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的烈烈毒日一直到十月末才稍有好轉,夕陽落下之后,冷風四起,葉卓凡在青鳥的營地里看著手上厚厚一疊的資料,始終陰云密布的額頭再添幾分煩躁,四個隊長收了隊返回,遠遠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篝火邊面容凝重,也不敢再像第一次照面那會肆無忌憚的打趣玩笑,直到軍中做好晚飯,四隊才深吸一口氣端著一疊飯菜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勸道:“老大,該吃飯了。”
“放著吧,我一會再吃。”葉卓凡心不在焉的回話,根本沒抬頭,一雙眼睛仍是來回看著手里的東西,反反復復翻閱個不停,四隊聳聳肩,原以為他是和副將臨時換班要不了幾天就會回去,結果葉卓凡在大漠里一呆就是三個月,不同于初次見面他還會和下屬們開開玩笑,那一晚從大漠侯營地返回之后他就像換了個人一樣,每天天不亮就起來自己帶隊出去挖掘黑棺,每找到一個都是親力親為的標記編號,親自傳信給侯爺匯報。
自從青鳥和三翼鳥借調陽川一晃就是半年了,雖然他們依然不知道上頭究竟要找什么,只是從葉卓凡一天比一天無神的眼眸里也能察覺到一絲反常。
“老大,您歇會吧,篝火傷眼的。”四隊擔心的看著他,葉卓凡擺擺手,自顧自的接道,“別催別催,我一會就吃,你回去休息吧。”
四隊癟癟嘴,答非所問,是根本沒聽見他在說什么。
“老大……”四隊壓低聲音,在他身邊坐下來,眼眸映著火光有些奇怪的色澤在不住閃爍,猶豫半晌終于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東西快速放到身后,不等葉卓凡伸手奪回又壓低聲音質問,“老大,最近軍中有一些奇怪的傳聞,說是在檢查黑棺的時候見過一個眼熟的人,看身手體型和少閣主極為相似,那人能一刀砍斷八米厚的海魂石,每次都像光一樣來去無蹤,老大,您老實說吧,上頭不會無緣無故把軍隊調到沙漠里挖棺材,一挖就是半年,到底是什么事情,是不是和少閣主有關?”
葉卓凡本能的捂住他的嘴,一瞬間眼睛雪亮的掃了一圈營地,在確認沒有其他人之后才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將聲音壓制最低:“別亂說話,也不準軍中再傳出這種東西!”
四隊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但從對方如此激烈的反應也立即清楚明白過來,葉卓凡按著胸口喘著氣,好像剛才那幾句話讓他內心掀起巨浪,黑棺只有兩種方法能查看里面到底有什么,有時候來的是岑姑娘和鳳九卿,有時候就是少閣主親自過來,他那樣驚人的身手,一刀砍斷海魂石,一定會引起注意。
但是天尊帝有過暗示,說是見到什么不應該見到的人,也不允許士兵聲張,陛下是一早就知情的,否則也不可能派遣軍隊過來幫忙。
帝都那邊時常就會有蜂鳥傳信詢問最新的進展,陛下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似乎私下里還安排了秘密人員過來盯著。
“老大。”四隊推了推僵住的葉卓凡,低道,“我其實不在乎是不是他回來了,只是咱現在找的東西,是不是對少閣主特別重要?”
葉卓凡疲憊的揉著眼睛,微微一愣,忽然間有些絕望地低下頭去,半晌才點頭,緊咬著牙:“很重要,是很重要的人……”
“人?”四隊倒吸一口寒氣,不敢再細問,他們在大漠上苦苦挖掘了半年,竟然是在找人?這都過去半年了,就算找到了也已經是個死人了,真的有必要浪費這么多人手和精力?
找人……四隊忽然眼眸一沉,北岸城事變之后他一直留在羽都協助海軍處理爛攤子,似乎的確聽到過一些關于少閣主的傳聞,說他好像喜歡上一個姑娘,是他中原來的師妹,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一對。
枯燥的巡邏是軍閣日復一日的工作,突然頂頭上司傳出這種喜事還被軍中將士津津樂道了好久,不少好事的家伙還吵著要去吃喜酒,直到少閣主忽然被全境通緝,這件事情才不了了之,再也沒人敢提起。
不會是在找這個姑娘吧?四隊的心一下子被吊起,似乎自己也不敢相信這個恐怖的猜測。
葉卓凡已經站起來往營地外走去,一里之外就有一條巨大的裂縫,隱隱能看到黑棺的一角,由于太深還沒有被完全挖掘出來。
近三個月,伴隨著陽川碎裂的搶修接近尾聲,所屬的三支軍隊也終于能分出更多的人手一起過來挖掘黑棺,但是進展依然不容樂觀,合計兩千八百八十個黑棺至今也只找到了一千零五十個,而且最近發現了幾處深達兩三千丈的巨型裂縫,單憑人力根本無法將里面的流沙運出挖掘,軍械庫那邊似乎也一直沒有更好的方法來應對大漠流沙,只能靠著少閣主一人之力強行深入,以至于進度一延再延,慢到讓他發狂。
自從四月中旬收到軍令以來,一晃眼都過去半年了,眼下十月將盡,大漠也馬上要迎來冬季,可是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依然無聲無息,不知在何處沉眠。
要瘋了,他真的感覺精神和身體都在崩潰的邊緣,再也經不起任何細小的打擊。
他貼著大漠里的裂縫無可奈何的坐下來,一雙眼睛呆滯無神的盯著下方五百米深處的黑棺一角,軍械庫提供的探測儀最多也只能檢測到這種深度了,然后利用特殊的水球讓裂縫附近的流沙不至于快速沉陷,通常這種深度的黑棺還能勉強挖出,而且只要露出一角可以查探就不會再繼續深入挖掘,但是再往下更深的地方,軍隊真的是毫無辦法。
他只能默默對著蒼天祈禱,希望她所在的地方,不是在那種兩三千丈人力束手無策的裂縫里。
大漠的冷風肆無忌憚的吹過臉頰,像鋒利的刀隱隱割的皮膚生疼,葉卓凡倏然長嘆,在那樣茫然散漫的思緒里,他的眼睛卻始終目不轉睛的盯著黑棺,已經是十月末了,夜里的溫度降的更快更猛,偏偏今日總有些奇怪的溫暖縈繞不散,讓他長時間坐著也沒有感到很冷,葉卓凡呆呆仰頭望著天空,那輪皓月像光潔的白玉,隱有一抹極其微弱的紅在月暈中彌散。
溫暖……紅暈被風一吹,向外擴散,隱隱呈現出驚人的血月。
葉卓凡赫然跳起,心臟也因情緒的起伏而劇烈的跳動,他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撲向下方的黑棺,但一步踏出流沙也跟著一起往下方涌去,逼著他理智的后退再后退,不敢冒然出手,立即轉身沖入營地,四隊還在篝火旁出神的想著他剛才的話,這會見他瘋了一樣的沖進來,沒等他開口就被用力的壓住肩膀,葉卓凡的聲音儼然走調,喘著粗氣命令道:“去通知大漠侯,讓少閣主快過來,讓少閣主一定要親自過來!”
四隊連連點頭,一秒都不敢耽擱,明明老大剛才還在叮囑自己不要在軍中提起少閣主,這會他自己毫無顧忌的說了出來,剛才那一聲吼,只怕是整個軍營都聽見了吧?
營地外連夜拉起來警備線,除了幾個隊長,所有的士兵都不能靠近,但這樣突如其來的喧嘩讓原本寂靜的長夜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眼見著幾束光先后墜落,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隔著遠遠的距離暗自猜測,所有人都很好奇,他們在這片大漠上漫無目的的挖了半年的到底是什么?剛才從葉少將嘴里脫口而出的“少閣主”,難道真是他們心中所想的那個人?
蕭千夜在趕到的一瞬間,熟悉的心悸之痛讓他本就慘白的臉更加陰霾,他這半年劈開過幾百個黑棺,沒有哪個能像眼前這個讓他不安又緊張。
阿瀟……阿瀟。
臨別的最后一面仍在眼前清晰如昨,在西海岸那艘畫舫上,映著夕陽的余暉,海風撩過發梢,她從房間里踮著腳走出來,把他推向大哥身邊,笑吟吟的讓他們快走。
他想和她再說些什么,又被她揮斷。
原以為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暫別,卻變成此生再也無法釋懷的噩夢。
緊握古塵的手在無意識的顫抖,好像連刀中的龍神都在為此戰栗,他竟然無法像之前那樣果斷決絕的劈開這道海魂石的黑棺,直到手臂不受控制的動了起來,身體里的另一個意識強行控制著古塵,抬手就是一道耀眼的金光劃破大漠,流沙在瞬間被戰神之力卷起砸向更遠處,黑棺的一角轟然裂開縫隙,蕭千夜像一束光沖入其中,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蕭奕白是在片刻之后才和鳳九卿一起趕到,看著黑棺漆黑的裂口,心宛如掉入深淵。
“瀟兒……”鳳九卿本能的想上前查看,未到黑棺的裂口前,又是一道金光從內部毫不留情的劈出阻斷他的腳步,隨即傳來一聲崩潰又嚴厲的制止,“別過來!”
鳳九卿赫然頓步,腳邊的沙礫被刀氣擊中之后竟然蕩起一抹青煙,不能再往前了,再一步,里面的人就會毫不猶豫的下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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