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雨竟然又淅瀝瀝的下起來,蕭千夜懊惱的蹙了一下眉,終于對藏鋒拱手說道:“抱歉,我本不該讓他們跑了,實在是擔心……”
“無妨。”藏鋒只是非常平淡的笑了笑,自然清楚他擔心的是什么事情,剛才那一瞬間的扭頭回望,這個人的眼中充滿了驚恐和不安,仿佛某種壓抑的心里陰影,迫使他手下的動作停滯了片刻,這才給了對方喘息之機得以逃脫,藏鋒無奈的咬了一下唇,主動指了指不遠處的帳子,低道,“若是換成我聽到那樣的話,肯定也是會分心的,我先帶著這兩人去問問,你快去看看云姑娘吧。”
蕭千夜點點頭,立馬丟下幾人急匆匆的往云瀟的帳篷里趕過去,海邊的騷動并沒有驚動眾人,此時的云瀟也才換好衣服鋪好床,她雖然是敏銳的察覺到不遠處有熟悉的蛟龍之息在竄動,但也只是稍稍撩開簾子遠遠張望了一眼,這會見他面容焦急的走進來,捂著嘴偷偷笑了笑,又在他面前打了個轉,歪頭問道:“回來的正好,快看這衣服好不好看?別看大帥是個男人,挑衣服還是蠻有眼光的嘛!”
他嘴里嘀咕著“好看”,實則目光一刻也沒有松懈的緊盯著四周,云瀟見他一副緊張的模樣,忍不住好笑的罵道:“你看都沒看我就在那胡說八道,從哪里學來的油嘴滑舌?都會討女孩子歡心了?”
蕭千夜這才不得不將目光收回來,發現云瀟穿的是一條嫣紅色的長裙,裙擺如波紋,倒是之前不曾見過的款式,云瀟拉著他的手坐好,指了指外面,低聲問道:“發生什么事了?剛才我感覺到有蛟龍的氣息出現在海上,本想追上去看看,又擔心你回來找不到我會著急,只能就這么算了,是不是墟海又有行動了?”
“嗯,是他們的王族,青蛟。”蕭千夜輕握著她的手,終于感到內心的那種惶恐不安在她掌心的溫暖里緩緩融化,深吸一口氣認真的解釋道,“他們似乎是準備今夜就對濮城下手,所以才會借機潛伏上岸企圖救走被藏鋒抓獲的同伴,可惜我被他們分心,竟然他們在我眼皮底下逃入了海中!”
“海中?”云瀟想了想,回道,“如果此地的墟海已經毀滅,他們現在逃回海中又能躲到哪里去呢?難道他們的藏身之地還在遙海里面?”
“也不是不可能吧,他們本來就可以在海水中自由行走呼吸。”蕭千夜揉了揉眉頭,云瀟卻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在他面前蹲下來說道,“如果沒有棄鄉道這樣特殊的空間通道阻斷兩境的關聯,單單是在遙海之內的話是很容易就會被外人察覺的,可惜東濟似乎并不擅長這些東西,這么久一直沒找到也就情有可原了,不過我可以幫忙呀,我找人還是很方便的。”
“噓……”蕭千夜一瞬就堵住了她的嘴,擔心的看看四周,這才謹慎的回道,“之前就跟你說了,他們不僅僅是不懂術法,也沒有見過能化形的異族人,我們本來也就只是為了打聽小櫞的下落,沒必要暴露自己。”
“可是北斗大陣會死很多很多人的,不能不管呀!”云瀟眼睛里有冷銳的光,低道,“大概是在一萬五千年前,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但是火種早已經成型了,我曾透過澈皇的眼睛去過很多的地方,在一次出行的途中路過一片混戰的流島群,那里有非常強大的力量將周圍近百座流島全部拉到了一起,形成一個面積超級廣闊的巨型大陸,可是這片大陸畢竟是由各個不同的流島組成的,相互之間爭權奪勢廝殺不斷,都想做一統天下的王者,后來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有人開始利用北斗大陣引破軍之力,幾千萬生命的死亡換來了破軍星一次覺醒爆發,可后果卻是災難性的,沒有人能控制破軍之力,那股兇悍的殺戮之力在流島橫行近百年,才終于被上天界插手強行阻止,后來北斗大陣就被刻意銷毀了,除了上天界,應該沒有人再會設陣布局了才對。”
蕭千夜本是靜靜聽著,倏然手腕一抖,緊跟著眼神也是一變,一下子聯想到什么恐怖的陰謀,他的臉上也蔓延出恐怖的灰白色,壓低聲音咬牙回應:“正因為如此我才更不能讓你插手這件事,被上天界刻意銷毀的東西為什么會在東濟島上重新出現?那無疑是和煌焰沆瀣一氣的那條雙生心魔所為!他一心想針對你,他想把你逼到走投無路重蹈當年龍神的老路!難怪我們會莫名其妙掉到東濟島來,這一定從最開始就那家伙設計好的,阿瀟,我不在乎別人的死活,我根本就不在乎東濟島會如何,我甚至也不在乎龍櫞究竟是什么情況,我只在乎你一個,我不能讓你再受到傷害。”
“我知道,我知道的。”云瀟輕聲安慰著這個劇烈顫抖的人,一直握著他的手指緩緩收緊,蕭千夜的眼睛卻是冷徹如冰,恨不得現在就丟下眼前這一堆破事帶著云瀟頭也不回的離開東濟島,就在他猶豫著要怎么開口的時候,云瀟卻默默用手擺正了他的頭,對面的女子面含微笑,看著他的那一眼里,有溫柔,有寵愛,還有說不出來的復雜的情愫交織其中,一瞬間就讓他把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全部咽了回去,云瀟緩緩靠到他懷中,輕貼著胸膛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么,可我心中的你從來都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不可能真的眼睜睜看著幾千萬人面前殺戮之災而置之不理……”
“你又知不知道我從小就在騙你?”蕭千夜終于忍不住打斷她的話,那眼神竟然讓云瀟也猛然一驚,眉間神色瞬息萬變,他無意識的抬起手揉著額頭,有凜冽的殺氣一閃而過,然而,許久的沉默之后,蕭千夜卻是自嘲的笑了起來,仿佛從短暫的回憶里回過神來想起了什么,喃喃說道,“我不想再騙你了,小時候跟著師兄師姐下山除魔捉妖,那些正義凜然也是裝出來的,我唯一的目的就是找東西練手嘗試新的劍式而已,否則我回到飛垣,不會接掌父親的位置成為新的軍閣之主,阿瀟,我不想再騙你了,我從來不是什么好人,從來都不是善良之輩,你跟我走好不好,只要你平安無事,什么北斗大陣,什么破軍之災,我根本就不在乎。”
云瀟半蹲在他面前,眼神也在他的每一句話里緩緩變化,手指幾次加重力道,又幾次放松下去,半晌才收斂起了眼里的驚詫,淡淡笑道:“好,那我們現在就走。”
這一下反倒是蕭千夜被她的回話驚住半天沒回過神來,原以為她一定會找些義正言辭的道理來反駁自己,結果她竟然什么也沒有說就真的答應了?
云瀟一把將他拉起來,也沒管他僵硬的臉色還寫滿疑惑,前腳踏出帳子,后腳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兩人不約而同的尋聲望去,這時候阿崇也從旁邊步履匆匆的跑出來,一看他們正在門口連忙湊過來急道:“你們干嘛去呢?大帥才下了命令要兵分兩路連夜啟程趕往濮城和江陵,你們應該是要跟著大帥同行的吧,先別亂跑了。”
他一邊說話,腳步絲毫不停的就往別處跑去,云瀟連忙拉住他,明知故問的道:“剛才是什么聲音啊?叫的那么凄慘,怪嚇人的。”
“哦,大帥才抓了兩個戰俘,正在那審問呢!”阿崇倒是沒心沒肺的咧嘴笑了笑,好像這樣的哀嚎也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但他還是擔心的看了一眼云瀟,小聲說道,“你要是害怕的話就進去堵住耳朵,幾位副將還在商議對策,你們趁著這會趕緊休息吧。”
蕭千夜微微蹙眉,大概是這些年的本能影響,忽然開口問道:“敵暗我明,你們連夜趕路豈不是要搞的筋疲力盡?再等到大軍趕到濮城和江陵,哪里還有精神應戰?難道附近都沒有駐守的士兵?”
“有是有,但是不太夠。”阿崇也沒反應過來這是個外人,只是順勢接話說了下去,“東濟內島這些年算是國泰民安,精英的部隊全部都調派去攻打西岐了,遙海沿岸的大都市雖然有自己的守衛軍,但是實戰經驗并不足,軍備也要差很多,這次大帥特意從邊境和帝都調派了幾支援軍過來,為的就是應對墟海入侵,眼下就算敵暗我明,可百姓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我們萬不能坐以待斃。”
這樣理直氣壯的回復,讓蕭千夜微微動容,似乎能從這個年輕人身上看到曾經那個意氣勃發的自己,云瀟連連對阿崇使了個眼色,自己又上去拉了拉他的袖子,壓低聲音用靈術在他耳邊小聲催促道:“別發呆了,你不是要走嘛,趁他們忙著商議對策的時候我們趕快溜吧。”
蕭千夜的微笑下有苦澀,他身居高位,自幼苦學劍術,空有一身傲人的武學,從未為百姓考慮過分毫,那些仗勢欺人,人口販賣,哄抬物價,他看在眼里,無動于衷,師門的殷殷教導,當以慈悲濟天下,要做一個為民利益,不畏強權,剛正不阿的人,他也從未履行過一天職責。
當年他初次回到飛垣時,其實也曾有過壯闊的理想,然而那些東西以極快的速度被利益和物質取代,再也不復提起。
眼下,面對陌生流島一個普通的戰士,他竟然感到如此羞愧,讓他這個高高在上許多年的軍閣主,恨不得找個無人的地縫鉆進去。
他拉著云瀟,每一步都沉重如山,阿崇對他們擺擺手,毫無察覺,忽然臉頰微紅掃了一眼云瀟,還是非常擔心的囑咐道:“我馬上就要跟著承暉副將一起去濮城了,你們跟著大帥更要一路小心,尤其是你,白癡一樣,自己小心啊,要是遇到兩邊打起來,你就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別摻和,記住了沒?”
云瀟點點頭,已經感覺到手心里微微的顫抖,再抬頭,兩人竟然心照不宣彼此看了一眼,一瞬在他的臉上看到了昆侖之巔那般純粹的光芒,云瀟呆了一下,頓時眼中有了淚光,緊咬著唇才沒有落下,又輕輕、輕輕的放開這個口是心非的人,認真的說道:“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快去找大帥商談此事吧。”
他的心中一時百感交集,慚愧、酸楚、不甘心都有,但終于還是深吸一口氣將所有情緒壓下,輕輕在云瀟額頭吻落,低道:“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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