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經清理好了傷口,明明闖進來的時候一臉蒼白如死,不過一個時辰的修整之后就恢復了血色,站起來隨意的甩了甩骨折的右腿和左手,清晰的“咔嚓”聲讓坐在窗邊的風彥背后一陣陣發寒,隨后他才咧嘴笑了起來,故作客氣的謝過對方收留的好意,風彥保持著表面沉穩,繼續忍著不安試探道:“要不你還是找個醫館好好治一下傷吧,風雨會生意繁忙,如果落下病根以后可不方便。”
辛摩走過來,每一步都讓風彥的心如墜深淵,但他只是輕輕推開了緊閉的窗子往外望了一眼,幽綠色的冥蝶就停在墻院上,仿佛一只鋒芒的眼睛緊盯著風家的一舉一動。
他此次動手確實是自己沖動了,當他看到幼子的時候還能勉強壓制住內心好戰的欲望,但看到傳說中唯一曾經擊潰辛摩的那個人,他在一瞬間血脈噴張完全忘記了少主的叮囑,只想試一試那個人是不是真的如傳聞所言,是不是真的有資格做辛摩的對手,是不是有實力能讓少主也退避三舍。
他情不自禁的笑了笑,不知是慶幸還是后怕,那一腳能直接踢毀貨船,卻沒能讓他挪動一步,甚至連他手里提著的餐盒都沒有灑落一滴湯水。
都說辛摩是縱橫流島的怪物,其實他和他身邊那個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他驀然低頭摸了摸自己的右腿,依然有不甘心的神色清晰的顯露在臉上,真要少主親自來,那個人未必能這么穩如磐石吧?
辛摩發的是戰爭財,受雇于流島政權,名聲越大,能獲得的報酬就越高,但混血的辛摩實力落差極大,這也導致越來越多的失敗層出不窮,長此以往讓雇主開出的金錢也大打折扣,純血種和混血種的矛盾正是因此結下,終于有一天,數量眾多的混血種不再甘心作為奴役存在,他們計劃在辛摩島發起內亂,試圖以人數優勢奪取主權,然而結果適得其反,混血種在一萬五年前的內戰中落敗后被肅清剿滅,隨后整個辛摩島被偶然路過的上天界戰神帝仲擊毀。
自那以后,上天界雖然不至于有閑情逸致追殺一個落寞的種族,也會在聽聞消息之后不留余力的對他們斬盡殺絕,那種名為“點蒼穹”的特殊法術,能讓踏足過的流島成為俘獲品,一舉一動都逃不出他們的眼睛,這一晃不知道過去多少年,上天界漸漸貌合神離,擊毀辛摩島的帝仲也很久很久沒有傳出消息,甚至有傳聞說他已經死了,辛摩作為和帝仲交過手的種族,從來對這種毫無根據的傳聞嗤之以鼻,他們也不相信那個人會死。
極少數的純血辛摩幸存下來,為了保住血脈上天賜神力的優勢,辛摩對血統的要求變得極為嚴格,他們不允許和外族成婚,只要有混血出生就會率先遭遇同族的暗殺,但伴隨著時間無限的蔓延,混血種還是零零散散的出現了不少,只是這一次他們躲過了來自同族的狙擊,被當年幸存的一支純血辛摩納入麾下并掩飾了真正的身份,將他們視為手足兄弟。
他就是混血種,少主是他唯一的信仰,若是能平安回去哪怕被少主責罰也認了,若是對方步步緊逼,那他寧可玉石俱焚也不能給少主添麻煩!
轉折來自六年前,上天界在一片混戰中爆出一個讓人瞠目結舌的重磅消息——帝仲死了。
一年后,墜天落海的孤島擊敗坐擁“統領萬獸”神力的夜王,第一次將高高在上的神拉下云端,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語之際,只有少主樂呵呵的捧著從山海集賭場里賺到的天價賭金,炯炯有神的對他們說了一句話:“這次賺的錢夠我們花幾輩子了,不過我對錢沒興趣,我想親自去那座叫飛垣的孤島見識一下,你們若是愿意就與我同行,若是不愿意,把這些錢拿去分了,想過什么樣的日子就去過吧。”
他和所有人一起毫不猶豫的跪地,高呼:“屬下愿陪少主同行。”
都說辛摩行事魯莽,但少主其實是個很謹慎的人,他沒有大搖大擺的殺進來,而是對飛垣進行過相當長時間的一段調查后,才選擇了蓬萊島的風雨會下手,不動聲色的潛伏進來。
可惜,那個人下落不明,宛如人間蒸發,搞的原本熱血沸騰的辛摩百無聊賴的做了幾年生意,要不是一個月前從山海集突然傳來了某些驚人的消息,他都要真的把自己當成風雨會的大掌柜了。
“呵……”辛摩冷哼一聲,收起思緒扭頭說道,“大人說的不錯,風雨會因極樂珠一事被軍閣逮捕之后,少主非常關心同行伙計的安全,所以一早就安排了其它的人過來處理此事,想必此刻他們也應該到天守道外面的商檢處等著了,不知大人可否行個方便送我一程?畢竟帝都內城規矩森嚴,我一介外人深夜獨行,屬實不太方便。”
風彥緊蹙眉頭快速斟酌著這句話里暗藏的威脅,這家伙大半夜一身重傷的闖進來找他就已經很反常了,這會還要裝模作樣的讓自己送他出去,豈不是明擺著要他為難?
不等他找到合適的借口拒絕,辛摩笑呵呵的趴著窗子上往對面的房間瞄了一眼,笑道:“說起來大人和夫人還真是恩愛啊,我進來的時候都已經夜深了,夫人還給您新沏了一壺熱茶端過來呢……”
風彥感到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癱軟下去,他放下手里捏皺的書隨手披上衣服站起來,推門道:“你受傷了,我送你回去是應該的。”
“多謝大人了。”辛摩對他抱拳示謝,望著那只撲扇著翅膀不知飛往何處的冥蝶,目光豁然雪亮。
在兩人借著夜幕離開風家府邸的同時,另一只冥蝶飛入墨閣深處,明溪伸手接住了蝴蝶,玉扳指上的一魂一魄無聲無息靜靜認真的聽著蝶語訴說情況,半晌,他微微揮手散去冥蝶,冷漠的望向剛才從軍閣重新提審帶到自己面前的三人,在他身邊,東冥八大商行聯盟的會主羅陵正拖著下腮沉思,確認了幾遍之后才敢下定結論的稟報:“這三個人我都沒見過。”
“換人了嗎?”明溪隨口問話,翻著手里關于這家商行的調查報告,風雨會是一家以商船起家,來自海外蓬萊的商會,其軌跡遍布瀛洲、方諸、流波,和廣袤的中原大陸也有不少往來,飛垣閉關鎖國之時,受限于政策每年只能進入內島一次,或許是由于利潤撐不起成本,很快他們就不再繼續走飛垣的生意了,一直到七年前自己繼位開放了港口,風雨會才重新回來。
風雨會是家族制,按照鏡閣的記錄來看,前任家主名叫衛澤,是個從小就能單殺海寇的驍勇之輩,風雨會在他的帶領下達到前所未有的規模,旗下的商船多達五十只,連行跡飄忽藏在流島深處的山海集都和他們往來密切,這么大的商會自然是培養了不少精明能干的大掌柜,單是走飛垣這條線的就有三個人,他們八面玲瓏,這幾年早就和飛垣本土的商人們混熟了,每次來都會盛情相邀,大家一起聚個餐拉攏下感情。
公孫晏怎么說也是鏡閣之主,又被自己殺雞儆猴第一個拉出來罰了一筆巨款,所以這些年那種不太正經的商人聚會他都識趣的沒有親自參與其中,但羅陵可是東冥商會的會主,他自然是面面俱到的打聽過不少鮮為人知的事情暗中匯報給鏡閣,風雨會的衛澤在兩年前突染重病,沒等船只駛回蓬萊島就在途中撒手人寰,之后的接任者被他們稱作“少主”,但從未露面,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面貌。
要不是此番軍閣在他們的貨物中查到了極樂珠,這種事情實在沒什么好讓人在意的,家族制的商會子承父業是再正常不過了,何況這么大規模的商隊要把自己的客人挨個拜訪一遍也需要很長時間,那位新的少主還沒有來得及過來飛垣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家主換了人,連手下的大掌柜也一起換了?甚至一次性換了三個?若是一件事反常尚可解釋,兩件事、三件事都有反常,就只能說明這件事背后一定另有隱情!
再追查下去,一個意料之外的名字出現在視野中——辛摩,這個讓所有流島聞風喪膽的種族,他們在不久前從山海集賺取了一筆天價賭金,因為數額巨大連黑市一時半會都湊不齊,所以山海集用了獨有的貨幣進行了支付,而這批貨幣的走向竟然大規模的流向了蓬萊的商隊風雨會,然后流入了飛垣。
天性謹慎的他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推斷,辛摩極有可能已經盯上了飛垣,但對方是什么時候來的?目的又是什么?皆是一無所知。
明溪轉著手里的玉扳指,短短幾分鐘時間他就設想了無數種結局,但他總是反反復復的想起昨夜蕭千夜的那句“辛摩危險,盡量不要起沖突”,沉思許久才低聲命令:“你們繼續盯著,不要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