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雨越下越大,到了黃昏時分,水汽朦朦朧朧繚繞著整座城市,讓滿街的燈火都顯得迷離起來。
云瀟在秦樓的房間內認真看了一遍手里才整理好的名單,遞給江樓主:“這是下午我從風彥的妻子那里問到的一些東西,桃源鄉和帝都幾家商戶有生意往來,她們這次也安排了人過來結款,時間和風雨會湊得這么巧,或許其中另有隱情,但眼下……”
她擔心的看了一眼還在昏迷中的蕭千夜,抱歉的低下眼睛小聲說道:“但眼下我還有另外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所以不能再幫你們打聽什么了,這份名單麻煩樓主轉交晏公子,或許有用。”
江停舟感激的收起名單,見云瀟走到床榻邊摸了摸蕭千夜的額頭,她點起一抹溫暖的火光放在床頭,可是對方冰涼的身體還是一直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輕輕握住他的手,感受著昏迷的軀體深處隱隱涌出的不安,回頭對江樓主說道:“樓主已經知道了吧,辛摩的少主重嵐昨天來過天征府,他以洛城百姓威脅千夜今晚去天守道赴約應戰,而他本人應該也還在天域城內。”
江停舟微微蹙眉,回道:“嗯,昨天晚上鏡閣就將待檢的商隊全部轉移了,為了防止誤傷,今天一早軍閣將東門到天守道城門的路直接封了,可是現在,蕭閣主的情況……”
“他會醒過來的。”云瀟淡淡打斷江樓主的話,不知是哪里來的自信沖他露出一個讓人心安的笑,“樓主放心吧,千夜本來就是個嘴硬心軟的人,他既然答應了重嵐就一定會準時赴約的,帝都也好,洛城也罷,不會有人能在他的手下傷害到任何一個百姓,不過我得離開一會,麻煩樓主幫我照顧他。”
江停舟下意識的扭頭從敞開的窗子往天空望了過去,想起蕭千夜在失去意識的最后一瞬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擔心的道:“云姑娘,他醒過來要是找不到你……”
云瀟平靜的笑著,溫柔的看著床榻上眼皮仍在微微顫抖的人,毫不猶豫的道:“就算找不到我,他也不會放棄那么多無辜的生命,飛垣歷經多少磨難、付出多少犧牲才從上天界手下重獲新生,這其中的艱難困苦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樓主大可放心,他會保護好這里的每一個人,我也會保護好他在乎的每一個人。”
江停舟張了張口,想說的話終究無聲咽回了腹中——這個女人到底明不明白,在蕭千夜的心中,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她。
云瀟低頭在蕭千夜額心輕輕吻落,然后借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離開,微弱的火光穿過云層,許久未曾舒展的原身在高空再次振翅而起,頹靡的火種讓皇鳥顯得有些黯淡無光,她憑著記憶朝著厭泊島的方向掠去,很快就發現前方一座被黑焰團團包圍的流島,烈風卷著熟悉的冥王之息呼嘯而來,讓她警覺的停下腳步,隔著遠遠的距離遙遙觀察起來。
怎么回事……厭泊島怎么變成這幅模樣了?
云瀟屏息上前,黑焰覆蓋之下她完全看不到內部究竟發生了什么,甚至一靠近就會有火舌如影隨形的躥出,記憶中鳥語花香的厭泊島此刻宛如一個密不透風的黑色匣子,她小心的伸手試探,只是微微一碰,黑焰的火苗“蹭蹭”灼燒,是死灰復燃的恐怖力量正在熊熊燃起!
她往后跳開,火在掌心拉伸成長劍的狀態,尚未恢復的火種讓劍身明滅不定,但是一擊之下,耳畔竟然傳來了詭異的碎裂之聲,仿佛在黑焰的深處還有一層堅硬的屏障,云瀟鎮定神色,再次將所有的靈力集中,一次、兩次、三次,直到火色的劍第七次重擊砍過黑焰的時候,內部迸射出一道危險的魔刃,貼著她的臉頰險些割喉而過!
一條危險的“路”出現在眼前,像巨獸的血口充斥著顯而易見的兇險,云瀟疑惑著不敢輕舉妄動,黑焰吞吞吐吐,很快被劈開的路就朝著中心收縮,眼見著整座厭泊島又要被徹底覆蓋之時,內部突兀的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頓時流島在她面前劇烈的搖晃,短短數秒急速墜落了數百尺!
不等她從震驚中回神,無數金色的光線刺穿黑焰,像一只手拼盡全力的拉住厭泊島,云瀟一驚,立刻就認出來這種金線之術上依附的神力就是源自帝仲,但是很快金線被呼嘯而來的魔刃一根根攪斷,一開始還能勉強與之對抗,伴隨著黑焰靈蛇般游走依附于魔刃之上,數百根金線支撐不住完全斷開,厭泊島失去支撐再次墜落!
云瀟眉頭緊皺,心中越著急,攻勢越顯凌亂,死灰復燃的力量會在每次被她強行破開缺口的短短數秒之后快速恢復,逼著她一次又一次的嘗試踏入然后被窒息的灼燒感重新擊退,不過一會頹靡的火種就無法支撐劇烈的消耗,云瀟一手捂著陣痛的心口,一手用力緊握火焰的長劍,這個世界上能徹底消除死灰復燃之力的東西除了火種就只剩鳳骨,而眼下尚未恢復的火種顯然難以為繼,唯一的選擇,或許只有……
這種恐怖的念頭只在腦中閃過一瞬間她就已經毫不猶豫的做出了決定,云瀟將手搭在胸膛,深吸一口氣用力手指扣入血肉中,直接掰斷一根骨頭抽出身體!
血和火交織在一起,纏繞著鳳骨凝聚成一柄恐怖的赤色長劍,劍身隱有鱗狀斑紋閃爍著細光,來不及理會撕心裂肺的劇痛,云瀟縱身掠入黑焰之中,強行破開危機四伏的屏障一路往厭泊島掠入,這樣的感覺仿佛是在沼澤中艱難的前行,每一步都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黑焰和魔刃被她手里的骨劍逼退,漸漸出現消散的跡象,云瀟不敢有絲毫怠慢,趁著體力還能勉強支撐不顧一切的繼續深入。
不知過了過久,視線的盡頭豁然開朗,慘淡的白光宛如浮游在厭泊島的空氣里搖曳著,透出滲人的死寂,滿地都是木槿花的殘枝敗葉,散落在漆黑的泥土里,她撿起來一朵放在掌心,只聽“噗嗤”一聲微響,死灰復燃的力量讓花瓣緩緩恢復,然后幻化成一只長著尖銳利齒的小嘴咔嚓一口咬住了她。
云瀟立刻丟開木槿花,連忙用鳳骨之劍將手背上殘留的冥王之力燒毀,再看四周,藥田不復存在,花靈也不見了蹤影,整個厭泊島宛如地獄一般到處都燒著黑焰。
“烈王大人……”她緊張的四下呼喊,回聲從四面八方晃晃悠悠的蕩過來,讓此刻的厭泊島充滿了未知,滿目廢墟之下她完全分不清楚縱橫交錯的幾條路都是通向何方,只能一邊小心的摸索前行,一邊將沿途沾染著死灰復燃之力的花葉全部焚毀,又過了一會,湖泊的輪廓出現在前方,數萬年堆積在湖底的兇獸遺骸漆黑如墨,月白花海也完全被毀。
她提劍走過去,終于看到了湖中心被帝仲的金線之術屏障保護著的烈王紫蘇,她一貫愛穿的那身淡紫色長裙此刻破破爛爛的,在她身邊的蘇木更是渾身血污,三人察覺到腳步聲同時謹慎的望過來,這一眼讓帝仲瞳孔頓縮,好半天才喃喃脫口:“瀟兒?”
云瀟心中一喜,這一剎那緊繃的精神終于可以松懈,立馬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抓著紫蘇的手眼眶一酸差點哭出聲,急道:“發生什么事了?”
“云瀟……”紫蘇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看到她,苦笑道,“果然是那只小花靈暴露了吧,她還沒有成年,是被我強行催熟才勉強化成人形,我不是跟你說了九穗禾服下之后要好好休息,你怎么還這么沖動跑來?”
“我……”云瀟下意識的瞄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帝仲,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小聲解釋,“因為千夜忽然暈倒了,花靈又一直哭鬧個不停,我擔心你們……”
“他暈倒了?”帝仲一驚,神裂狀態下握著古塵的手臂因之前的惡斗而有些渙散,他略一思忖,難以置信的道,“他和我早就切斷了關聯,現在的我對他而言不過是個冰冷的幽靈,他怎么會因我一時力竭而暈倒?”
云瀟聽見這話露出比他還要震驚一萬倍的神情,頓了一會才接話:“但他昏過去之前確實喊了你的名字,所以我才……”
“你來干什么?”沒等她說完,帝仲的目光顫抖的凝視著她手里森然滴血的骨劍,再看到她胸膛上大片的血漬,仿佛意識到了什么極為恐怖的事情,他的語調在剎那間變得失控,虛無的軀體翻騰起難以克制的劇痛,強忍著情緒一字一頓的質問,“你身上的傷又是怎么回事?”
云瀟慌忙的將骨劍收到身后,小聲回答:“厭泊島外圍被冥王死灰復燃之力覆蓋,我的火種太虛弱了沒辦法將其消滅,只能用鳳骨才能劈開黑焰進來找你們,不過沒關系,很快就會長出來的!”
“鳳骨。”這兩個字像兩柄利箭刺穿他的心扉,帝仲抬手輕點在她胸膛的血漬上,不知是什么樣復雜的神情在臉上反復浮動,再開口,他的聲音變得低啞卻斬釘截鐵,“云瀟,你聽清楚了,我得不到你的心就不需要得到你的人,更不需要你傷害自己千里迢迢的來救我,我和你只能是兩種關系,要么,你是我喜歡的女人,要么,你就只能是陌生人。”
他看著呆滯的云瀟勾起苦笑,仿佛她手上握著的那根滴血的骨就是刺穿他靈魂的劍:“云瀟,你只會讓我失望,讓他難過,讓自己為難,我不需要你對我好,厭泊島也不需要你出手,回去,回他身邊去。”
她不知所措的低下了頭,往后退了幾步,半晌才指著自己走過來的方向小心翼翼的說道:“這條路上殘留的死灰復燃之力已經被我消除了,你們從這里離開就不會再被阻礙,我不會跟著你們的。”
紫蘇不敢說話,她一眼就能看穿帝仲眼底對云瀟深深的不舍,也明白這突如其來的斥責是因為什么,短暫的沉默仿佛能凝滯空氣,帝仲瞬間就挪開了視線,俯身抱起因傷無法動彈的她一言不發的朝著云瀟手指的方向走去,蘇木大氣不敢出趕忙跟了上去,幾番猶豫——帝仲大人該不會真的要丟下她一個人吧?厭泊島到處都是冥王之力,還有隨時幻化的魔刃如影隨形,這么個冒冒失失的姑娘獨自留下,誰知道會遇到什么危險?!
果然沒走出百米帝仲就嘆了口氣停下來,他蹙眉望著還在湖中心發呆的云瀟,又氣又無奈的罵道:“跟上我,別走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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