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山市是頗為混亂的,巨鰲本想改道,不料被他一劍強行阻斷前路,再轉向定星山之時,那里又被云瀟失控的火焰燒成一片火海,此刻這只受驚的巨鰲是進退兩難,只能借著樓主特殊的術法在群山中掩飾蹤跡稍作休憩,蕭千夜邊走邊打量著周圍環境,這里的布局相較于海市更為隨意,但唯一不變的就是中心處那座高樓,想來無論是山市的樓主,還是暫住于此的山海集之主,甚至真羅的雇主和墟海的長老院,多半都在那里。
他稍稍分析了利弊,立即就停下腳步目光嚴厲的望了過去,上次進入海市,由于夜王的插手他并沒有進入到中心的高樓中去,但眼下與其在這里漫無目的浪費時間,倒不如直接闖進去來的方便。
蕭千夜深吸一口氣,不動聲色的往人群稀疏的街角走去,就在他以光化之術悄無聲息潛入之時,高樓的一層大堂內,一個氣急敗壞的女人抓起手邊的紫砂壺用力砸向對面身著夜行衣的真羅族,厲聲叱罵:“我花了大價錢請來的難道是一群廢物?那三百斤溫柔鄉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現在你們連卻縱火犯都抓不住?赫赫有名的真羅族,該不會只是徒有虛名吧?”
她對面站著五人,皆是身著深色的緊身夜行衣,能看出來健碩的體格,不僅帶著斗笠,連面容也用黑布遮住,為首的人肩頭別著一枚金色紐扣,在被訓斥的一剎那目光鋒芒的亮起來,但他依然冷靜如鐵,低沉著嗓音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回道:“夜來香,那把火不簡單,不是尋常人縱火,而是被靈力深厚之人控制著直沖溫柔鄉去的,我的屬下當時就在附近,因為那火無法熄滅,這才沒辦法轉移貨物,但真羅族一貫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既然辦事不利,報酬分文不取,作為補償,我等定將縱火之人擒獲,交由您處置。”
“哼,我要的不是縱火人的命,我要的是帝都城那幫狗東西的命!”代號“夜來香”的女人惡狠狠的回著話,心有不甘,真羅首領的眼神凌厲,顯然對他人的恩怨情仇提不起一絲興趣,只是機械的繼續自己的說辭,想盡快結束這場已經虧本的交易:“高夫人可知道片刻之前定星山起火之事?那火焰和西月茶莊的如出一轍,應是同一人所為,因為那場山火導致巨鰲受驚不得不停了下來,我等懷疑縱火之人已經潛入山市之內,夫人還是留個心吧,畢竟您的性命,可不在真羅族此次的任務中。”
曹雁冷眼看著面前的殺手,兩人的目光都是冷如冰霜,但她一個自幼嬌生慣養的小姐此刻卻是露出了比真羅族還要狠毒的笑容,一點點勾起嘴角毫不在意的反唇相譏:“來就來了,我倒是想看看帝都這次派的是什么人過來,說不定就是作亂飛垣多年讓所有人束手無策的‘風魔’呢?呵……那群人滅我全家,要是真的追進山市,我定要他們血債血還,有來無回!”
“呵……”真羅首領眼眸一轉,是對她口中的“風魔”提起了興致,夜來香喋喋不休的嘲諷道:“我請你們來就是不想讓風魔多事,結果你們還是保不住那批貨,真是廢物。”
“夜來香,真羅族做事精密,在接手您的委托之前也曾調查過所謂風魔,但這次出手的似乎另有他人,既非任務目標,真羅本沒理由插手,不過毒品被燒,真羅難辭其咎,這才各退一步,一不收報酬,二也幫您追捕縱火犯。”
“你……”夜來香被他堵了一句,頓時無言以對,畢竟是只認錢的雇傭兵,她也不敢太過無禮放肆,萬一真的惹毛了對方,恐怕自己在這種黑市里死的不明不白都不會被人察覺。
真羅首領不經意的笑了笑,這般大放厥詞的話對他而言根本毫無說服力,畢竟自己派出去的那五人至今杳無音訊,想來多半是已經遇難,若是對方能如此輕易的殺死自己的部下,他是不相信眼前這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真心有辦法自行對付,但他也不在意這些,假惺惺的提醒之后立即拱手作揖,擺出一副客客氣氣的樣子退了出去。
曹雁憋了一口氣,頓時感覺頭疼的要炸開,本能的想給自己倒杯水緩口氣的時候,這才發現那只紫砂壺已經被砸了個粉碎,然而看著那滿地的殘渣子,曹雁的肩膀微微顫抖,不知是回憶起了怎樣恐怖的過往,姣好的容顏一瞬蒼白如死,她捂著胸口深呼吸,眼見著這口氣提不上來人就要窒息昏厥之時,大堂里急沖沖的跑進來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提著一柄并不合適的長劍一瞬就跑到了她身前,急道:“娘!娘您別生氣,快坐下歇一歇,娘……”
“你怎么回來了?”曹雁瞥見兒子的臉,非但沒有露出一個母親應有的喜悅,反而是眉峰一橫,臉色已然極差,怒斥一聲甩開孩子的手,低聲罵道,“這才什么時辰你就回來了?我花了那么多錢請人教你習武練劍,你難道是逃課?從前在軍機八殿你就不好好學習,現在落到這種三教九流之所怎么還這么不爭氣?難道你也想像你爹一樣窩囊一輩子,最后還要被人當成靶子活活殺死?”
“不是,不是的!”聽到母親這樣嚴厲的呵斥,孩子挺直腰背委屈的低下了頭,小聲回道,“師父今天還夸我進步很快,之所以提前回來是因為今天是您的生辰,麟兒想早些回來陪您。”
他一只手緊緊握著長劍,另一手不知所措的絞著衣袖,曹雁愣了一下,自從丈夫高書茫去世,她預感到高家廣廈將傾不日就會被新帝鏟除,就連夫君的后事都直接扔給了別人,她帶著年僅九歲的兒子連夜從帝都逃走,雖然娘家人早就在九年前就被風魔滅了族,但好在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還是找到了路子偷偷進入了山市中,她一貫是個爭強好勝之人,家族被滅,丈夫慘死,要她怎么能咽下這口氣在黑市茍且偷生?
她一邊憑借天賦在山市里做起小生意,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抓住能利用的一切,沒多久她就發現一種在暗中流行起來的毒品極為暴利,終于憑借自己玲瓏八面的人脈第一時間賺到了這第一桶金,山市樓主大喜之下將這座中心高樓的一層讓給了她做生意,她代號“夜來香”,短短幾個月就成了這里最為熾手可熱的女毒梟。
然而在攢到這筆不菲的巨款之后,她心中的恨也在日益增長,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選擇拿著錢出海逃離這座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沉入大海的孤島,而是請到了縱橫流島的雇傭兵真羅族,她要將這種一旦沾染就無法戒斷的毒品擴散到帝都城,讓那些虛情假意的狗東西也嘗一嘗家破人亡的滋味。
可惜……天不如人愿,她費盡心機獲得的那三百斤溫柔鄉,還沒來得及運入帝都天域城,就被人一把火燒了個精光!
想到這里,曹雁心中的氣再度涌起,她捂著喉嚨想咳又咳出不來,就像有一口化不開的濃痰堵在胸肺之間,高麟雖然年紀小,但這不到一年的家中驚變也讓他成熟了不少,眼見著母親難受的臉色泛起青白,他連忙小跑到柜臺處重新端了一杯涼茶遞過來,曹雁看著懂事的幼子,又是疼惜又是不甘,強忍著那股悲痛依然板著臉訓道:“麟兒,娘不需要過什么生辰,你只要記得好好練劍,只有自己強大了才不會任人宰割,眼下時間尚早,你去院中再去練一會劍,不必陪著娘。”
“是,麟兒這就去。”九歲的孩子不敢忤逆娘親的話,認真的鞠躬行禮,果真是提著劍從后門離開。
他走之后,曹雁一聲重咳,喉間的淤血終于沖出口腔,她整個身體因長時間的疲憊和憤慨而微微顫栗,止不住的血絲從緊捂的嘴中源源不斷的涌出。
蕭千夜無聲無息的在窗邊看著這一幕,縱然已經從暮云口中知道毒梟“夜來香”就是曹家的小女兒、高書茫的夫人曹雁,但真心親眼所見這一幕心底仍是復雜的不知作何感想,禁軍和軍閣素來不和,但是作為駐都部隊的隊長,高書茫是個嚴謹又認真的人,或許就像當時高成川毫不留情的評價“忠心有余,能力不足”的那樣,他的武藝實屬普通,連和自己的幾個副將過招都屢次敗下陣來,但脾氣倒是樂呵呵的,一來二去,就算兩軍高層面和心不和,自己其實也不討厭他。
但就是那樣的一個老好人,在政變當晚,被自己的親叔叔當成擋箭牌,死在了他的手上。
蕭千夜用力咬住唇,那樣的震怒直到現在也還是讓他心底掀起巨浪,久久的凝視著大堂內默默拭淚的女人,那是帝仲第一次在飛垣露出本尊,不是為了什么震撼天下的大事,就只是因為一個禁軍隊長之死。
片刻過后,大堂里鉆進一個矮小的身影,曹雁在這一瞬就恢復了平靜,若無其事的看著點頭哈腰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只白鼠,她默默喝著兒子端過來的茶,看起來果真有幾分像傳聞中心狠手辣的女毒梟夜來香,淡淡問道:“貨送到了嗎?有多少?”
“您的貨我們當然一天都不敢耽擱,總共一百斤,已經按照您的吩咐不走洛城直接讓黃鼠從私道運往帝都城了。”白鼠激靈的接話,遞過去一張賬單,曹雁只是匆匆掃了一眼,從鼻腔里發出一聲冷哼,壓著嗓子吩咐道,“繞了一圈還是你們五鼠做事靠譜價錢還便宜,不像那群真羅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去找阿夏拿報酬去,另外,之前那批溫柔鄉意外被人焚毀,我且看看再去弄一些,到時候你們一起送到帝都去,要是辦好了,這次我付雙倍的銀子。”
“行,您盡管吩咐。”白鼠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線,曹雁厭煩的擺擺手讓他趕緊走,想起剛才被自己冷落的兒子,終究還是嘆了口氣起身跟了出去。
蕭千夜緊盯著那只樂的合不攏嘴的白鼠,在他哼著小曲砰砰跳跳去找人拿報酬的同時,直接出手將他拖到了無人的角落中,古塵順勢架在還沒反應過來的白鼠脖子上,低斥:“別出聲,不然現在就宰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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