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年關之際,這一年的飛垣籠罩在碎裂的陰影之下,連同本該張燈結彩的喜慶日子也無人再有興致慶祝分毫,帝都城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知明天究竟還能不能到來。
明溪看著桌上攤開的那張全境地圖,不覺有些好笑,短短一個月之間,位于冰川之森封魔座和魑魅之山浛水澗的封印地被先后破壞,原來那個人真心想加快進度的話,真的也花不了多少時間,沒有人能跟上光化之術的速度,也沒有人能阻攔他的腳步,無論自己是否有意干擾,事實上也很難起到有效的作用,這也無疑是在提醒他,決戰的日子已經越來越逼近。
好在那兩處封印地都在人跡罕至的禁地深處,雖然對附近的地勢造成巨大的影響,但人員的傷亡遠不及東冥和陽川,最讓他心煩的仍是越來越堵不住的人言,他幾乎都能嗅到皇城內外呼之欲出的反叛之息,就連一貫聽從他調遣的軍閣內部似乎都已經出現了更多違和的聲音,他知道自己對局勢的把控正在一點點衰弱,卻不知道真正的風暴會在哪一天忽然襲來。
封心臺已經不止一次遭人襲擊了,而自從十天前墟海的王女龍吟來到帝都城,她暫住的攬月樓也一并遭遇了攻擊,萬幸的是月圣女蝶嗤是公孫晏的人,而司天元帥似乎則是有其它的難言之隱,否則那些千奇百怪讓他聞所未聞的偷襲之法,或許真的是能得逞,但這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著一件他不得不重視的事實,在防備如此緊密的帝都城能屢次出現這種事,只怕是有更多位高權重之人開始沉不住氣,暗中支援那些試圖叛變的力量。
但這一次,素來雷厲風行的明溪卻選擇了視而不見,就算風魔已經幾度提醒他在皇城附近發現了不明身份行蹤詭異的人,他仍是默默的一言不發,像往常一樣照常上朝處理政務。
就如現在,他聽見內閣的門被人輕輕扣響,也只是低著頭傳見,面容冷定平靜看不出絲毫起伏,來的人正是暫且接任軍閣的司天元帥,但他戎裝帶血,一瞬就吸引了帝王的注意,又不動聲色的瞥了一眼外閣被這一幕驚住不敢吱聲的大臣們,那群久經風霜的老臣們也終于無法理解眼下的局勢,一個個握緊了手里的東西,眼里面上全是恐慌。
司天反手關上門,按照帝都的規定,面圣必須卸武才能入內,但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違規,反而是將劍柄抵在眉心,鄭重的說道:“陛下,天守道發現一群反賊,已被軍閣就地誅殺,初步調查是原屬皇城附近的荒地居民,另外似乎還有異族人參與其中,尸體目前還在丹真宮詳查,具體是哪一族的叛賊,以煩請喬宮主稍后親自向您匯報。”
明溪頓了頓,下意識的望向手邊厚厚的一疊文牒,其實針對帝都的襲擊這大半年來一直持續不斷,從最初的小打小鬧,到后來被墟海入侵,再到現在公然造反,民怨在一天天遞增,將對他的不滿不作為徹底轉化為憤怒,早就有傳聞說他是雙神后裔,碎裂之后會拋棄飛垣重返上天界,所以才會對同屬上天界的人質蕭奕白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但他也從未對這種流言解釋過什么。
真是可笑,他扣著蕭奕白的最初目的原本只是擔心他那個并不可靠的弟弟,妄圖掐著這僅有的血脈親情讓那個人不至于倒戈投向上天界,到頭來反而是作繭自縛,成為束縛他的那條鎖鏈。
“多少人?”許久,明溪疲憊的向后靠了一下,漫不經心的問著例行公事一樣的問題,司天抿緊了嘴唇,顯然帝王過分冷淡的反應極為反常,但他還是一一回稟:“一行十人,被發現之時企圖逃走,追至外城附近,賊人或是感覺逃脫無望,索性吞毒自盡,此毒物源自縛王水獄,不知從何而得,屬下擔心附近還有同黨伺機而動,已經加派人手巡視全城。”
“辛苦了。”明溪擺了擺手,示意他退下休息,司天的神色是極為復雜,也罕見的沒有領命退下,而是挺直后背認真的看著他,眼里卻露出某種奇特的神色,“實不相瞞,在千夜離開帝都城叛變之前,他曾和我談過一些事情,那時候他并沒有對我言明真相,只是懇求我一定保護好他的血親兄長,我答應了他,否則以他今日的所作所為,連我也不能視若無睹的繼續護著‘人質’!我不知這背后到底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也不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但我必須向您坦言現在的形勢,四大境目前都有小規模的抗議之舉,雖然眼下還在軍閣的可控范圍內,但如果您還是這么強硬手段的鎮壓,那么要不了多久……最多一年,民心就會大亂,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您自幼兼管墨閣協理天下,這么簡單的道理應該比我明白才是。”
明溪笑了笑,萬萬沒想到這種時候一貫軍令如山的軍閣會主動對他說起這些話,忽然有恍如隔世的感覺,但他并沒有針對剛才的話多說什么,雖然眼神有微微變化,開口依然只是用淡淡的語氣安慰道:“我卻有難言之隱,元帥不要再問了,若我遭遇不測,也不會責怪您半分。”
司天和他四目相視,只覺得那樣純粹的金色目光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像某種油盡燈枯的先兆,讓他有些不安。
他只能頷首退出,余光瞥見帝王最常見的動作——王座上的人溫柔的低著頭,輕撫著手中的玉扳指,然后輕輕合眼,無聲嘆息。
前腳剛踏出墨閣,迎面他就看見丹真宮主喬羽提著個藥箱子神色匆忙的跑過來,司天下意識的攔住他,本想問問那幾具尸體的調查結果,開口卻是讓他自己也倍感意外的詢問:“陛下的身體怎么樣了?”
喬羽驚訝的瞄了他一眼,司天尷尬的咳了幾聲,擔憂的看著他欲言又止,其實陛下并沒有傳過醫,似乎也沒有見他服用過什么藥物,但從最近幾次面圣的狀態來看,即使是他這種對醫術完全一竅不通的門外漢也能明顯的感覺到那個人的狀態有些不對勁,他也說不好那到底是因為長時間的操勞還是真的身體出了問題,這才本能的攔下了喬羽,莫名其妙的問了剛才的話。
喬羽倒是沒想那么多,眼神漸漸變得有些空茫,低頭垂目用輕的連自己都無法聽清的聲音回道:“不好。”
在說完這兩個字之后兩人心照不宣的擦肩而過,司天匆匆折返隔壁的軍閣,原本到了年末三軍將領都要回來參加年宴,今年由于四大境都還處在碎裂之后的搶修狀態,年宴一事也早就默契的沒有人再提,一年一度的聚會被取消之后,整個軍閣空蕩蕩的格外冷清,司天一只手扶著額頭忍不住唉聲嘆息,自言自語的罵道:“臭小子到底在搞什么!早知道你惹這么大的事,我當時就不該信了你的鬼話,哎,煩死了……”
然后,從旁邊的椅子上莫名傳出來一個熟悉的笑聲,司天微微一驚,沒想到自己竟然在神不守舍下忽視了內閣還有其他人,但他一看見對方那張笑嘻嘻的臉,立馬癟了癟嘴恨不得抄起手邊的書就照臉砸過去,霍滄是違規偷偷溜進來的,這會連忙擺擺手認真的站起來挺了挺后背,回道:“元帥可別動氣,我撞見那臭小子兩次了人家都沒說實話,您何必在這自尋苦惱?”
“遇見他兩次你也不把他抓回來!”司天罵了一聲,霍滄尷尬的笑道,“元帥您可別為難我,我哪有那本事把他抓回來,那家伙不知道從哪學的古怪法術,只怕除了帝都城的金線之術,是沒其他東西能阻攔的了。”
司天毫無表情的看著他,有些心不在焉的問道:“你小子離職有一段時間了吧,這次怎么好好的和昆鴻一起護送墟海王女回來了?你該不會是……”
霍滄撓了撓頭,下一刻就瞥見司天元帥有些惱怒地回過神來,低道:“墟海的王女難道也和他認識?搞什么,真的是好事一件不沾,壞事全有他的份!”
“額……先不提他行不?”霍滄連忙止住了話題,這才說明來意,“我本來也就是答應了人家送龍姑娘平安來帝都,這就準備和玉絮先回去了,不過這兩天我在外頭秦樓里撞見了卓凡,我看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對勁的樣子,軍閣慣例不允許當班期間飲酒的吧,可他一個人在那里喝的酩酊大醉,最后還是公孫晏給找人送回了家,而且連著幾天都這樣,葉家的事情我聽說了,怎么葉小姐到現在還沒有下葬嗎?”
提起這樁煩心事,司天靠在椅子上用手用勁的搓了搓臉,覺得疲倦不堪:“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吧,明戚夫人遣散了所有家仆,從那天開始閉門謝客,連陛下派人過去慰問都一點情面沒留直接攔在了外頭,葉小姐的身后事嘛……好像一直都沒有安排,我也遇到過卓凡幾次,跟丟了魂一樣不肯說話,沒辦法,真的沒辦法。”
“六王爺府上呢?”霍滄擔心的追問,司天擺擺手,嘆道,“六王爺倒還好,聽說二郡主陪著老兩口到海外散心去了,最讓人擔心的還是明戚夫人啊……”
兩人同時沉默,互望了一眼,又瞬間挪開了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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