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主動收拾了凌亂的桌子還給重嵐拎了一壺瀛洲仙草酒遞過去,辛摩少主受寵若驚的看著他,雖然一直有傳聞說他和帝仲是兩個人,但葬龍淵一戰之后,他有種莫名的直覺,堅持的認為那已經成為一個人。
就算還有某些不同,但那早就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了,他不會糾結這些小小的區別,只想酣暢淋漓的戰斗一場,那個唯一讓辛摩退避三舍的人,他無論如何都想要嘗試接近。
接近他,就是接近辛摩的極限。
重嵐欣喜的喝了幾杯下肚之后,借著酒勁說道:“嗯,從哪里開始說好呢……上天界有一本記錄萬千流島的書籍,目前收藏在烈王紫蘇的厭泊島風之間內,我曾經裝病過去偷偷翻閱關于熒惑島的那一篇章,說是‘熒熒火光,離離亂惑,萬物不可近’,是一座赤色、被火焰覆蓋的固定流島,之后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終于找到它的位置。”
他說話的同時,不知為何將目光轉向了云瀟,繼續說道:“但是當我踏上流島之后,我發現如今的熒惑島其實并不是那本書中記載的最初的熒惑島,它是在火焰的影響下鏡像逆轉而成的一個外表一模一樣,但倒立在天空的古怪流島,因為位置和內部結構沒有發生任何的變化,這才被誤認為是曾經的熒惑島。”
“哦?”蕭千夜不解,重嵐口中提到的那本書他有印象,甚至關于飛垣的前身箴島都明確的記錄在冊,傳說那是漂流在萬千流島之間的稀有種族“無根之人”集數代同族,歷時數千年才終于完成的偉作,之后被上天界所獲收入囊中,確實是一直被紫蘇保管著,上天界能輕而易舉的在流島上留下代表征服之力的點蒼穹之術,很大程度也是依賴于這本書,他好奇的追問道,“你怎么知道書中記載有誤?”
重嵐搖搖頭,提醒:“不是書中記載有誤,書中可從來沒說過熒惑島是倒立著的,只不過是因為位置、形態一模一樣,所以后人才將其直接認定為是書中記載的熒惑島。”
蕭千夜微微一驚,重嵐慢悠悠的喝著酒,回憶著當時的場面,語調也稍稍嚴肅起來:“大概五六年前,有一伙修行高深的蛟龍族自作主張的在那座島上動用了召喚魔神的禁術,不知道他們中途出了什么岔子,導致熒惑島內部一片火焰之海出現了一條神秘的裂縫,蛟龍族急于侵略沒有注意到反常,但當我靠近那道裂縫的時候,隱約看見了縫隙深處倒映著另一座一模一樣的流島,和書中記載的熒惑島如出一轍,我心中有種直覺,那才是傳說中‘熒熒火光,離離亂惑,萬物不可近’的熒惑島,所以我冒險從裂縫中跳了進去,果不其然是意外進入到了另一個奇妙的世界。”
“我一進去就感覺到烈焰焚身的劇痛,那個地方數萬年沒有任何生命走進去過,它的每一粒沙石,每一滴水珠,連中心的火海都仿佛被什么力量凝滯,我越靠近,越看到陌生的畫面飛速的閃爍,仿佛是流島自身的記憶被我的闖入而驚醒復蘇,很快,我就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火海的上空浮現出壯闊的景象,那是一對遠道而來的鳳凰,將它們未曾孵化的后裔小心的留在了熒惑島上,然而片刻之后,一束天外流火從高空墜落,精準的擊中熒惑島,一瞬間就將那顆尚未孵化的蛋吞噬淹沒。”
“鳳凰悲鳴哭泣,久久不愿離去,但火焰越灼越烈,當真是萬物不可近,這場火一燒就是數萬年,等火焰終于散去之后,熒惑島就成了書中記載的那番熒熒火光,離離亂惑,鳳凰早就不知所蹤,唯有那顆尚未孵化的蛋在烈火下重獲新生,它形似鳳凰,但全身被火焰覆蓋,目光兇戾而充滿了殺戮之息,它的身軀可以自由舒展,依賴心中永不熄滅的火種而活,因而又被后世稱之為‘不死鳥’。”
“鳳凰……后裔?”云瀟呆呆的聽著,這些事情連她都從未聽聞,今天竟然會從一個辛摩族的口中如此震驚的說出來!重嵐的目光一瞬嚴厲的盯著她,低道,“你們的原身神似鳳凰,或許原因就在此吧,但天外流火改變了某些東西,一定要說的話,不死鳥應該屬于……變異的鳳凰?”
他自言自語的笑起來,仿佛自己也覺得這種說辭有那么一點搞笑,輕咳幾聲繼續說道:“都說不死鳥的初代皇鳥名為‘溯’,但實際上熒惑島的那只才是你們初代的皇鳥,只是天外流火的力量太過恐怖,即使是鳳凰的身體也無法短時間將其徹底融合,它不得不陷入沉睡在火海中忍受著烈焰的灼燒,而這數千年的時間里,原本荒無人煙的熒惑島迎來了第一批旅人,他們原本只是偶然路過在此短暫的休息罷了,偏偏就是這么巧,就在他們準備重新開始行程的時候,火海中的不死鳥蘇醒了。”
“它醒了,但它的身體已經被烈焰摧毀,唯有心中那團火種宛如太陽般璀璨耀眼,另一只不死鳥,也就是你們的初代溯皇在它身體里隱隱成形,天外流火在長時間的磨合下終于在第二只不死鳥身上完美的融合,或許是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它用盡所有的力量將體內已經成型但尚未誕生的火種包裹在殘留的蛋殼中送出了熒惑島,而它的血肉則被流島上的那一伙旅人分食殆盡。”
“旅人心性大變自相殘殺,真正的熒惑島卻莫名隱于火光之中,以鏡像逆轉的特殊方式形成了另一座一模一樣的流島,仿佛它的倒影。”
云瀟捂住嘴,察覺到火種深處真的產生了奇怪的共鳴,腦海里出現了一幅朦朦朧朧的畫面,整個人情不自禁劇烈顫抖起來,重嵐笑吟吟的看著她,有些曖昧,又有些期待的說道:“那一伙旅人就是辛摩族的先祖,一群吞食過不死鳥的血肉,從而意外獲得了天賜神力的種族,一方面他們獲得了強大的自愈能力,變得驍勇好戰力大無窮,另一方面他們沒有得到長生,雖有著和不死鳥類似的血脈束縛,但混血的孩子不會死,能力也因人而異可謂天差地別。”
重嵐感慨的嘆氣,那雙微微泛紅的眼睛靈動過人,時至今日依然能看到當時那份震撼,接道:“如果說皇鳥是完整的天外流火,那么不死鳥就是得到了部分火焰之力的同族,而辛摩,又是從中分了一杯羹的僥幸者,但很快辛摩就發現了天克他們的神物,那是一只來自原海的龍神,它的血、它的骨、它的一切都對辛摩有著極端的壓制力,哪怕是它的旁系血脈蛟龍,這種克制也非常的明顯,辛摩沒有神鳥族強悍,因而對這世間唯一的天敵非常戒備,哪怕是前幾年長老院大肆入侵,辛摩都謹慎的沒有和他們往來過,為的就是能將這最大的弱點永遠的隱瞞。”
一切的謎團都迎刃而解,蕭千夜再次認真打量著眼前的少年,終于知道那股令人聞風喪膽的恐怖實力原來真的和神鳥族同源而生!
但重嵐卻沒有絲毫沾沾自喜的神情,他一口一口的喝著酒,反倒是一副憂愁滿心無處排解的樣子,茫然的說道:“我聽說澈皇死在了蛟龍的圍攻中,這其中固然有血脈天性上的克制,但她以火種力挽狂瀾拯救原海冰封,致使自己精疲力竭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我在熒惑島看到的那只不死鳥,它誕生的時候目光兇狠,將孕育的孩子送出之時又非常的溫柔,甚至最后被旅人啃食也未曾反擊,好奇怪啊,你們一個個都好奇怪啊,明明是被稱為殺戮的象征,又到底在守護什么東西呢?”
他再次轉向云瀟,長久的凝視著她:“辛摩不一樣,這么多年了辛摩沒有任何想要守護的東西,殺戮和掠奪就是辛摩活著唯一的目標,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辛摩才是完美繼承了天外流火的一族人,但自相殘殺能帶來什么?帶來的是同族數量銳減,帶來的是上天界的逼殺,帶來的是所有人聽見‘辛摩’兩個字都避之不及的恐慌,不死鳥都能做出改變,辛摩也可以。”
他轉動手里的酒杯,好像在和她說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收留了一群混血的辛摩,算上被你俘獲的那兩個一共十八人,我也在嘗試改變他們,雖然進度很慢,甚至他們在看見你的一瞬間就暴露了本性,但是相比我的其它同族,他們已經可以抑制數萬年來的本能,自相殘殺的終點是自取滅亡,神鳥族如此,辛摩族如此,上天界……也不例外。”
蕭千夜看著這個人矛盾的話,蹙眉問道:“既然這樣想,又為何要以洛城威脅我?”
“好奇而已。”他干凈利落的回話,笑起來明亮又清澈,“只要你應約,無論勝敗我都會履行諾言,我要親眼見識那個一萬五千年來被辛摩捧為戰神的男人,只有這樣我才能知道自己的極限到底在哪里。”
這樣的回答讓他挑不出毛病,仿佛這就是他一定會說的話,蕭千夜無聲嘆息,握了握手心取出說好的龍鱗扔給他,答道:“明晚我會在天守道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