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昏昏沉沉的睡著,再蘇醒的時候又是日暮西山,她揉了揉仍舊疲憊的雙眼,迷惘的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有一瞬間的呆滯,脫口問道:“我是睡了一會,還是……睡了一天?”
蕭千夜也揉了揉被壓的酸疼無法動彈的肩膀,將擔心壓下,笑道:“睡了一整天,喊都喊不醒,都這么大的人了,竟然還和小時候一樣。”
像小時候一樣——聽到這句話,云瀟靦腆的低下頭笑起來,記憶有些恍惚,是真實存在過的,又總是有那么一絲飄忽虛無。
那時候的她總是喜歡賴床不去上早課,而為了不一起挨師父的罵,他也會不顧男女有別強行闖進來掀開被窩,連拽帶拖的將她逼起來。
多少次,她慵懶的打著哈欠,垂頭喪氣的跟在自己身后,走過昆侖的雪峰,一起去往習劍坪。
那樣純粹的過往,像天邊的云,晃晃蕩蕩,令人感慨。
他隨口想將那些反常掩飾過去,只是云瀟一直將信將疑的看著他,又讓他心虛的挪開了視線不敢直視,云瀟伸手擺正他的臉,還沒來得及質問,忽然感覺到他手中還未完全消失的咒印,立馬低呼一聲強行掰開拽到眼前,她失聲“啊”了一句,手也下意識地對著咒印就按了過去,蕭千夜臉色一紅,想抽回的時候又被她惡狠狠的瞪了一眼,嘟嘴罵道:“你竟然偷窺我的夢!”
“不是……”蕭千夜被她一句話問的心跳加速,連忙擺手解釋,“我不是要偷看,是看你一直沉睡不醒,很擔心你罷了。”
云瀟也急了,不客氣地道:“我不管,你就是趁我睡著了故意偷看的!你……你都看見什么了?”
她一下子緊張的坐直身體,反而自己顯得焦躁不安,眼珠子咕嚕嚕的打轉,這一覺睡得迷迷糊糊,整個人像掉入極深的無底洞,一直有如煙如霧的黑色絲線在牽引著她往更加黑暗的地方走去,她似乎能隱約想起來夢里見過一些極為重要的人,可是到底夢見了什么卻又怎么也想不起來了。
她咬了咬嘴唇,本也不想糾結的時候,又忽然看見他胸口被淚水沾濕的衣襟,倏然想起自己是倚著他一直沉睡,立刻心中一抽,小聲問道:“我哭了?”
蕭千夜苦笑了一聲,抬手將她零碎的頭發別到耳后,輕聲回道:“是你做的夢,還反過來問我看見了什么?”
“想不起來了嘛。”云瀟低著頭,任由他那只冰涼徹骨的手輕緩的從臉頰拂過,心里也變得空蕩蕩的,“難怪我總覺得夢里有人在看著我,原來是你呀……”
蕭千夜頓了頓,聽見腦中帝仲的聲音壓制著自己的氣息立刻反駁提醒:“那不是你,是那條黑龍在看著她。”
蕭千夜心中咯噔一下,面上仍是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又她支著腮,好奇的對著自己笑了一下,不依不饒的追問著:“到底都看見什么了?為什么好好的,我會哭了呢?”
他被這樣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低聲咳嗽了一聲,回道:“不告訴你。”
“喂!告訴我嘛!”云瀟拉著他的胳膊,她正常的時候就和從前沒有絲毫的區別,還是那樣死纏爛打的粘著他,如果他不肯如實相告就會一直圍著打轉哀求,像一只黏人的小鳥,黏的他束手無策,這是他少年時期最為熟悉的經歷,但如今再次在眼前重演,反而如夢幻泡影一般不真實,也讓他呆呆坐著一動不動,就任憑她在自己身上上躥下跳,一言不發。
鬧了一會,云瀟忽然感覺有哪里不對勁,一直緊抓著他的手才無措的松開——腦中的記憶竟然出現了片刻的混亂,讓她本能的就做出了剛才那樣幼稚的舉動。
隨后,云瀟尷尬的笑了笑,往旁邊挪了一步,蕭千夜卻一瞬黯然,有種說不出的失落,他緩了緩神,看著她肩頭上那個片刻之前才緩慢恢復的傷口,新生的皮肉如光潔的玉石,但是皮下很明顯能看到流動的火光,云瀟也察覺到他的目光,臉頰一紅,連忙伸手拉了拉遮住傷口,那是被黑龍分身偷襲撕碎了肩頭的衣服,直接露出了肩膀。
蕭千夜走到到衣櫥前,一拉開,里面滿滿的掛著許多衣服,竟然是有男有女,他隨手翻了翻,解釋道:“這里是之前夜來香住的地方,也是山市蜃樓的第一層,叫‘酒池肉林’,眼下外面被洪水侵蝕,只有此處幸免于難,這些衣服應該也是夜來香的東西吧,她要做生意面對形形色色的客人,總得以不同的面目示人,你先將就隨便挑一件換上吧,等離開這里,再去買合適的。”
他一邊漫不經心的說話,手上也拿起一件衣服拎到眼前認真看了看,猶豫了一下才轉身遞給云瀟:“試一試吧,總比穿著那身帶血的破衣服舒服些。”
云瀟接過那件衣服,夜來香畢竟是東冥財閥家的大小姐,又是禁軍隊長高書茫的妻子,她挑中的衣服款式自然也是精致華貴,拎在手上比她平常穿的單薄紗衣要貴重的多。
蕭千夜沉默了一瞬,認真看著她問道:“要我回避嗎?”
“嗯?”云瀟還沒有反應過來,她是在習慣性就要抬手解扣的一剎那才反應過來面前站著個男人,頓時臉色劇烈的一變,有些難堪的點點頭,“嗯。”
簡短的兩個字,截然不同的語調,讓曾經那么親密的關系一瞬間裂出看不見的鴻溝,但他立刻就鎮定的轉身離開房間,輕輕將房門關好守在外面。
云瀟捏著衣角,隔著紙窗看著他的影子,忽然感到內心深處一股無名的哀傷,默默攤開雙手,神情木訥的看著自己的手——這已經不是人類的軀體了,只要她愿意,這只手就會變成流光溢彩的羽翼,燃燒著這世上最為明艷璀璨的火光,將觸及到的一切灼燒成灰燼,這已經不是那雙連揮劍都格外僵硬的手,有了足以毀滅一切的力量。
然而,在恢復原身獲得這股力量之后,她卻沒有一秒鐘為此感到過開心,甚至一天比一天的懷念那個在烈火中湮滅成灰的軀體。
云瀟哽咽了一下,這種哀傷不知從何而起,又久久的無法釋懷,實在是一種令她感到無法理解的執念,對蕭千夜而言,他體內保留著來自兇獸的本能,而熾熱的火種是一種致命的吸引,能幫他冰冷如雪的身體緩和不可逆轉的嚴寒,而她現在這幅模樣又是他自幼就喜歡的那個姑娘,他竟然真的就那么毫不猶豫的轉身,一眼都沒有多看的選擇了離開。
是不想再次傷害她,所以強行壓下了所有的本能,哪怕他們曾經那么親密,甚至還有過一個無法出世的孩子。
她深深吸了口氣,思維逐漸變得很慢、很慢,直到漸漸的停止,機械的換好衣服,再推門出去的時候,蕭千夜回過神來,后退一步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好像根本沒有在意剛才她一個人那些胡思亂想,竟然是忍不住捂著嘴偷偷笑了笑,然后才小聲的說道:“果然是不合適,我還是第一次見你穿成這樣,不好看,一會出去重新買吧。”
“很難看嗎?”云瀟漫不經心的接下話,也是低頭看了看自己,衣服雖然稍微短了一點,倒也勉強還算合身,不是飛垣人慣用的款式,而是非常的修身,能將身材襯托的凹凸有致,華貴的錦緞上一針一線的繡著繁雜的金盞菊,看著就像富貴人家的太太,她莫名抬手摸了摸平坦的胸口,不知為何腦子里一瞬間想起靈霜那句玩笑話,頓時臉頰一紅,低道,“是不好看,這衣服沒有那種身材可是穿不出嬌艷和威凜并存的氣質。”
她自言自語的一句嘀咕,而手上的動作也讓面前的蕭千夜呆了一下,立馬扭過頭去不敢再看,或是被他這么尷尬的表情逗笑,云瀟忽然聽見心中跳出來一個輕快的聲音,不知道哪里來的挑逗之意,定定凝視著他,逼著他和自己四目相對,然后咧嘴大笑起來:“想要變得好看也不難,畢竟現在的我可以變得……”
話音未落,她硬生生將沒說完的話又吞了回去,連同那一瞬揚起的張揚笑臉也同時收斂,然后又忽地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現在的她,已經有了可以隨時改變容貌的能力,換一副模樣出現在蕭千夜面前也只是非常簡單的事情罷了,可是不知為何,從她蘇醒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只想用現在的模樣面對他,甚至連本應該引以為豪的皇鳥原身都不希望被他看到。
兩人同時沉默著,各有所思,蕭千夜看著云瀟那種微微無措的羞澀,反而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摸了摸對方的腦袋笑道:“只是不合適,又不是很難看,你身材已經很好了,除了……”
“除了?”云瀟瞪大眼睛看著他,發現他的眼里閃過一絲笑意,瞳孔收縮了一下,從她的胸口一瞥而過。
云瀟的臉一瞬間通紅,滾燙的讓她恨不得找一盆冰水淋一淋,抬手就想一拳錘死眼前這個偷笑的男人,蕭千夜敏捷的往后躲去,臉上猶自帶著笑容,這才連連擺手好聲好氣的安慰了幾句。
嬉鬧之間,終于讓她臉上的陰霾散去了不少,蕭千夜在暗中松了口氣,指了指大堂說道:“阿瀟,陪我一起去和大哥打個招呼,耽誤這么久,我也該陪你去墟海了。”
“嗯。”云瀟點點頭,這才意識到他是故意在逗自己開心,她的手下意識地握緊,沉默了片刻,終于主動上前牽住他一起,拉著往大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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