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塵見她生起氣來的模樣好可怕,撓著腦袋吞吞吐吐道:“是,是我回來的時候,在路上撿的啦……”
“撿的?你真當為師那般好騙么!說是不說!”
面對師父的咄咄逼問,一塵往后面退了退,最終還是撓著腦袋說了出來:“好吧,是松鶴長老給的……”
“哼!”
凌音臉色一冷,道:“修煉一途,無有捷徑可走,丹藥縱然可使你修為在短時間內得以突破,但卻終究無法令你日后達到更高的境界,最終一生也僅此而已了,你是將為師的話當做耳旁風了么!”
“我,我……”
一塵低著頭偷偷看了她一眼,沒想到她會如此生氣,一時間也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凌音冷冷一哼:“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說罷,凝指一彈,將那枚丹藥往殿外彈了去,“咚”的一聲,落入了殿前的玉蓮池中。
“哎呀!”
一塵怪叫一聲,連忙跑了出去,往那水中打撈,然而最終只得眼睜睜看著丹藥化為烏有,苦著臉道:“師父啊,我不吃這丹藥便是了,可你也別扔了啊,回頭我拿去外面,可以換好多東西呢……”
“哼!”
凌音冷冷一哼,走了出來,這一刻看著他的眼神,像是有種“恨鐵不成鋼”的味道在里面,一塵撓了撓腦袋,又笑嘿嘿道:“師父,我跟你說,剛剛在天池,有兩個藏鋒谷的人來挑戰我們,我用師父教授的本事,把那人給打趴了……”
“接下來的時間好好練功,下個月你便要去天樞峰修習本門玄法了。”不料凌音只是冷冷一拂衣袖,便往遠處去了。
“哦……”
一塵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失落,師父一定不喜歡自己,也難怪,自己練功不用心,別的資質好的師兄姐,若是拜入七尊門下,由尊上親自指導,三年便能夠達到煉氣化神的境界,施展種種仙術玄法,而自己始終還停留在煉精化氣的初期,就算再用心修煉,修為也還是平平無奇,難道真是自己沒有修煉天分么,師父已經越來越不喜歡自己了……
夜里明月如盤,少年心事高懸,獨坐窗臺,一遍遍運轉著玄功,令真氣往全身百穴游走,一遍一遍,周而復始,始而復周,哪怕只要產生一點點微妙變化,哪怕一點點,便能夠讓他欣喜若狂,便能讓他看見希望,然而沒有,至始至終都沒有一絲突破的跡象。
少年漸漸有些心累了,取出玄銅鏡,鏡中玄光往身上一照,又令他清醒了幾分,只是始終讓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有著玄銅鏡這等法寶在手,為何自己的修為進展,仍比別人慢了那么多?就算自己資質再差,也不應該啊,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窗外月光如冰,一塵心事重重,難道是因為怪前輩教授的那門玄功的緣故嗎?可是也不對啊,這三年來雖然自己將兩門不同的玄功一起修煉,但是彼此間卻絲毫沒有影響,只要不同時運轉,根本沒有任何問題,所以完全可以排除兩套玄功相斥的原因,那又究竟是什么原因,才使得自己修為進展比別人慢了這么多?
玄門修真共有四個階段,分別是“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
四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最容易的,但越往后,則越是難如登天,非但需要先天資質,同時還要看后天造化如何,有的人窮其一生,也難以堪破煉氣化神的境界,是以終身與仙無緣。古往今來,能夠真正堪破煉虛合道,羽化成仙的人,屈指可數。
外面的夜,似又沉重了幾分,一塵深吸了口氣,繼續修煉玄功,使真氣流往全身百穴,逐漸進入了冥想。
但就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感到腦中劇烈一痛,在他的腦海深處,他像是感應到了一門完全不屬于自己的玄功,仿佛是被人強行施以神通灌入的,仿佛這就是造成他修煉阻礙的所在,然而這種詭異的感覺,卻又在頭痛后一閃即逝,再無任何痕跡。
與此同時,在天樞峰的掌門殿里,殿上兩排燭火隨風微晃,依約映照出六人臉上凝重的神色,殿首上正襟危坐那人正是掌門青玄真人,下方便是五位尊上,唯獨凌音不在。
沉默了許久,才見青玄真人緩緩開口道:“今日之事,師妹與幾位師弟,可已看出什么來?”
過得片刻,望橫峰玉衡尊上藏玄鏡才道:“凌音三年前所收那弟子,確有其天分,若非他今日出來胡攪一番,還不知如何收場,假以時日,此子必有大成,說起來,這也是我玄青之福,師妹當年確實沒有看走眼……”
“哼!”
不料青玄真人聽后卻是重重一哼,冷然道:“我說的是,藏鋒谷今日來的那兩人!你們今天也看見了,那兩人眼中可還有玄青門?”
見到師兄臉色冰冷,幾人都沉默不語了,過了一會兒,青玄真人才繼續道:“倘若當年凌音肯好好收個徒弟,我也不必……唉!”
藏玄鏡又道:“其實我覺得凌音那徒弟還是不錯的,盡管道行差了一些,但勝在悟性還不錯,不然的話,今天哪能從柳成風手里奪得玉如意?”
其余幾人都沉默不語,玄青門弟子一代不如一代,這是他們共同的心結,掌門師兄當年收了五個弟子,大弟子鳳簫吟,二弟子謝池春,三弟子眉間意,四弟子江南柳,最小的弟子凌音,此后便再也未曾收徒了,收徒一事便全交予了師妹和幾個師弟。
然而世事無常有,后來的幾百年,莫非是玄青氣運漸衰?竟然再也找不出天資卓越的弟子了,就天權峰離淵尊上一個夏孤云,天璇峰眉月尊上一個冷千雪,這兩名弟子還稍稍說得過去,其他的真是不堪一提。
玄陽峰的弟子百年來平平無奇,望橫峰的弟子也同樣如此,最后便剩天機尊上亦還真,本來以亦還真的本事,要出一個優秀弟子也非什么難事,可誰曉得他生性瀟灑不羈,平日里根本就沒怎么管過門下弟子。
青玄真人撫襟重重一嘆:“師弟師妹,難道你們忘了,昔日玄青門是如何過來的嗎?莫非等將來我們幾個去見了祖師,再過個幾百年,玄青門又要重蹈覆轍嗎?這次天門會武已迫在眼前……”
眉月道:“師兄不必嘆息,玄門收徒,本就講求機緣,當年音兒入門不也是如此嗎?況且我看霓裳天賦并不輸音兒多少,假以時日,必有大成。”
“罷了罷了。”青玄真人搖了搖手,續道:“此事先不提了,上次的事情,如何了?師妹與幾位師弟,可已有線索?近來那幾個魔宗已是動作越來越大了……”
殿上的氣氛,又變得凝重起來,許久后,一向沉默寡言的離淵尊上才開口道:“此天書絕不能重歸魔道手里,否則仙元正道難保,無論如何,絕不能讓那幾個魔宗的人率先找到……”
“光是說有什么用?三年過去了,你們有線索了嗎?”
青玄真人目光從下方幾人身上一一掃過,然而各人不是低頭便是鎖眉,最后青玄真人長長一嘆,眼神忽然變得有些銳利了起來:“非但不能讓魔道中人先找到這天書,而且……還不能讓藏鋒谷那幾派先找到!”
此言一出,下面五人臉色又是微微一變,眉月道:“師兄的意思,是藏鋒谷……他們也要去尋找這天書?”
這回算是熱鬧了,不止魔道中人要尋回他們的天書,現在居然連正道的幾大頂梁支柱也要去尋找,可究竟是避免此天書又重回魔道手里,還是自己也想一窺書中之法?或是挾天書以號令天下,又或是來爭這玄門之首的位置?人心難說啊!
青玄真人皺眉道:“想必師妹和幾位師弟心中均是清楚,如今那幾個門派,表面與我玄青同氣連枝,但實則……”話到此處,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各人都心知肚明。
三千多年前,與魔道祖師天心老祖那一戰,雖說不上全是玄真祖師之功,但若無玄真祖師最后耗盡仙元力挽狂瀾,如今的天下,哪里還有他們那幾個門派!
然而就在玄真祖師仙逝之后,那幾派非但不提玄門之誼,反而自個兒暗中恢復元氣,又加上當時玄真祖師下令封山,后來玄青門便更是人才凋零,一蹶不振,可就算如此,那幾派也不該越發將玄青門視若無睹,甚至兩千多年前“天門”成立之時,都根本沒有知會一聲玄青門,也沒有讓玄青門加入,對于一個昔日立下赫赫戰功的門派而言,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所謂“天門”,乃是兩千多年前,正道各派自發成立的一個仙道同盟,目的便是為了日后魔道再來侵犯之時,各派間能夠同心協力抗敵,而不是勾心斗角,然而當時,無論大小門派,都通知到了,但卻偏偏沒有他玄青門!
可說當時那幾大派,哪里還有一點昔日的玄門之誼?都怕玄青門東山再起,又搶了他們的地位,所以那次天門成立,沒有玄青門的名字。
奈何當時的玄青掌門人微言輕,門中又是人才凋零,有苦也難言,期間曾幾次申請加入天門,但都受到了那幾個大門派一次又一次的阻撓,最終到那一代掌門含恨而歿時,玄青門也未能進入天門。
自那以后,即便玄青門千年基業還在,但也早已是名存實亡,有誰還會與之來往?有誰還記得當年玄真祖師最后力挽狂瀾重創天心老祖?保得了這天下千年太平?
就這樣一直到六百多年前,青玄真人繼承掌門之位,將這千年恥辱時刻銘記于心,后來便有了大名鼎鼎的玄青七子,那時天門才終于發來了邀請,青玄真人自也不會拒絕,再到三百年前,七位尊上大敗魔道各派,才終于使得玄青門又回到了昔日地位。
可如今正值玄青門鼎盛之時,青玄真人眉間卻時常有著愁云籠罩,便是如今的玄青門,和當年玄真祖師執掌門派時太像了!
門中就只有他們幾個老一輩的支撐著,弟子們卻一代不如一代,再這樣下去,難免幾百年后又重蹈覆轍,反觀那另外幾派,不說其他,那藏鋒谷里的后輩,當真是人才濟濟,三年后的天門會武,玄青門若真是一敗涂地,那時還有顏面自稱玄門第一?
此刻殿上兩排燭火搖搖晃晃,隱約照見青玄真人眉心深鎖,臉上憂色深深,玄陽尊上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道:“既然如此,師兄,我以為當初封禁起來那本功法,未嘗不可讓弟子們再試試看,畢竟也是歷代前輩專研出來的,只要我們在旁謹慎指導,未必會……”
“住口!”
不待玄陽把話說完,青玄真人臉色忽然變得極是陰沉了:“我說過,那本功法誰也不許再碰,師弟難道忘了,當年正是因為……”話到此處,只見他深吸了口氣,閉上眼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殿上再次陷入了沉默,亦還真一向明人心意,道:“此霧還有此山解,師兄不必憂心。”
“罷了……”
青玄真人臉上愁云漸散,微微頷首道:“今日師妹與幾位師弟也累了,便先回去歇息吧,另外,方才我等之言,先勿告訴凌音,天書一事,我已經讓簫吟先去打探了。”
當然,他并非不信任凌音,反之正是因為凌音太過執著于正魔之別,許多事情過于執著,若說要去尋找魔道天書,只怕無論從哪方面來講,她都有所介懷,相反這件事若讓善于處事的大弟子鳳簫吟去辦,則是最好。
待幾人離去后,偌大的殿上又多了幾分清冷,過了好一會兒,后殿中才有兩個小道童走出來:“掌門尊上,藥浴已經備好了。”
半個月一晃而過,時已入冬,紫宵峰上又飄起了片片如夢似幻的白雪,這半個月下來,一塵修為仍然沒有什么大的突破,這一日卻是他去天樞峰修習玄青本門道法的日子了。
去天池的路上,一塵心中思緒反復,一來是看看玄青本門道法可否助自己修為突破,二來也看看三年前同拜入七尊門下那些師兄姐弟修為進展如何了,尤其是當初那個霓裳少女,不知她的修為道行,如今已到了什么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