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之后,蕭奕白一步一步走到明溪面前,俯身撿起那塊被扔在地上的鏡月之鏡碎片,他臉上的神情也從最初的遲疑,一點點轉變成震驚,充滿了不解和困惑,最后下意識的捏緊,直到手心被刺的鮮血直流,他心有所悟的笑了,眼里的光最終定格在無盡的失望上,輕聲說道:“你騙我。”
不同于上次在后山墓園他還將信將疑的發出質問,這次的蕭奕白用的是極其清淡冷漠的肯定,明溪低著頭,連余光都不敢再去看他,他的眼底一顫,無意識的搖了搖頭。
蕭奕白將鏡月之鏡輕輕的放回到明溪手邊,這塊碎片他曾經認真的檢查過,朱厭在試圖逃脫的瞬間被日冕之力攪碎了身體,但是很快他就借著分魂大法的力量再度逃脫,之后又被明溪重新捕獲繼續關在鏡月之鏡中,那時候的他依然被夜咒束縛著靈力,明溪也需要利用日冕之力去維持臨時的大陣,所以只能用折中的方法暫且關著朱厭。
那個人……他不可能從明溪手里逃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明溪主動放走了他。
他只是不理解,明溪為什么要這么做,又為什么要說謊?
但他一個字也沒有問,心底的失望如毒瘤一般蔓生,讓他一秒也不想繼續停留,就在蕭奕白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明溪終于微顫著開口:“我說過,我不會害你。”
蕭奕白低著頭,這樣背對看不到臉的角度讓明溪的心底一陣無名的恐慌,下意識的捏緊手里的玉扳指,只覺得心里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仿佛是要挽留什么特別重要的東西,一字一頓用力的低吟:“從始至今,往后也不會。”
蕭奕白的眼中微微泛起了一陣酸澀,轉過身,沒有看他,而是看著他手里一直被切斷關聯的玉扳指,淡淡笑道:“那東西若是用不上了,那就丟了吧。”
這句話像鋒利的冷刀割斷了一根看不見的弦,讓明溪緊緊抿住嘴唇臉色鐵青。
這枚玉扳指他整整戴了十年,無論何時何地他都沒有摘下來過,它用的是一塊無暇的白玉,雖然不是什么特別稀有的品種,但在他的心里,它比這世間一切都更為珍貴,這是連接著兩人的一種無形媒介,讓蕭奕白的靈力通過分魂之力源源不斷的流入他的體內,不僅能幫他緩和身體上病痛,在冷漠的帝都城,也是唯一精神的支柱。
多少個輾轉反側的不眠之夜,他看著玉扳指里面那抹純凈的白光,斡旋在復雜政斗中疲倦不堪的心被一點點撫平。
多少次遭逢危險,是這抹淡淡白光化成最為鋒芒的利箭,救他于水火。
而現在,這束光淡的幾不可視,卻前所未有的刺痛著他的眼睛。
他回過神來之后,千機宮大殿已經沒有了那抹熟悉的白衣,明溪恍惚的揉了揉額頭,積壓在胸膛許久的病氣終于忍不住倒灌而出,但他以更快的速度死死捂住了嘴,硬生生將喉間的血吞了回去。
許久,朱厭看著咬緊牙關的帝王,對方的眼中似乎有意味不明的神色掠過,但很快就恢復到一貫的平靜,半晌,他才猶豫的開口:“他是真的動殺心了,若是云瀟再晚來一步,他真的會殺了您。”
他在看到蕭千夜走進來的那一刻就知道對方是因何而來,他也在暗自揣測帝王會以什么樣的理由來拖延這件事,然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天尊帝竟然只用了簡單的兩個字一概而過——跑了。
這兩個字說的平穩,卻像一顆炸彈一樣讓空氣里的火藥味瀕臨極限。
那一刀是認真的,如果不是云瀟沖了進來,古塵一定會砍下帝王的頭顱,也會讓這座滿目瘡痍的孤島迎來徹底的毀滅。
然后,他就看到那個魂牽夢繞的人從外面沖了進來,那張如枯萎白花般慘淡的容顏終于恢復了神采,就像初次見面的時候一樣,黑發及腰,紅裙如火,那一剎那,他甚至感覺自己早就毀滅的軀體里發出怦然心跳的聲音,短暫的瞬間,大殿里劍拔弩張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耳里聽不到任何聲音,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的視線里只有一個人。
當她再次出現在眼前,過往那些無端的恨全部消失了,果然如他猜測的那般,她從暗無天日的黑棺里回來了,還是像當年那個天真的小姑娘,不顧一切的拉住了暴怒的心上人。
他不在乎她的心里眼里都只有另一個人,只是全心全意的看著她,至少在這一刻,他看不出來云瀟身上隱藏的陰霾,甚至忘記了自己就是她心底最無法觸及的痛。
他一生遇到過無數女人,左右逢源,逢場作戲的感情不計其數,到頭來,竟然會敗在這么一個天真到愚蠢的小姑娘手里,連他自己都覺得無法理解。
或許所有的黑暗都需要一束溫暖的光,會在絕境之時不卑不亢,如火焰一般散發出純凈的光和熱。
她就是那束光,是那團火,即使被曾經的自己親手掐滅,依然會在歷經無數磨難,隱忍著欺凌和侮辱之后,如初生旭日一樣干凈美好,讓他一秒也挪不開眼睛。
明溪擺擺手,就像往常一樣不慌不忙的輕輕一笑,好像剛才那些復雜的情緒變化都不復存在:“無妨,你繼續盯好千機宮,那只蛟龍比之前的強大很多,應該就是墟海長老院的人,其它的事情無需你操心。”
朱厭點點頭不敢再說什么,明溪看似輕輕的往后靠倒,只有緊握的雙拳在不住的顫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血水沾濕了袖口,他卻也不覺得疼,閉著眼睛,唇角固執的勾出一個無謂的弧度。
不能心軟,這種時候,哪怕是蕭奕白,都不能讓他心軟。
蕭千夜回到后殿的時候,云瀟掙扎著從他懷里跳出來,抬手揉著對方緊皺成一團的眉頭,強行讓他舒展了面容,這才松了口氣,溫柔的問道:“他怎么惹你生氣了?我本來還在逗朱朱玩呢,忽然就聽到火種里傳來你的心跳聲,你對他動殺心了哦,剛才我要是不攔著你,你是不是真要砍了他?”
“那是他活該。”蕭千夜看似淡淡說著話,云瀟挑了挑眉毛,忽然一把抱住他,兩只手按在后背傷口上,幽幽念道,“還是好生氣嘛!你不要大起大落的,火種雖然在你身上,可是心跳的太厲害,我會難受的。”
他下意識的挺了一下后背,可是剛才那樣的氣憤還是無法快速平復,云瀟裝模作樣的呻吟起來,虛弱的靠在他身上數著心跳:“一、二、三、四、五……”
他有些無奈的抱著云瀟,聽見她開始加快語速,一秒之后就直接數到了十,然后抬手一拳敲在了他腦門上,罵道:“說了會難受的!”
“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嘛!”蕭千夜黑著臉為自己辯解,云瀟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用手給他撓起癢癢,咯咯笑個不停,“那就不要生氣了,你要是殺了他,現在可沒有人能控制日冕之劍的力量,不能因為一時沖動讓這么久的努力白費。”
他不經意的咬了咬嘴唇,這件事一定不能讓云瀟察覺,他也只能強行冷靜下來,順著她的話接道:“好,都聽你的。”
話音剛落,后殿響起腳步聲,岑歌鬼魅一樣掠入,一把將云瀟從他懷里拎了出來,他拽著云瀟故意擋在兩人中間,開心的道:“可算把你盼來了!這一路暴雪顛簸,肯定都沒好好休息過吧?快來,師父之前的房間我已經給你空出來了,一會我讓阿青給你弄些好吃的。”
“我不是來玩的啊!”云瀟尷尬的抓了抓腦袋,岑歌一臉笑呵呵的,牽著她往后門走去,“你的事我都聽說了,反正現在也幫不上忙,那就好好在這呆著,至少不能拖后腿是吧?”
“我哪有給你們拖后腿!”云瀟臉一紅,這種節骨眼上她又因火種熄滅久久無法恢復,本來就有些難堪了,這會還被岑歌這么不留情面的揭穿,讓她腦門發熱又一定要硬著頭皮爭辯一番,岑歌捂著嘴偷笑,余光掃過欲言又止的蕭千夜,清咳一聲故作嚴肅的道,“聽話才能好的快,神農田種了很多白教自己栽培的草藥,一會我拿來給你試試,或許有用。”
云瀟也沒在意什么,跟著他往后方走,走到門口才想起來蕭千夜,回頭沖他招了招手,岑歌立馬攔在她面前,嫌棄的望了他一眼,找借口說道:“我帶瀟兒去休息,你趕緊過去雪湖幫忙吧,龍吟再怎么說也是一只蛟龍,吃了那么多溫柔鄉,一會毒癮發作起來,阿青和安格兩個人怕是按不住她,你快去吧。”
云瀟抿了抿嘴角,小心的拽了拽岑歌的衣角,嘟囔:“你們不要總是對他那么冷漠也不要嫌棄他了好不好嘛……”
岑歌把云瀟拽到一旁,用袖子遮住半邊臉湊到她耳邊抱怨:“當年可是他帶兵攻打的白教!”
云瀟的神色頓時黯淡下來,半天才絞著手為他辯解:“那是奉命呀!軍令如山,他不來就是抗旨,會沒命的。”
“你就慣著他!”岑歌罵了一聲,但也沒有再為當年的舊事生氣,意義不明的笑了笑,“你娘留下的東西,你不想過去看看?”
“我娘留下的……”果真被他一句話吊起了胃口,云瀟趕緊點頭跟著他走了,她的手指快速幻化成一只火蝴蝶,神秘兮兮的沖蕭千夜挑了挑眉。
火蝴蝶飛到他的肩膀上,她的聲音溫柔又調皮的傳入耳中:“我是不會嫌棄你的!”
這樣刻意的安慰真是讓他又好氣又好笑,連帶著剛才的憤怒也消散了不少,火蝴蝶笑呵呵的消失不見,他也長長舒了口氣,往雪湖先去看看龍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