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無法理解帝王這句話真正的含義,但朱厭還是在回神的一剎那冷哼拒絕,連對他的稱謂也不再禮貌:“你瘋了嗎?還是活膩了?你以為云瀟、又或者是蕭千夜真的不會殺你嗎?”
“我沒瘋,也沒活膩,我正是要好好活著,才不得不找你。”明溪煞有介事的擺擺手,握著劍穗上小小的家徽,目光悠遠而深邃,淡道,“雖然你是以分魂大法脫離了身體逃了出來,但是魂魄必須依附在靈器之上,否則要不了多久就會灰飛煙滅,你是想在徹底消失之前偷偷見她一面吧?”
“我還沒有蠢到會出現在她面前。”朱厭靜靜回答,但刻意放慢了語速,似乎有種莫名的期待,只見明溪搓揉著那枚新制的家徽,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這是云瀟的劍靈,我準備等她回來的時候就還給她,畢竟是騙來的,這么久以來被我扣著實在有點過意不去,所以我特意找了一塊絕世的白玉,命最好的工匠雕刻成天征府家徽的圖騰,并且改造成劍穗掛在上面,他們都有過孩子了,也算是名正言順的閣主夫人了吧,這個劍穗就當是我一份小小的禮物,送給她以示恭賀。”
朱厭不言不語,心里卻是一動,明溪的笑意讓他越來越看不明白,但卻清楚的感覺到了一抹期待正在緩緩升起,帝王挑眉一笑,壓低語氣:“我能用日冕的力量掩飾你的魂魄,天征府的家徽,她一定會愛不釋手吧。”
“你要把我送到她身邊去?”朱厭不可置信的低呼脫口,自己的眼眸也因為震驚而劇烈的顫抖,重復道,“你是不是瘋了?我殺過她,凌辱過她,你要把一個強奸殺人犯,送到當初的受害者身邊去?”
明溪抬手將食指放在唇心,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嘴角仍是那一抹讓人猜不透的笑容,朱厭的內心在翻騰掙扎,若是帝王的話是真的,他非但可以再次見到云瀟,甚至還能長久的陪在她身邊,哪怕他永遠也不能露面,不能讓她感覺到自己的存在,對他而言,那也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可是短暫的狂喜之后,他以更快的速度冷靜清醒回來,毫不猶豫的望向明溪,搖頭拒絕:“不行,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我知道不能這么做。”
“哦?”明溪在心底微微一笑,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個聲名狼藉的男寵身上第一次有了令人挪不開眼睛的清澈之光,也讓他放下了猜忌和擔憂,舒了口氣笑道,“這就好,你要是直接答應了我,我就不能如此冒險把你送到云瀟身邊去,但你拒絕了我,反而讓我肯定了一件事情,朱厭,你是真的愛上她了,你不會再做出任何傷害她的事情。”
他從這些話中聽出了一些端倪,蹙眉等待著帝王的解釋,果不其然,明溪重新靠回蓮花神座,收斂了全部的表情,認真的將北岸城海嘯之后飛垣上發生的真相告訴他,朱厭冷靜的聽著,虛無的魂體里有戰栗和震驚,這段時間他一直被關在鏡月之鏡,對外面的世界根本一無所知,帝王口里的每個字都像驚雷炸響,讓他感到匪夷所思不可置信,但是再當他聯系起從前那些微妙的違和感,他立刻就將一切的始末串聯成線,難怪陛下一直找著各種借口保著那對兄弟,他一直在演著一場欺騙所有人的戲,為的就是等到今天,換取飛垣長久的安穩!
一切都變得合理起來,蕭千夜根本不是叛徒,蕭奕白也從來不是人質,不過是為了對付上天界隱忍至今,他們才是背后力挽狂瀾的那只手!
“我之所以要放你出來,實在是因為人手不足,不得以而為之。”明溪打斷他的沉思,無可奈何的搖著頭,露出一副左右為難的表情,“剛才我也和你坦白了,我已經把身邊所有能用上的人全部安排出去了,以至于現在,連個能保護我的人都騰不出來,我想了又想,想到了你,可你實在太危險了,我已經看錯你一次,要是再看錯你第二次,可就再也沒有彌補的機會了。”
“你想我保護你……像從前那樣?”朱厭質疑的詢問,仍是無法理解,但見帝王鄭重的點了一下頭,接道,“千機宮很重要,十殿閻王殘陣的所有力量都需要從這里流轉出去,我雖有日冕之劍,但畢竟是一個沒有武學法術根基的普通人,如果是一兩只魔物闖進來,或許我還能勉強應對,但若是一群,又或者是至今下落不明的猰貐、鑿齒,我還沒有自負到認為自己有能力對付的了。”
朱厭略一思忖,這話倒是不假,天尊帝雖然是個讓他骨子里感到害怕的人,但那也只是出于內心的某種恐懼,他知道眼前的帝王病弱多年,并非驍勇善戰之輩。
“若是你能在這種危難之際保護我,守好千機宮不被侵犯,我就可以讓你依附在這枚家徽上,回到她身邊。”
“我不想回到她身邊!”朱厭斬釘截鐵的拒絕,“我可以保護你,但你不需要以此為條件,這對她不公平,我是她最恨的人,怎么能依附在她最珍愛的東西上,我看陛下才是想嚇死她、氣死她,把她逼瘋吧?”
“呵……”明溪面無表情地發出一聲輕笑,臉色依然冷定,“實不相瞞,我從來就不在乎她的死活,如果她不是蕭千夜喜歡的女人,無論你是想得到她還是想殺了她,我都不會在意,可偏偏她就是那個不能動的女人,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嘛,這話真是一點也不假,朱厭,但凡你的目標換成別人,我當初都不會狠心舍棄你。”
“可是我在乎。”朱厭微微蹙眉,繼而一笑,向他坦白,“我在乎她。”
明溪不慌不忙,眼中澄澈如鏡:“我知道,我就是知道你在乎,才要把你送到她身邊去,不是因為什么冠冕堂皇的原因,只是因為——我實在是太缺可以用的人了。”
朱厭仍是不解,明溪對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近一些,又壓低語氣貼著他輕聲補充道:“你殺了云瀟之后,她的姐姐鳳姬被雙子火種熄滅所影響,整整昏迷了半年多,就連她們的故鄉浮世嶼都無法讓她恢復,一直到云瀟蘇醒,鳳姬才慢慢好轉,這無疑說明了一件事,她們有著某種程度上的特殊相連,但是最近,鳳姬似乎又陷入了那種頹勢,我不知道云瀟現在情況如何,但如果真的像我猜測的那樣,她的處境就會很危險。”
明溪的聲音更加低沉:“陣眼只有蕭千夜一個人可以進去,他沒有分身之術,也沒有三頭六臂去保護云瀟,而我身邊的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使命,現在那伙蛟龍族仍然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想對付她,一旦她自己出現什么問題,那會就和當時被你擄走一樣,沒有任何人能騰出手再去救她,我雖然不在乎她的死活,但她真要再出什么意外,就會拉上整個飛垣一起陪葬!所以即使是你這樣的殺人犯,若是真心想保護她,我也能毫不猶豫的送過去。”
“對了,蛟龍……”明溪忽然頓了頓,補充道,“剛才你提到朧月,她在幾個月前被潛伏入侵的蛟龍族殺害,已經過世了,他們還把你對云瀟干的那些事情添油加醋的大肆宣揚,用盡一切手段的羞辱她。”
朱厭心中一動,有種奇怪的悸痛在抽搐。
他捏著那塊被雕刻成家徽模樣的玉石劍穗,眼里是帝王應有的狠辣和孤注一擲,咬牙道:“朱厭,若非萬不得已,我根本不會選擇你,你雖然干了些讓我措手不及的蠢事,但我不得不承認,你的實力足以勝任這份任務,這么多年除了蕭奕白,我沒有見過你這樣身手出類拔萃的人,可惜你最初遇到的人是高成川,否則也一定會為我所用。”
朱厭顫顫的伸手,終于觸摸到那柄青色的劍靈,它在一瞬間發出人類才有的厭惡,讓他觸電一般收回手。
短暫的沉默之后,他深吸一口氣,這一次他的手沉穩而平靜,直接握住了劍穗上纏繞的玉石,沉吟:“好,我答應您,但若非萬不得已,我不會在她面前現身,一旦飛垣的危機解除,還請陛下找借口拿回這個劍穗,不要讓我……不要讓我留在她身邊,也不要讓她知曉你我今天的談話。”
“那是自然。”明溪淡然點頭,欣然允諾,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我也不想你輕易出現在她面前,畢竟我也不想真的嚇死她、氣死她、把她逼瘋。”
朱厭沒有再回話,魂魄依附在劍穗上之后,就被凜冽的日冕之劍掩飾住了氣息,只有劍靈似有所動,一直發出憎惡不甘的低鳴。
明溪輕撫著劍靈,合上劍匣,他看似一直淡定如水,實則手心里全是冷汗,背上更是濕透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衫,在心中一塊巨石終于悄然放下之后,這才感到無邊的寒冷蝕骨而來——他是瘋了吧?又或許是真的活膩了?他竟然重新找到這個闖下彌天大禍的朱厭,讓他再次保護自己,甚至要把他送回到云瀟身邊去?!
要是自己身邊有這么一個人如影隨形,想必是做夢都要被驚醒。
明溪只覺得手頭有千斤重,他在賭,一場豪賭,賭蛟龍族的威脅比朱厭更兇險,賭這個曾經的殺人犯,這次能保護好被傷害過的女人。
但他還是心煩意亂的揉著眉頭向后靠了過去,面色極為難看——雖然鳳姬的狀態讓他焦慮不已,但云瀟或許并不需要這樣的保護,只是他不能冒險,至少在徹底終結這場曠時千年的碎裂之災前,他不希望再有任何節外生枝,如果蛟龍不動手,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他們在決戰之后動手,他其實也不在乎云瀟和朱厭再次見面會發生什么,但若是真的這么不偏不倚在節骨眼上冒出來,那他必須保護好這個女人,無論如何不能讓她落入蛟龍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