樂呵呵的腦補著畫面,“過肩摔……你這么結實,能把你扛著過肩摔的女人,倒是有點真本事呢!”
蕭千夜癟癟嘴不想回話,當時的情況明明是兇險非常,要不是大哥及時趕到,自己還不知道要被那兩個家伙帶去那里,但是時隔這么久再和云瀟提起來,在她嬉皮笑臉的嘲笑中,他也莫名覺得有那么一點好笑。
只要她在身邊,似乎任何事情都能迎刃而解。
隔了好一會,蕭千夜見她終于不笑了,這才故意板起臉,問道:“笑完了?”
“嗯,笑完了。”云瀟還真就眨眨眼睛回了他,反而讓他啞口無言完全接不上話,隔了一會,云瀟抓著他的手,恢復認真道,“剛才你睡著的時候帝仲和我提過這座特殊的流島,他說要找到特殊的通道才能離開,但是上天界不知道這里,他讓你先好好休息,等身體恢復一點再想辦法離開。”
“特殊的通道?”蕭千夜神色一動,想起在墟海之時古塵原身小白龍曾提過的“赦生道”和“神祭道”,莫非這里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他想站起來再去四周轉一轉看看能否找到線索,云瀟卻輕輕按住他搖起頭:“你不要亂動,剛才我們已經沿著東面走了好一會,這里除了戈壁和殘骸什么也沒有,我想給你找點吃的都還是運氣好從天上砸進來一條巨蟒,到現在我都沒找到水,你可千萬別再起來浪費體力了。”
蕭千夜只得聽話的坐著,但當他再次望向周圍荒無人煙的戈壁灘時,忽然感覺心底有一種莫名的悲痛,甚至迫使他情不自禁的抬手按住胸口,忍不住詢問:“帝仲沒有說這是什么地方嗎?”
云瀟遲疑了一下,見蕭千夜神色不對,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如實相告。
他習慣性的摸摸古塵,忽然僵硬的轉身望向背靠的巨石,豁然間有什么遠古的記憶觸景生情一瞬蕩起,蕭千夜瞳孔頓縮,目瞪口呆僵住一動不動。
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手握黑金色的長刀古塵,不知是遇到了怎樣絕望的事情,他悲憤的揮著刀,將高大的兇獸殘骸砍成碎塊,這些雜亂的碎骨被刀風吹的老高,又像壯闊的流星群砸進戈壁之中。
他跌跌撞撞的走向這一片高聳的巨石,步伐凌亂幾度摔倒,摔下去就是半天站不起來,他用手努力撐著身體,用雙手雙腳一起爬了幾步,又咬著牙拼命的站起來,繼續顫顫巍巍的往前走,像個邯鄲學步的孩子,每一步都如此艱難。
他終于走到這里,就在自己現在的位置,蕭千夜心中咚咚直跳,這才真正看清他的容貌。
那是一張和帝仲一模一樣的臉,卻像個懵懂無知的初生嬰孩,迷惘無助的盯著眼前的巨石,他就這么靜靜的站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他低下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手里的長刀,又往后退了三步,用雙手握住古塵的刀柄,努力的舉起來。
蕭千夜目不轉睛的盯著他,他似乎是在寫著什么字,但臉上的神色卻越來越難看,終于,他捂著臉痛哭起來,隨即凌亂的揮刀,在巨石上劈出雜亂無章的刀痕,一道又一道,宛如陷入某種絕望和癲狂。
蕭千夜將視線緩緩上移,終于在一刀刀的深痕之下勉強辨認出那個字。
帝仲說過,那只天生殘疾的窮奇其實并不識字,他的名字“蕭”,是帝仲以蕭峭島為名,隨口為他取的,他曾在某一處懸崖上用樹杈子在雪地里教窮奇認識了這個字,但眼下或許是受到崩潰情緒的干擾,重生成為古代種的他只是歪歪扭扭的寫了一個“艸”。
他看著那只有一半的字,好似能感覺到先祖的悲痛,他不是不記得這個字,而是顫抖的手無論如何也無法寫完這個字。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對于獸類而言,有了名字才是有了靈魂。
帝仲不僅給了他名字,最終還給了他真正的靈魂。
即使這種新生未必是他真心想要的,但他還是選擇接受了一切,想要代替帝仲,去完成一些他不曾完成過的心愿。
比如——成為一個普通人,有一個完整的家庭,安安穩穩過著平凡的生活。
他做到了,壓制著源自兇獸的血統,隱藏著上天界戰神之力,九千年來,只想做個普通人。
那樣的感情,即使時隔九千年,也還是讓蕭千夜一直睜著的雙目里情不自禁的滲出一行淚,他無知無覺的仰著頭,繼續看著記憶中的古代種,他在持續了不知多久的歇斯底里后終于精疲力竭的癱倒在地,展開雙手雙腳,像一個“大”字平躺在戈壁灘上,又那么靜靜沉默下去。
他到底這樣躺了多久?蕭千夜不知道,只是看著他身上慢慢堆積起黑沙,直到將整個身體完全掩埋只剩下一雙璀璨奪目的金銀異瞳,他才恍然驚醒,奮力從黑沙中針扎的爬出來,他慌張的用手刨著沙土,終于將一起被掩埋的古塵重新找到。
古代種撫摸著古塵的刀身,情緒慢慢鎮定,最后,他穩穩的站起來,握刀的手不再顫抖,往東方繼續走去。
“東面……”蕭千夜愣愣脫口,遠古的記憶截然而至,那個背影消失在視線深處,如光一般恍恍惚惚,直至湮滅。
許久,蕭千夜緩了口氣,抬手指向他曾經消失的方向,認真的道:“出路應該在那個方向,阿瀟,你扶我過去看看吧。”
云瀟點點頭,但還是叮囑了一句:“你得先答應我不亂逞強才行。”
“好。”蕭千夜笑了笑,“都聽你的。”
云瀟這才重新攙扶著他站起來,兩人一起往戈壁灘的更東面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