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的時候,明溪的手邊已經整齊的放了三只被冰凍在術法里的水母,一只試圖穿越后山墓園,一只偷偷的從神農田潛入,而第三只甚至膽大包天的準備從天而降,一晚上他就看著劍穗里的魂魄時不時如幽靈般飛出,等他回來之時手里就抓著這種來自墟海的水母,他撐著手臂往后靠過去,即使朱厭的動作很輕緩,但天生敏感的他還是每次都會被驚醒,臉上的神色也從最開始的警覺轉變了成了厭煩。
朱厭半跪在他面前,手指還在利用血咒和骨咒的力量繼續沿著千機宮范圍持續搜索,他認真的分析著這一夜的情況,然后才清晰的稟報:“陛下,千機宮周圍暫且沒有水母的蹤跡,這東西自身很脆弱,在如此嚴寒的環境下很快就會被凍結成冰,所以即使它們一直試圖闖進來,天性上的劣勢也會讓行動更加困難,但水母的觸角還是柔軟的,屬下猜測施術者不會離得太遠,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至少不在總壇附近。”
明溪提著一只水母放到眼前,那雙淺金色的眼眸里流轉著鋒芒的殺氣,他捏著那些還在蠕動的觸角,一根一根的用指甲掐斷扔在地面上,冷漠的看著手里的小東西因劇痛而不停的掙扎,或許是心情被攪得大為不快,他非但沒有扔掉手里的水母,反而更加用力的捏緊,似乎是想將其直接揉成碎渣,朱厭不動聲色的看著神座上的帝王,他的動作很慢,但是很果斷,說話的聲音更是如不化的寒冰,淡淡提醒:“小謝來報,說是他們在伏龍鎮遭遇了一伙蛟龍,但是對方的潛行之術太過棘手,只是匆忙一瞥就再度失去蹤影。”
“潛行之術……”朱厭自言自語的重復著這四個字,想起之前天尊帝和他提起過帝都城被入侵的事,明溪的眉頭緊皺,那只奄奄一息的水母不斷從左手交到右手,又從右手交到左手,他非常罕見的朱厭面前表露了一絲焦灼,加快語速,“潛行之術據說是蛟龍族特殊的法術,連他們自己人都很難察覺,千夜手握龍神遺骸古塵,也只能在非常近距離的前提下把他們逼出來,這么棘手的東西,我們卻至今沒有好的方法應對,讓人心煩。”
話音未落,他將手里已經捏死的水母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朱厭低著頭,他不用看都能猜到神座上那個人現在會是什么表情,雖然天尊帝一直提醒他蛟龍的目的是云瀟,但他心底其實很清楚,除去云瀟,只怕對方是察覺到千機宮內流轉的日冕之力有些反常,這才不顧危險屢次冒犯想要探查清楚,如果蛟龍手握如此厲害的法術,那么總會找到他們疏忽的機會潛伏進來,這樣千機宮內運轉的臨時封印就會暴露,陣眼的決戰就會更加兇險。
對眼下本就危機四伏的飛垣而言,這個消息無疑是雪上加霜,也難怪會惹得一貫冷靜的天尊帝都失了態。
朱厭是等帝王的情緒稍微平靜一點之后才抬起頭,這樣雪亮的目光讓明溪微微一怔,下意識的脫口問道:“你有辦法把他們找出來?”
“或許可以試一試。”朱厭并未和蛟龍交過手,出于天性上的警惕,他也沒有用肯定的語氣回答,但明溪還是從他這一瞬間的遲疑里看出了些端倪,不動聲色的等他自己說下去,朱厭下意識的抬起手按在虛無的魂體上,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屬下是靈虛族的人,雖然自有記憶以來就已經落入高總督之手,一直生活在暗無天日的牢房中,又被藥物摧殘到體無完膚,但本能這種東西是不會輕易消失的,靈虛族作為最強的三靈之一,感知力遠遠勝于其它異族,尤其是現在……”
“現在?”明溪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低下眼眸看著他,朱厭的魂魄在千機宮的靈火映照下分外蒼白,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成碎片,但他一開口,語氣卻是堅定如鐵讓人心安,“現在我這幅模樣,感知力會比從前更加敏銳,實不相瞞,對術法的修行者而言,血肉之軀從來就是最大的阻礙,但人類沒有辦法在脫離肉體之后活著,因此這層看不見的屏障才會自始至終束縛著修行之路,白教的分魂大法雖然能突破這種阻礙,但魂魄必須依賴靈器,實際上也不是特別完美,而且分魂的過程非常殘忍,所以很少有人會真的拿自己去嘗試。”
他說著這些話,目光卻情不自禁的掃了一眼帝王手指上一直戴著的那枚白色玉扳指,雖然一瞬間就識趣的轉移了目光,但他還是聽見明溪發出了一聲不快的冷哼,趕忙接著剛才的話說下去:“屬下的身體已經被您以日冕之力摧毀,魂體雖不能如正常人類那樣生活,但感知力早就今非昔比,否則這幾只進犯的水母也不會在踏入千機宮范圍的一瞬間就被我察覺,若是如謝少將所言,施術的蛟龍躲在伏龍鎮內,或許我可以嘗試找尋。”
明溪習慣性的轉動著自己的玉扳指,飛速分析他的話幾分真假,許久才正色將語調稍微降低,看著屈膝跪在自己的面前的人,毫不掩飾的問道:“朱厭,分魂大法我并不陌生,但我身邊的那個人,他分離出來的魂魄從未遠離過我,因為一旦魂魄和靈器相隔過遠,他魂體的意識就會受到影響,同時會對本體造成巨大的傷害,你已經沒有身體了,后者自然不成立,但伏龍鎮距離千機宮總壇有七十里地,你真的可以獨自前行?還是說……”
他挪了一下手,放到青魅劍上,用一種朱厭無法讀解的目光,冷冷的看著他:“還是說你想反悔,畢竟完整的分魂大法只有你一人知曉,而且以你的能力,一旦這個劍穗離開我,你自己就能帶著它遠走高飛吧?”
朱厭靜靜地站在原地,那猶如刀刃般鋒利的眸光掃過了他的臉,以他對天尊帝的了解,這種時候只要露出哪怕一秒的遲疑,他就一定會被日冕之力攪滅成灰,但他也不意外對方會有如此疑問,只是一動不動直視那雙淺金色的雙目,鎮定自若的回答:“七十里地,對一魂一魄而言確實遙遠,但對我而言,還在可以清醒的范圍內,您只要收好這柄劍,我就不會逃走。”
這是他第一次敢如此目不轉睛的看著帝王的眼睛,卻讓一貫強勢的帝王率先閉上了眼。
朱厭彎了彎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來的勇氣,直言不諱的接道:“對您而言,千機宮是一切的核心,是最為重要之地,但對我而言,那只是一群盯上了云瀟心懷不軌的蛟龍,我不能如他們所愿。”
明溪感覺自己驚呆了片刻,連思緒都被他這句話影響出現了莫名的空白,不知過了多久他的唇邊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一直撫摸著劍靈的手慢慢松弛下去,語氣也恢復成一貫的冷定:“伏龍鎮的位置你清楚,在伽羅已經算是比較大的城鎮了,最近白虎在雪原上超負荷的巡邏,除去自己人的補給,很多異族人也加入進來幫忙運送物資,你說了異族人相比人類更加敏感,所以你過去的話,一定小心不能暴露行蹤,明白嗎?”
“是。”朱厭低聲領命,見過他的人雖然不多,但靈虛族畢竟是罕見的異族,就算六十年前就被高成川滅了族,但依然可能會因為特殊的氣息被認出,這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現在伏龍鎮人多眼雜,陛下的擔心不無道理。
明溪的目光透著森森的殺氣,想起被暗殺之后送到他面前那兩個血淋淋的頭顱,咬牙低語:“你在高成川手下謀事多年,肯定也不需要我多費口舌,若是找到那伙蛟龍,帶回千機宮見我。”
話音剛落,千機宮的石門被人推開,朱厭當機立斷掩去蹤跡,明溪的臉色微微一變,已經來不及將青魅劍收起,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人毫無預兆的闖了進來,一眼就看到他手下橫放著的青魅劍,蕭奕白下意識的放慢腳步,一邊蹙眉謹慎的觀察著空蕩蕩的大殿,一邊試探的問道:“你在和誰說話?這柄劍……是云瀟的劍靈吧?”
他被氣的面容都有幾分扭曲,差點就把手里的劍靈直接照臉砸過去,要不是朱厭真的在脫離血肉之軀后比常人的感知力更強,這個不通報不敲門闖進來的家伙就會發現他想隱瞞的一切!
但生氣管生氣,明溪冷靜的速度也是極快的,順勢笑了笑指著地上的水母,找借口回道:“還能是和誰說話,這幾只闖進來的水母吵了我一晚上,才被我捏死你就進來了。”
蕭奕白將信將疑的看著地上的水母,眼中掠過一絲震驚,面上還是不動聲色的追問:“這是墟海的東西,誰抓的?”
“我抓的。”明溪無畏的看著他,好像他所說的每句話都不容置疑,反倒是蕭奕白真的被他唬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明溪才松了口氣,蕭奕白不依不饒的走過來,繼續指著青魅劍問道:“這東西被你騙來之后不是轉交給軍械庫了嗎?怎么好端端的跑這里來了,你什么時候把它帶過來的,我怎么都沒見過?”
“哦,這個……”他雖是笑呵呵的撫摸著劍靈,腦中已經閃電般斟酌了一萬個理由,最后才幽幽嘆了口氣,用最平淡的口氣解釋道,“你都說了這是騙來的,既然原主人這次也來了,物歸原主是應該的,之前是讓公孫晏帶過來給我,但他手頭太忙耽誤了幾天,我也就沒告訴你。”
“是該還給她了。”蕭奕白隨口接話,注意到那個本來沒有的劍穗,好奇的拿起來放在眼前端詳著,明溪緊張的看著他,雖有日冕之力遮掩,但劍穗上的玉石還是透出非常強悍的靈力,好在他也沒看出來異常,只是又驚又喜的問道,“這是你做的?我弟弟以前就把自己的家徽送給了她,后來幾次惡戰弄壞了,你倒是上心,還知道做個新的改成劍穗,等她醒了會很開心吧。”
明溪支支吾吾的點頭,半晌才反應過來他這句話里最為重要的東西,頓時倒抽一口寒氣追問:“等她醒了……她怎么了?”
與此同時,劍穗里隱藏的魂魄也是劇烈的一顫,用全部的靈力克制著情緒,拼命保持冷靜不讓蕭奕白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