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夜再次回到冰河之源的時候,時間已經進入嚴寒的臘月,這一整年反常的氣候讓溫度變得極為詭異,就連修行萬年的飛鳶也不經感到了一絲絲寒冷,他坐在冰面上,伸手探入河水中,面容嚴謹而凝重,他一旁站著的竟是冰川之森的神守雪瑤子,一只高大的白虎懶洋洋的躺在她腳邊,猛然間瞥見從天上光化而來的人,只是甩了甩尾巴對主人提了個醒,然后繼續趴下去打盹了。
“呀!回來了!”雪瑤子欣喜的迎過去,她和蕭千夜本也只有一面之緣罷了,但不知為何此時見到他就好像心頭一塊巨石悄然落地,蕭千夜愣了一瞬,視線穿過她落在后方一片血色的冰河上。
“怎么回事?”一時間被這種刺目的色澤刺激了一下,蕭千夜心中咯噔一下,背后的冷汗一瞬滲出,雪瑤子連忙按住他,她是個鬼魂狀態的靈體,但抓著他的力道卻一點也不輕,低聲解釋道,“你先別急,之前有一伙蛟龍族來過,他們應該是沿著水源一路潛伏到這里,好在鳳姬大人曾在冰河之源住過很久很久,這里依然殘存著濃厚的靈鳳之息,加上雪原嚴寒的氣候并不適合蛟龍族長時間作戰,他們又對水下封十劍法的強悍封印之力束手無策,幾番嘗試之后倒也識趣的知難而退,但他們臨走前魔怔一般切開自己身體,讓蛟龍的血液混合在水中,又不知用了什么特殊的術法,這都過去十幾天了,血色還是沒有消退。”
蕭千夜靜靜的聽著,只覺得每個字都像驚雷炸響,雪瑤子拉著他的手安慰了幾句,指著飛鳶說道:“自從溫儀過世之后,因為兩地瀕臨我也時常過來轉一轉,這一來就正巧遇見守在冰河之源的飛鳶,所以我就和他結伴在這里等著你,沒想到率先等來的人卻是墟海的黑蛟,不過他們現在已經逃走了,最近也沒有再來搗亂。”
飛鳶這才站起來甩了甩手上的血水,指著依然一片紅的冰河認真的道:“蛟龍血對我族不好,如果身上有傷口,再碰到這些東西就等同雪上加霜、火上澆油,會讓傷口長時間無法愈合,我記得小殿下的身上確實有很多很多的傷,那群家伙是想著害她,既然進不去,干脆也不讓殿下平安出來,這才會瘋子一樣把自己的身體切開吧,真的是喪心病狂,不可救藥了。”
蕭千夜上前探了一下河水,他倒是感覺不出來什么異常,飛鳶看著他身上的傷,又看他疲憊不堪的神態,一時間也不敢開口問任何事,只是默默說著自己這邊的情況:“蛟龍雖然一直在嘗試破壞浮世嶼外圍守護結界,但藏得很深,連玄冥島的位置都被掩蓋了,這會怎么好好的忽然跑出來鬧事?對了,離這不遠的地方有一處臨時的營地,我看里面駐營著幾個軍閣的人,其中有一個年輕的將軍曾經暗中找過我詢問情況,說是你安排守在附近的,他說蛟龍族在帝都惹了事,殺害了皇室的人?”
蕭千夜默默點點頭,聽他描述就知道應該是南靖在附近,他遲疑了一下并沒有選擇去找南靖,而是轉而對飛鳶說道:“我這一路也遇到不少蛟龍暗中作梗,他們得到了冥王的協助,恐怕就是沖著阿瀟來的,我先去看看她,若是她能醒過來……你就先帶她回浮世嶼吧,有澈皇在,蛟龍不敢造次。”
“醒……”飛鳶張大了眼睛,緊張的喃喃自語,“小殿下真的還能醒過來嗎?”
蕭千夜沒有回話,他本是堅信不疑月神的話,但事到眼前又涌起一種無形的恐懼,到底能有多少把握他不知道,會不會這一路艱辛得到的東西也不過只是一場騙局?他不敢去想,只是下意識的展開手心想看看那個淡淡的羽毛印記,一瞬間心中閃過無數種復雜的念頭,幾乎逼得他無法喘息,飛鳶也在旁邊靜靜注視了片刻,終于抬手拍拍對方僵硬的肩膀,淡淡道:“快去吧,她等你很久了。”
“嗯。”他無力的應了一聲,一步踏入冰河之源已不再是上次那般清澈的景象,蛟龍血混在冰涼的河水中,又在上層日光的照耀下閃爍著猩紅的氤氳,果真是在封十劍法附近縈繞不散,蕭千夜小心的靠過去,古塵的神力強行隔斷河水,然后矯健的變換手下的招式,眼見著冰封出現裂縫,蛟龍血似乎也嗅到了內部洶涌的火焰之息瞬間逼近,蕭千夜立即抽身沖過去,腰間的瀝空劍劈出七轉劍式,千鈞一發之際,他瞥見冰封的裂縫搶身而入,又在蛟龍血如靈蛇般緊跟不止的剎那重新填補封十劍法。
然后,他自己也是詫異的看了看手中的刀,封十本是一種術法,后經過歷代昆侖先輩的傳承,才將其融于劍術之中,他本就不是熟悉術法的人,封十的解法也不是很熟練,但剛才那一解再封的動作卻是行云流水毫無破綻,難道真的是那顆龍血珠起了什么特殊的作用,讓他的術法修為也在不知不覺中提升了?
他心中疑惑,自己是黑龍的敵人,為何對方會做出這種得不償失的行為?真的只是意外失手,還是另有陰謀?
他一邊思索一邊往前走,這里還是一片靜謐,白骨自遠方鋪來,月白花生長在遺骸之上,無風自動緩緩搖曳著,他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就看到了那個小小的身影平靜的躺著,還是如他離開之時一模一樣,他焦急的加快了腳步,卻也在不經意間放輕了動作,忍著越來越無法控制的心跳箭步沖過去,然后小心翼翼的扶起沉眠不醒的人,低低說道:“我回來了,阿瀟……我回來了。”
帝仲從他體內無聲無息的幻化而出,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打擾兩人,只是在一旁守著,感覺自己沒有軀體沒有靈魂的殘影,也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緊張。
她還是那樣無知無覺,冰涼的身體輕輕靠著他,蕭千夜愣神的看著她,她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一瞬間讓他感覺之前透過白教雪湖聽到的她的聲音也都只是幻覺一樣,恐懼油然而生,他深吸一口氣,勾開領口的衣襟,她心臟處縱橫交錯的十字劍傷依然觸目驚心,被戰神之力守護著的淡淡火種也比之前更加黯淡,心知不能再繼續拖延,即使心中萬般不安,蕭千夜還是立即取出懷中一直小心保護著的木盒打開。
自離開地宮之后,這東西一刻也沒有離過他的身,雖是木盒,但依附著月神的力量,一時間竟也呈現出皓月一樣的光輝,只見木盒的中心真的有一滴血,只是不同于正常人類的鮮紅,交錯著屬于日神獨有的金光,瞬間就讓幽暗的冰河之源被映照出淡淡的金色,好似旭日的光芒,又宛如落日的余暉,這滴血中不知蘊含了何種強悍的生命之力,在它被蕭千夜小心拖出的同時,周圍的月白花百倍千倍的瘋長,只消片刻就讓整個白骨的世界被花徹底覆蓋,讓荒蕪的陵園也變得熠熠生輝,朝朝日上。
他的手還是在這一刻不受控制的顫抖,帝仲在一旁靜靜等著,明明從得知雙神之血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人就堅定不移的要得到它,可真的走到這一步,心中難免還是會產生惶恐,這一滴血一旦混入火種,到底是會迎來新生,還是會走向真正的滅亡?他無法判斷,甚至也無法做出抉擇,只能默默等著他將所有的情緒壓下,不知做了怎樣艱難的決心,終于慢慢的抬起手,散去戰神之力的保護罩,屏息凝視著微紅的火種,將雙神之血輕輕滴入。
那滴血和即將湮滅的火種慢慢融合,沒有一點聲響,蕭千夜覺得心跳都在這一瞬間停止,一動不動盯著火種的反應,那抹淡到幾乎看不見的紅緩緩變得明媚起來,不知不覺就讓寒冷的冰河之源蕩起一縷溫熱,皎潔的月白花一點點透出嫣紅,空氣中都好像一瞬間點燃起火焰的氣息,就在他按捺不住心中驚喜的同時,忽然一道逼人的火光從胸口迸射而出,赫然擊中旁邊的白骨遺骸,巨大的撞擊力讓整個墓地一陣猛烈的搖晃,也讓蕭千夜腳步紊亂身體一僵往后退了一步。
“阿瀟!”他驚呼脫口,本能的想去扶住身邊的女子,火焰一瞬間將她整個人包裹起來,他就眼睜睜看著那個摯愛的身影在眼前被吞噬,情急之下,蕭千夜根本不顧上這種火焰是傳說中的神鳥火種,他不顧一切的想要沖進去,皮膚在觸及火焰的剎那被灼傷,本就不堪重負的身體再度開裂出道道恐怖的傷痕,他卻好像無知無覺,一只手探入火種艱難的摸索著。
沒有……什么也摸不到,那片窒息的火光里只有熾熱,讓他冰涼的軀體也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劇痛,但他不退反進,整個人都要被火舌徹底吞沒之際,帝仲不得不一把拎住他的肩膀強行往后方安全的地方挪了幾步,特殊的共存之下,帝仲的神色略顯痛苦,當年和澈皇一戰,他只是被火焰灼燒傷到一點手腕的皮膚,那道傷口持續萬年不曾愈合,而現在這個人差一點全身都被燒傷,若是再不阻止,只怕沒等到瀟兒恢復,他自己就要先死在火中!
“放手……你放手!”蕭千夜的瞳孔映著火光,烈火燒去云瀟的身體,也燒去他最后的理智,被騙了?還是中途出了什么差池?就算她永遠醒不過來,好歹也還能靜靜的留在自己身邊,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就連那具冰涼的身體也被烈火吞噬再無一點蹤跡,他真的只能徹底失去她,連最后的念想也無法挽留嗎?
在混亂中,他被人輕輕拉住手腕,阻止他奮不顧身的跳入火種中,蕭千夜憤怒的甩開這只手,絕望的吼道:“你放手!放手,放……”
話音未落,最后一個字被硬生生吞回腹中,他本是暴跳如雷的甩開一直拉住自己的手,下一瞬間本能的將那只手又拉了回來,耳邊傳來熟悉的輕笑聲,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繞的人從火光里翩然而出,火焰在她背后如一對明亮的羽翼,然后一點點收縮鉆入胸口的火種,云瀟輕輕舒了口氣,往后退了一步,歪著頭對他笑了笑:“好好好,我放手就是了。”
他呆在原地,半晌無法思考,下意識的伸出顫抖的手,又在即將觸碰到臉頰的瞬間觸電般的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