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抬眼互換了眼神,然后同時低頭望向云瀟,蕭千夜終是苦笑著說道:“若真有那一天,你就帶她回去吧,阿瀟,我這么說你肯定要生氣吧,可我寧可你發脾氣,也不想你再受傷了。”
懷中的人依舊如初,飛鳶靜默著坐在他旁邊,其實在看到小殿下滿身血污被找回來的那一刻,他是真的恨不得立即出手將她奪回,神鳥一族崇尚天性自由,所以即便雙子遺失在外數萬年,只要澈皇不開口,他們也從未動過找尋的念頭,然而這一次,當飛渡帶著重傷昏迷的長殿下回到浮世嶼之時,所有的同族都震驚了,他們根本無法想象坐擁皇鳥火種的雙子究竟遇到了怎樣恐怖的對手,就連澈皇都無法治愈那般沉重的傷。
這么多年以來,作為初代溯皇親封的兩名輔翼之一,他和飛渡的性格是截然相反的,如果最初澈皇是讓他前來尋找失落的雙子,或許手段強硬的他早就強行帶回去了,也就不會讓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幅慘烈的模樣。
這就是所謂的順應天命吧……可熄滅了火種的小殿下,真的還有再次蘇醒的那一天嗎?
浮世嶼至今仍在被不明的力量持續進攻,處在兩境交界的澈皇也越來越衰弱,如果長殿下重傷無法愈合,小殿下又一直沉睡不醒,那么失去皇鳥庇佑的浮世嶼,又將迎來怎樣的未來?
他幾乎不敢去想象結果,隨遇而安,不爭不搶,一貫順應天命的神鳥一族,第一次感到了天命的無常。
許久,飛鳶的腦中罕見的閃過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忽然脫口問道:“有什么我能幫得上的地方嗎?你不辭辛苦從大漠趕到雪原,又到底是要做什么?”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將事情的始末如實告知,飛鳶先是冷定的聽著,越聽神色越驚訝,聽到最后整個人不受控制的跳起來,然后他的目光轉向雪洞外,好像隔著遙遠的距離也還能感受到冰河之源下方洶涌的靈鳳之力,低聲呢喃道:“你是說小殿下身上的火種還有溫度?這、這怎么可能……皇鳥的火種一脈相呈,連澈皇都無法感覺到火種的存在,怎么可能……”
他不可置信的收回目光,他只是一只普通的神鳥,雖然得到溯皇的欽點成為輔佐之翼,但本質上和真正的皇鳥仍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他慢慢走上前,在云瀟身前屏息凝神,他是臣子,本不該做出如此無禮的舉動,可他還是用力咬牙伸手將云瀟右手的衣袖掀起,她的手心、手腕、手肘三處被洞穿,雖然早就沒有血可以流出,但是真的有一抹若有若無的溫暖縈繞不散。
“溯皇!”一瞬間就意識到這股力量源自何處,飛鳶幾乎是驚呼脫口,顫顫伸手在對方心口處查看,真的有溫度……熄滅的火種,竟然真的有溫度!
飛鳶驚喜的抬頭望向蕭千夜,那個人依然只是神情恍惚,輕輕抱著她,低道:“你要是真想幫忙,就幫我在冰河之源守著她吧,雖然我也和南靖提過這事,可畢竟眼下軍閣人手匱乏,真的出現兇狠的魔物他們自己也會有危險,冰河之源以前是鳳姬休息的地方,我聽說她在水下創立了一個結界,我想先把阿瀟安置在那里,然后就回去大漠去找那個東西。”
“好。”飛鳶一口應下來,忽然間有一種奇特的沖動,這一次他不想再順應天命,而是想要力挽狂瀾。
天終于亮起來,蕭千夜仍是小心的抱起云瀟,將她的衣領拉緊,又將帽檐往下壓了壓,繞過幾座巨大的冰川,眼前的雪原終于變得平坦起來,有了飛鳶同行,肆虐的風雪被阻斷在三步以外,也讓他們的腳步更加輕快,冰河的源頭一片晶瑩,遠遠望去就像是無數散落在鏡面上的白珍珠,即使在沒有日光的陰天也閃爍出璀璨的光澤。
“這里就是長殿下以前休息的地方?”飛鳶往前走了幾步,有些難以想象自己看到的畫面,在他視線的盡頭處有一條平緩的小溪流,而在這條溪流的兩側則是散布的小型湖泊,誰能想到縱橫伽羅的那條冰河,它的源頭竟然只是這么小水流這么輕緩的小溪?!
“嗯,我以前來過這里,不過沒有下來過。”蕭千夜大步上前,沿著小溪一直往前走,下意識的抬頭望了一眼天空,自言自語的說道,“如果天氣很好的話,從高空俯視這里真的很美,其實冰河的水流特別湍急,而且支流眾多,從泣雪高原流經冰川之森,是飛垣境內最大的河流之一,可它的起源處,就是前面那座冰川下的小小湖泊,水從那里流出,像條小溪一樣,一直要到一百里往外才有河的樣子。”
飛鳶漫不經心的聽著他的話,也被眼前匪夷所思的畫面所驚住,不由感嘆著天地自然是如此鬼斧神工,直到來到冰川下方,他發現這個湖泊小的就像一個水池,可能還不如達官貴人自家后院的魚池大,但是清澈見底,幽藍變幻的水光神秘莫測,會讓他情不自禁的蹲下身,用手撩起湖水感受著那股空靈的神力。
水在掌中,沿著指縫滴落,那的確是來自皇鳥的力量,即使澈皇將其付與了外族人,也還是讓他的內心掀起波瀾,恍若隔世般久久不能平復。
蕭千夜看了一眼飛鳶,又看了一眼湖面,他并不知道這個下面到底有什么東西,只能緊緊抱著懷中人,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在安慰自己:“我帶你下去,你別怕,我一定很快回來找你的。”
他走向水邊,深吸一口氣,直接一步往前墜入湖中,飛鳶眼底閃過一絲驚詫,本能的緊跟追過去,湖水其實很深很深,但并沒有想象中那么冰涼刺骨,雖然上層看起來只有一個水池大小,但越往下越別有洞天,水流看似很平緩,但暗藏著一股兇險的力量,似乎一不小心錯踏一步就能將人撕成碎片,繼續下潛,水的阻力越來越大,明明抬頭還能看見上方明晃晃的水光,但低頭又是一片漆黑。
不知這么下沉了多久,蕭千夜倏然感覺腳步一穩,像是落在了什么平面上,周圍一片靜謐,他疑惑的轉了個身,發現自己的身邊已經沒有水流了,再往前“咔嚓”一聲輕響,好像什么東西被一腳踩碎。
飛鳶緊跟其后,手掌拖著一抹火焰,照亮了水下。
白骨自遠方鋪來,舉目所能及之處,皆為白骨,月白花在殘骸上搖搖曳曳,特殊的神力讓人神清氣爽,這像一個死寂的世界,無聲陳訴著曾經那場殘酷無情的滅族大屠殺,被水流湮沒千年的白骨感知到火焰的氣息,竟也不約而同的發出了某種悲涼的泣訴。
飛鳶的眼眸一沉,長殿下的過往他已經聽澈皇提過,但真的親眼所見,仍是久久不能釋懷。
這就是曾將長殿下綁在天柱上,眼睜睜看著她被百萬惡靈撕啃,毀去身體,啃食血肉的靈鳳一族,這是飛垣上最為古老的種族之一,因其族內以“鳳”為圖騰,一直在苦苦懇求傳說中的神鳥能賜予他們無窮的生命和力量,恰好那一年澈皇自終焉之境祭奠回歸,途徑那座流島之時意外聽到了這種哀求,她停了下來,親自現身,或是有感于他們的虔誠,便將自身火種贈與,同時也將族內的血契束縛一并給了他們。
然而誰也不知道,生性貪玩的澈皇,會將已經孕育的雙子火種藏在其中,獨自返回浮世嶼。
在那之后又過去好多年,孕育中的火種終于誕生,她身懷著至純至凈的火焰,立即被同族視為威脅關進了特制的“鳥籠”,忍受著謾罵和屈辱,但純善的長殿下也沒有對她的族人惡語相向,那確實不是他們這一族的本性,雙子在遺落在外的這千萬年里,也的的確確生長出有違神鳥族好戰本性的善良,直到死亡的到來,她從火焰里重生,帶著致命的殺戮,將所有同族斬于劍下。
澈皇曾經擔心的提起過長殿下,她的原身被上天界特殊的術法血荼大陣影響一分為二,致使她形成一人一鳥雙重形態,對浮世嶼而言這并不是好的預兆,因為失去原身,獨屬的皇鳥之力就永遠無法恢復。
果然在之后的墜天之中,長殿下消耗自身近乎全部的力量托舉流島落海,自那以后便再也無法徹底恢復,以至于身體常年處在瀕臨崩潰的絕境,澈皇曾幾度想要將她接回,反倒被她直接切斷了火種的聯系,這一晃又過去好久,長殿下和浮世嶼幾乎再無關聯,而雙子之一的小殿下,卻遲遲沒有誕生。
長殿下身上的意外已經讓澈皇倍感焦慮,殊不料在小殿下出生后,會是一個違背血契束縛的混血種!
好似冥冥之中的某種因果輪回,澈皇當年的一時興起,終將要浮世嶼付出慘痛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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