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踮著腳尖,西海岸平和的海風吹的人身心舒適,海面波光粼粼,連帶起的海潮聲響都格外溫柔,她往前湊了一步向下方的海水望去,倏然目光露出些許遲疑——這艘船這么高,為何她竟然能在海面看見自己的倒影?
她好奇的將手伸直抓了抓,正在迷惑之際,忽然一個熟悉的臉龐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耳邊,瞬間震驚的神色凝固在臉上,云瀟飛速回頭,眼前銀光鋒芒而過,貼著鼻尖削去一縷發梢,她跌跌撞撞的往旁邊挪步,腳步還沒落穩,又是一劍直逼胸膛,云瀟倒吸一口寒氣,感覺海風突兀的停住,自己好似又被拉入某種獨立的空間結界中,那一劍在她胸口精準的停下,卻是挑釁一般緊貼著脖子慢慢上勾,直到輕輕抵住下顎。
朱厭面含微笑,眼里全是興奮,掩蓋不住狂喜之色,壓低聲音:“又見面了,沒想到我原本只是奉命過來執行任務,竟然這么幸運遇見你。”
云瀟僵硬的往后退了一步,朱厭倒也沒有繼續逼近,她這才看清楚對方手中那柄銀色長劍,正是當時風四娘手中的“媧皇”!
頓時感到一種無名的憤怒,云瀟看著他的眼睛越顯厭惡,但她一露出這種神色,反而勾的朱厭心頭瘙癢難耐,忍不住幾度咧嘴笑出了怪聲,控制不住聲音中微微的顫抖:“這是我們第三次見面了吧,你好像一次比一次差勁,明明身負尊貴的血統,到底是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幅狼狽的模樣的?”
云瀟根本就不想和他說話,忽地想起了什么,眉頭一皺厲聲問道:“你說奉命執行任務?西海岸自高瞻平叛亂之后就封閉了,你怎么會在這種地方執行任務?難道是……明溪他食言了,要對藺將軍動手?”
朱厭一驚,這個女人還是和之前一樣毫不避諱的叫著帝王的名諱,但她竟然也知道藺青陽是從這里瞞天過海逃出了飛垣?
難怪以天尊帝的性子居然真的妥協放藺青陽一家出海,如果連云瀟也知道這件事,那她身邊另一個人,一定也參與其中。
這其中到底經歷了什么樣的波折他沒興趣知道,只是忽然有種不快,讓全身不自在的抖了抖。
朱厭冷哼一聲,抬起頭向遠方看去,然后才轉過來湊進一步緊貼著云瀟的耳根呢喃道:“他們已經走遠了,蕭閣主怎么每次都這么大意將你一個人留下?他難道不知道自己身邊的女人是個根本沒有自保能力的廢物嗎?”
他一邊低語一邊輕笑,原本一張陰柔的臉龐此時更是媚態橫生,感慨著:“云瀟,你說是他傻還是你傻?同一個地方栽倒兩次,不覺得可笑嗎?”
云瀟狠狠瞪了他一眼,自昆侖一戰之后她確實一直在持續衰弱,就算右手得到溯皇相助復原,但身體依然是力不從心,甚至連那種會時不時出現的心臟驟停也愈漸嚴重,她唯一的優勢只有來自不死鳥的火種,卻被這樣累贅的身體一直拖累!
她只有放棄這具人類的軀體,才有足夠的力量能保護自己,否則她就是朱厭口中,那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朱厭的面容表情很是古怪,他本來就是靈虛族的人,加上經歷過縛王水獄無數藥物的改造,對云瀟身上那抹淡淡的火焰氣息其實極為敏銳,第一次見她還是在帝都的曳樂閣,她雖然是個混血種,但至少那股力量是真實存在讓他不敢輕易造次的,第二次見她是在天守道,他奉命帶人伏擊云瀟,那時候她身上的火焰已經開始衰弱,可現在,在這艘畫舫的甲板上,火焰之息斷斷續續,好似風中殘燭。
但即便如此,那僅剩的熾熱卻是至純至凈,和她此刻的狀態完全不符。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朱厭疑惑的皺眉,依然是毫不猶豫的伸出手就想揭開衣領一探究竟,云瀟“噼啪”一下甩開他無禮的手,這一打讓朱厭眼中蕩起一抹罕見的驚恐,愣愣盯著她的右手看了許久,忽然不顧一切的抓起來就放到眼前目不轉睛的盯著,云瀟掙扎了一下,發現他的力道極重,不知是被什么東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任憑她拳打腳踢就是不肯松手。
海風從遠方輕輕吹來,拂過她的長發,落在自己臉龐上,他的內心深處仍有對那種火焰的敬畏,本能想逼迫他放手,理智卻讓他用力再用力,緊咬牙關絲毫不退。
朱厭的臉色罕有困惑,過了好一會才頹然松開她的手,云瀟輕輕搓揉著被他抓出五個通紅手印的右手腕,血肉之中似乎有種力量試圖幫她,但依然被人類的身體死死束縛。
朱厭浮現出一絲無奈,半晌才淡淡道:“你可真是個讓我感興趣之人,我本想打個招呼就走,畢竟我的命還在天尊帝手上,上次稍微調戲你一下他就戳瞎我一只眼睛,要是真的把你怎么樣了,我一定也活不成,哈哈……我本來是這么想的,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云瀟心中一緊,從這句話中敏銳的察覺到一種危險,朱厭向她走來,果然他的右眼是假的,但唯一的左眼滿是冰冷,再抬手媧皇的銀色刀鋒是閃電一般刺出,云瀟艱難的躲避著勢如急雨的劍影,腳下步伐也不動聲色的往另一邊的房間悄悄靠過去,朱厭本就擅長空間結界,這會甲板上這么大的動靜竟然無一人察覺,只怕自己真的被他殺了也不會有人知曉!
朱厭儼然是有些心不在焉,否則以他的身手應該很快就能拿下面前的女人,但在等他思緒微微回神之際,云瀟大步沖入房中,一把抓起平放在桌上的劍靈!
瀝空劍?朱厭心頭一顫,他認得劍柄,那種白色應該就是蕭千夜一直使用的瀝空劍,可是現在它多了一柄劍鞘?
云瀟緊握著劍,感受著上面師父留下的淡淡靈力,要拔劍嗎?千夜似乎非常抗拒拔劍這件事,他一直覺得自己有愧師門,有辱昆侖聲譽,所以上次幻魃之災滅頂而來的時候他才會那么堅定的借機離開,后來他雖和師父約定,一旦拔劍就收回當日的“叛離”之詞,會主動回去認錯重新回歸昆侖,但自那以后,瀝空劍一直被小心的包裹著,他根本就沒有再用過,甚至是直接交給了自己!
要拔劍嗎?云瀟艱難的猶豫著,自己不能代他做出如此重要的選擇,他寧可一個人背負罵名也不愿意再牽連師門,自己怎么能代替他拔出劍靈?!
“呵……”朱厭動作稍緩,其實已經給了她足以反擊的時機,但見她用力閉了一下眼,只是強行抬手用劍鞘生生接下媧皇的砍擊,朱厭目光一凝,心頭為之一震,雖不理解她到底為什么這么愚蠢,但下手的動作終于不再留情,轉眼之間媧皇劍將云瀟逼至房間一角,朱厭冷笑著抓住她的肩膀,帶著嘲諷和鄙夷一字一頓慢慢低語:“拔劍還要猶豫,云瀟,你活該死在我手上。”
云瀟低喘了口氣,聽見自己的心“咚咚咚”劇烈的跳動,然后陷入長久的死寂,好像一口殘破失修的古鐘徹底停下轉動的指針,眼前的人開始出現重影,但那只手直直抓進了血肉,捏住了骨頭,劇烈的疼痛讓她勉強清醒了一些,朱厭緊貼著她的臉頰,聲音越來越柔媚,臉上的表情卻越來越癲狂,沿著耳根親吻到脖子,那種若有如無的溫熱,那種讓異族人為之敬仰的火焰,都在一點點瀕臨湮滅。
終于……傳說中不死的火種,也要在自己眼前徹底熄滅了。
朱厭面色森冷,將臉埋入她肩頭的傷口中,讓熾熱的血將自己的面容完全浸潤,而他的那雙眼睛卻更是冷竣,透著復雜的情愫。
“真遺憾啊……”許久,朱厭的嘴角似笑非笑,慢慢擦去臉上的血漬,忽然大笑道:“我若是現在把你扔進西海喂魚,是不是神不知鬼不覺?沒人知道我來過,也沒人知道你死了。”
他扣著云瀟血肉模糊的肩膀,用力拽著她又走回甲板,本想就那么把她丟下去算了,忽然遠方的海面出現一個淡淡的漩渦,迫使朱厭本已經抬至一半的手警惕的收了回來,在月色下,西海岸平靜的水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飛速逼近,頓時察覺到一抹從未感受過的異族氣息,朱厭眼睛手快拎住云瀟重新退回了房間,以他腳尖為圓心空間結界無聲加固,私人畫舫微微晃動了一下,隨即就聽到微弱的聲響,似乎正在登船。
奇怪,這種時候能從海底跑出來的肯定不是人類,但為何連他也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哪一族的人?
朱厭凜然神色,在一旁眉頭緊皺,沉吟半響之后,輕哼道:“看來喂魚是不行了,不過你放心,我想起來一個更合適的地方,能讓蕭閣主這輩子都找不到你。”
朱厭悄悄笑起來,眼波如水,那般的期待,又那般的凄涼,俯身將神智瀕臨渙散的云瀟抱起,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夜幕下。
同一時刻,龍吟甩去頭發上的海水欣喜的沖過去,一推開門,畫舫的窗戶被風吹的搖搖晃晃,有什么不易察覺的東西迅速離去,她疑惑的站在門口,還是禮貌的敲了敲門喊了兩聲,不見人回應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走進去,忽然一縷血腥味鉆入鼻尖,龍吟警惕的轉過臉,看見角落的墻壁上沾著未干的血漬,瀝空劍竟然是被扔在了地上!?
龍吟深吸一口氣,豁然感覺氣氛詭異的讓她毛骨悚然,怎么回事,剛剛古塵遠遠的傳遞信息讓她打開西海的棄鄉道接云瀟回墟海,為何此刻又不見她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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