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收起日神之眼,他真的想不到這個一直算計他、脅迫他的人這次竟會主動出手相助,明溪也是眼神猶疑,欲言又止,似乎對自己這么不理智的行為感到些許困惑,許久才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苦笑道:“蕭千夜,我知道你要找的那個東西或許是可以對付夜王的利刃,其實從我的身份立場,萬不該讓你拿這么重要的東西,去救一個對我而言并不重要的女人,更何況我還為此送出了日神之眼,簡直是得不償失……”
他頓了一下,忽然下意識的開始轉動手里的玉扳指,眼色一動,壓低聲音神秘的道:“其實有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們,連你哥哥都不知道,在朱厭背叛高成川轉投于我之后,除去沉沙海那一批早就被暗中運走的試體,其它被暗部藏起來的怪物都已經落到了我的手中,總共有一萬多個吧,其中相當一部分我并沒有選擇銷毀,而是繼續用安魂丸控制著。”
蕭千夜凜然抬頭,心中一瞬警覺,不知道帝王此時忽然提起這些事情究竟是作何打算,明溪認真的看著他,毫無隱瞞的坦誠相告:“為了保證這件事的絕密性,我只和公孫晏一個人提起過,并且連他也一并警告,只要傳出去,他也要一起死,但他真的很優秀,從某種角度而言,他才是風魔最優秀的那個人,我讓他從那一萬多個試體里面篩選了五千人,偷偷運到了泣雪高原那塊雪碑附近。”
明溪將緊握的手松開又握緊,嘆了一口氣,眼里有迷惘,也有狠辣:“你知道我為什么要這么做嗎?”
“泣雪高原的雪碑……是陣眼附近!”蕭千夜其實只用了一瞬就能知道帝王的真正企圖,但見他悠然的神情,仍是不解大于憤怒,明溪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是真的很擔心你會叛變,我比飛垣的任何人都更加擔心你會轉向上天界,擔心你會被帝仲的思維影響,擔心你重新記起來和他們的同修之路,最終會選擇回到那片神之領域,所以我不得不做出一些防備,畢竟弒神之計對我而言是沒有退路的選擇,很多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可笑,我竟然要堵上全境的生命,去冒險完成一個勝率不足五成的計劃。”
他用力的捏著指關節,發出“咔嚓咔嚓”的恐怖聲響,整個人也在微微顫抖:“但更可笑的是,我居然還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依賴你,一個我并不信任,又不得不信任的人。”
他自嘲的笑了笑,沉吟許久,靜靜凝望著眼前人,終于一個字一字的卸下防備,認真的說道:“我將那些東西運到雪碑附近,就是擔心在最后決戰到來之際,你無法戰勝夜王,又或是……你選擇了背叛,如果到了那個時候,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將你推入陣眼之中,這個瘋狂的念頭到如今想起,其實是有幾分自大了,但那時候的我真的是這么打算的,夜王的目的只是奪回身體,飛垣會不會再次碎裂沉海取決于他的一念之間,當年他就能顧念同修之情在血荼大陣的時候放過皇室所在的天域城,現在或許也還有交涉的余地……”
“呵……您的如意算盤倒是打的精妙。”蕭千夜淡淡嘲諷了一聲,又不得不承認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之下,明溪的計劃無疑是合理且可行的,原來這么長時間以來,他一直在做著兩手準備,夜王和自己,總有一個要被困在陣眼之中,他是飛垣的帝王,他付出一切代價要保護的,也只有自己的子民和土地,為此放棄他一個人,又有何不可?
“但現在我放棄了。”明溪打斷他的思緒,眼里各種復雜的情感如同潮水般漲落不定,“我放棄了,我已經通知公孫晏銷毀那些試體,如果你失敗了,那么飛垣上所有生命都將一起陪葬,我不會離開這座孤島,也不會選擇移居海外,我將和所有人一起,和飛垣共存亡。”
蕭千夜眉峰一動,眼神卻忽然空茫起來,好像那樣慘烈的未來已經在眼前血一般的鋪開,明溪輕敲著桌面,一點點將他的思緒拉回,淡淡的念道:“我不會再威脅算計你了,那份雙神的血液,就當是我這么久以來對你的補償,拿去救你心愛之人吧,她值得你為她奮不顧身。”
蕭千夜一震,霍地抬頭看著他,明溪的雙手絞在一起,眼神也在一瞬間閃過千萬種變化,但最終凝聚成堅定的淺金色,對他微微頷首,囑咐:“我知道朧月的事情你很自責,其實半年前她幫你把朱厭騙到秦樓的事情我一早就知道了,她很開心,覺得自己終于能幫到你忙了,千夜,你這一路失去的東西太多太多了,所以那個最愛的人,你一定要找回來。”
他倏然起身,由心的對著面前的帝王深深鞠躬,明溪仍是輕輕轉著手里的玉扳指,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聲音微微顫抖:“等到天下太平的時候,我希望能看著你牽著愛人的手回到天征府,到了那個時候,海洋不再是試圖吞沒飛垣的巨口,天空也不再有上天界的陰云籠罩不散,百靈不再互相歧視排擠,你和你的哥哥……我希望你們都能幸福。”
提起哥哥,明溪的臉龐一瞬黯淡,夜咒束縛的不僅是蕭奕白,也是他心中無法松懈的魔咒。
許久,明溪稍稍回神,淡淡說道:“我原本想和太陽神殿那邊打個招呼,讓他們不要阻止你,但我想起月神殿之事,恐怕也沒有這個必要了,如果‘他’愿意,你就能毫無阻攔的進入。”
蕭千夜眉峰一動,自然清楚明溪口中這個“他”,指的就是上天界的日神,東皇。
月神殿在那一天之后,佇立在大漠千百年的神殿被無形的力量一瞬湮滅,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般,此事在大湮城引起轟然巨浪,甚至吸引了不少擅長占星、卜卦的術士,就連多年前就已經來到帝都城一直擔任攬日樓圣女的梵姬都難得的向自己請愿,想要回到家鄉,為父老鄉親再算禍福。
他答應了日圣女的請求,其實除去被辰王刻意動了手腳的安鈺,歷代神殿圣女都是雙神欽點,大湮城的女孩子如果在臉頰出現日或月的標志,就會被視為被神挑中,進入神殿,直到標記消失才能離開,所以按照陽川的傳統,圣女便是神的使徒,除非得到皇室同意,否則即使是犯罪,也只能驅逐不能私殺。
地縛靈所化的安鈺正是鉆了這條古訓的空子,才一躍成為祭星宮的大宮主。
他其實也很好奇,這些神的使者,是不是真的有可以和神交流的能力?
門“吱”的一聲被人推開,公孫晏是遲到了許久,滿臉都是死氣沉沉,明溪放下思緒,沖他招招手,問道:“你可是才從七姑姑那里回來?”
公孫晏下意識的點頭,又立馬搖頭,低道:“七姑姑府上一直不讓外人進,我拜托阿鏡幫我偷偷溜進去查看情況,七姑姑在找回阿雪之后,自己用針線小心翼翼的將頭和身體縫合在了一起,然后還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了保護遺體的藥水,她就像以前照顧昏睡中的女兒一樣繼續照顧著阿雪,每天還會給她洗臉梳頭,就好像……阿雪還會醒來一樣。”
明溪愣了一下,不由得發了半晌的呆,然后才嘆氣一聲:“總不能一直這樣,葉卓凡呢?”
提到這個名字,公孫晏的神色就更加暗淡無光了,他默默望了一眼蕭千夜,眼神疲憊而復雜,這才說道:“我聽說云姑娘找到的時候,卓凡也正好就在旁邊,你帶著她離開之后,他一個人在那個黑棺里整整清理了三天,四個隊長想進去都被他阻止了,只是不斷的讓他們換干凈的水遞過去,再等到他出來的時候,整個人濕漉漉的一身血污,但是黑棺里面卻干干凈凈,從那之后他便一直有些沉默寡言,才回到帝都匯報完任務,妹妹又被人殺害,他現在既要安撫七姑姑,自己恐怕也是快要奔潰了。”
明溪沉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能做什么去安慰他們,只得囑咐道:“你盯著些,沒事多去跑跑關心關心,另外……”
他頓了一下,有些猶豫,整理著措辭說道:“之前昆鴻向我報告,說是在陽川碎裂的中心巨溟灣附近發現了一條原本并不存在的水道,觀其周圍似乎是被什么強大的力量人為破壞之后才顯露出來,若是我猜的沒錯,那里應該就是傳說中依附流島而活的‘墟海’入口吧?既是同族,這次的事情他們責無旁貸,我必須要了解所謂墟海究竟是何來頭,目的何在,千夜,我知道那位叫龍吟的姑娘這半年一直在你身邊幫你找人,我不會太為難她,但需要請她來帝都,好好問些話。”
蕭千夜淡淡應了一聲,態度是出奇的冷定,回道:“也好,她繼續留在墟海遲早要被那群黑蛟利用,我不想傷她。”
明溪這才轉過身微微一笑,這真是個復雜的人,他失去如此之多的東西,卻總還是為一些人情世故所牽累,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竟然讓他這種心思縝密的人,甘愿放下戒備之心,真的選擇和他并肩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