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瀟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忽然從天而降的人,看了好一會還是不敢相信他真的出現在了自己身邊,于是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拂過他的臉頰,反復確認了好幾遍之后才豁然松了一口氣,貼著他的肩膀如釋重負的依靠過去,這一剎那間所有的恐慌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心而起泛濫的無助和委屈,忍著啜泣聲低聲問道:“你怎么來了,你不是在細雪谷嗎?那只九嬰去哪了?”
蕭千夜微笑著看著云瀟,他的臉龐上濺著還未擦干的血漬,尤其是嘴角那一抹格外醒目,云瀟擔心伸手幫他擦去血污,又擔心又心疼的問道:“你受傷了?傷著哪里了?”
“沒有,這不是我的血。”他淡淡回話,自己也用袖子抹了一把,感覺到胸腔里一瞬泛起的惡心,他忽然劇烈的干嘔,整個臉龐驟然緊繃緊蹙著眉頭,仿佛是將什么難以忍耐的東西強行咽了回去,半晌才吐了一口氣。
云瀟掙扎著想坐起來,但她一動,腰上就開始滲出細細的血水,蕭千夜立刻將她按住,一手緊張的探入她的腰間檢查傷勢,云瀟連連搖頭,勉力朝他笑了笑不讓他擔心,解釋道:“沒事沒事,魔刃并沒有砍到我,只是刀風太鋒利被割傷了皮膚而已。”
即使她是微笑著說著安慰的話,他還是忽然覺得腦中空白一片,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云瀟愣愣地看著他略微扭曲的表情,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她輕輕動了一下卻被腰間劇烈的疼刺激的齜牙,頓時全身酸軟扣住了他的手腕,蕭千夜幡然回神,沒等他開口,云瀟卻倒抽一口寒氣一把撩開他的袖子,她目瞪口呆的看著他手臂上特殊的鱗片——那不是她熟悉的古代種鱗片,而是一半赤紅一半幽藍,手指觸摸之下仿佛冰火兩重天。
“你……你干了什么?”云瀟呆呆開口,這才重新打量起他身上的血漬,大部分的血匯聚在領口和胸口的位置,直接將衣服都染成了刺目的鮮紅色,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她瞪大眼睛近距離的看著他,蕭千夜卻在這一刻不知為何低頭避開了云瀟的視線,雪城寒冷的氣候讓空氣變得稀薄,也讓他忽然間感到有濃重的壓迫感擠壓著無法呼吸。
云瀟抬著手,從他的臉頰輕輕的撫摸到喉間,感覺到他緊張的咽了一口沫,仿佛身體的每根神經都被凍結了一般僵硬住,半晌,云瀟的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展開一個溫柔的笑,對著他輕輕吹了一口氣:“不好吃吧?”
他低著頭一言不發,像一個犯了錯被發現的孩子一樣不敢看她的眼睛,云瀟如釋重負般的松了一口氣,貼著他的胸膛靠過去,彼此心臟跳動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低道:“難怪你會來的這么快,為了救我……為了救我你還是踏出了這一步,干嘛不敢看我,無論你變成什么樣子,永遠都是我心中最喜歡的人啊!”
他依然沒有回話,只是抱緊懷中的人,百感交集。
云瀟撫平他皺起的眉頭,又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齒印,咯咯一笑:“肯定沒有我好吃吧?”
他的臉就是被這突如其來的調侃撩的微微發燙,下意識的抬手放在被自己咬出來的齒印上,認真的回道:“怎么可能比的上你……那種東西,怎么可能比得上你。”
云瀟依在他身上,感覺這個僵硬的人終于緩和下來,她也不易察覺的松了口氣。
吞噬同類搶奪力量是兇獸的本能,一旦走出這一步就是本性的覺醒,再想抑制難上加難。
在察覺到破軍的目標是雪城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破除籠罩在細雪谷上空的結界法陣,但前有黑龍后有九嬰,他處在一個腹背受敵的危險位置,稍有失手都將是萬劫不復,好在黑龍忌憚他手中龍神遺骸古塵的威力始終只是在高空斡旋制衡著他的腳步,這才給了他喘息之機能將更多的精力放在本就重創的九嬰身上,那只九頭怪物同時擁有水火之能,而古代種的血脈并不懼寒,加上皇鳥火種的協助,讓它噴出的烈焰也能被輕而易舉的化解。
或許是心急如焚之下激發了身體的本能,他將九嬰一刀打入霜天湖底,潛意識有種劇烈的沖動迫使他緊跟不止的潛入,他在冰冷的水下看著那只重傷匍匐無法動彈的兇獸,倏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金銀異瞳在不受控制的被古代種的冰藍色取代,他一步一步靠近九嬰,沒有直接動手給它最后致命的一刀,而是渴望的舔了一下嘴唇,滿腦子只有一個恐怖的念頭——吃了它。
不同于在天之涯廢墟之時他因古代種折翼之痛而喪失理智,這一次的他非常清醒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他必須吃掉眼前這只兇獸補充體力,才有可能在回到地面之后有足夠的力量去對付那條更加棘手的黑龍。
他在慢慢的感覺到帝仲的過去之后,意識和能力也在不知不覺中和他融合,此刻的他即使根本就沒有學過心轉之術,但一口咬下去,那種強行霸奪對手能力的禁忌之法就熟練的在身體里流動起來。
那只比他大了百倍的兇獸,似乎只是幾口就被吞了個干凈,血肉的味道從唇齒里一點點深入到喉部,再一點點蔓延到胸腔和全身,他竟然有了片刻的貪婪,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沾滿血污的嘴唇,甚至覺得如此龐然大物也完全無法滿足他的胃口,霜天湖清澈的湖水在心轉之術的吞噬下被染成驚心動魄的紅,他在湖底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種無比真實的快感,有充沛的力量正在被他搶奪,從此為他所用。
清醒過來其實也只用了短短幾分鐘,身為人類的本能讓他頓時感到惡心想吐,當他捂著喉一陣又一陣干嘔之際,才從余光中看到湖底的景象——九嬰已經被他吞噬干凈,除了撕咬之時涌出的血,它連一根骨頭都沒留下。
黑龍隔著湖水看著蕭千夜,心轉之術對他而言并不是什么罕見的東西,但是見到湖下的人將九嬰吞噬的場面,還是讓這條雙生心魔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可怕,他此行的目的不是這個人,所以他也在一瞬間就做出了正確的決定,放棄細雪谷,放棄和這個人斡旋,浮世嶼澈皇的火種即將熄滅,他要做的就是不在這種時候節外生枝,只要靜靜等待火種爆發的那一刻就好。
再等他從霜天湖出來,古塵一刀就砍破了高空結界,那只黑龍早就銷聲匿跡不見了蹤影,他根本顧不得管那家伙去了哪里,腳不著地朝著雪城光化而來,遠遠的就看見魔刃橫掃而過,切過城內的建筑,直擊云瀟而去!
“上次也是這家伙動傷你的吧?”蕭千夜嘴上平靜的說著話,腦子里卻一下子晃起了濮城一戰的畫面,如此真實的仿佛親身經歷,讓他迷惘的緊握雙拳用盡全力的閉上眼睛試圖整理清楚這到底是誰的記憶——濮城的天空布滿火焰,如一張精密的網將垂涎欲滴的死靈隔絕在外,即使已經意識不清,她也還是拼盡全力的守護著下方的普通百姓,直到他姍姍來遲,憤怒的出手將所有惡靈斬殺之后丟入火海,然后才在廢墟的邊緣找到昏迷的女子。
火焰似有所感開始慢慢湮滅,整個濮城蕩起一片濃厚的白霧,而她臉上的表情也從痛苦緩緩平靜,如釋重負一般平淡的笑了笑。
蕭千夜抬手按住額頭,有一瞬間錐心的疼痛讓他緊咬住嘴唇,那不是他自己的記憶,但此刻的他卻連每一個細節都能清楚的記起來,就連她虛弱面頰上微微的細汗,散落在耳邊的一縷縷發絲都好像近在昨朝,他甚至分不清誰是誰,似乎那個忍著心疼放慢腳步靠近云瀟的人就是他自己。
這一眼讓他不知所措,讓他一陣無名的疼,他想抱起眼前的人,又不知該如何將這半截身體攬入懷中,只能靠著她一起坐下去,稍稍扶了一把,讓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一如此刻,云瀟靠在自己的肩頭,宛如時空回溯。
蕭千夜苦笑著,心有萬般無奈,下意識的緩緩抬手放到了她的額頭處,他根本就不會那種轉移之術,只是身體不由自主的想要動起來,用指尖輕輕的搭在她的眉心。
“千夜……你沒事吧?”云瀟看著他莫名其妙的舉動,擔心的按住他的手,他也終于清醒過來,再次低下頭看著這張深愛的臉龐,濮城之時因轉移傷痛帶來的那股致命的疼似乎也開始在他的體內穿梭起來,但他只是若無其事的抱起云瀟靠在倒塌的墻壁上,不知為何在她額心輕輕的吻落,很快他鎮定下來,雖然這種感覺只有幾分鐘,但似乎掉進一個冰冷的黑洞,整個人都在不停的下沉,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你看起來不太好。”云瀟撫著他的皺眉,覺得自己的胸口都有些發悶,他忽然按住了她的手,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目光緊緊盯著她,低道,“沒事了,偶爾也要給我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吧,我不會再讓他傷害你。”
隨后他終于站起來望向幾步之外的破軍,他們站在同一條街道上,在破除了視線的迷障之后,雪城的真實景象慢慢鋪開,兩側倒塌的樓房附近已經圍過來天馬的戰士,他們雖然不知道那個身著暗色法袍似乎沒有頭顱的東西到底是何方神圣,但一眼看到自己曾經的長官上司還是謹慎的排開,百姓也在這短短幾分鐘之內退到更后方,將傷員快速轉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一切看起來井然有條,只有巍然不動的兩人像一座陰沉的雕像彼此看著對方。
這幾分鐘的反常被破軍清楚的看在心里,也終于明白過來他出現的那一剎那為何自己會將其錯認成帝仲,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奇怪的期待,這幅意識不清的混亂狀態,只怕是連本尊自己都迷失其中無法自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