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太難以回答,讓謝太醫陷入沉思之中。
太醫是大宋收入最高的郎中,也是最危險的郎中。
不為別的,因為他們醫治的對象乃是官家一家人及宮里之人。
醫治好了倒也沒有什么,但是遇到一個怪病難病就麻煩了。
更有甚者,把一些不是郎中之事也怪到郎中之事。
比如,這次官家乃是一個心病,但是偏偏要郎中來醫治。
什么是心病,當然是朝廷事情讓官家煩惱了。
郎中再厲害,也管不了朝廷,如何醫治,如何下手。
針對官家心病,太醫就只好讓官家休息,多多散心。
現在面對鐵面御史,這是一個極難對付的文官,就是官家也有些害怕。
“官家已經好了差不多,沒有大的問題。”謝太醫想了想,但是他話題一轉,“官家是心病,只有他對自己最為了解。”
他不敢把事情說得太死,萬一官家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是可要掉腦袋的。
洪天錫不禁打量謝太醫一眼,心里不禁罵道:“老滑頭。”
謝太醫看了洪天錫的表情,哪里不知他所想。
他也不惱,只是不停撫摸自己的山羊胡子。
“恭喜官家,不但看到空中花園,還看到自己行當,可喜可賀。”洪天錫上前,恭恭敬敬對著理宗一禮。
理宗知道洪天錫的表情,哪里不知對方所想,淡淡問道:“君疇,你也來喝茶?”
洪天錫心想,如果不是來喝茶,怎么會遇到官家。
“稟告官家,微臣正是喝茶。”但是此話不能說出,反而表情極為鄭重,“官家,既然身體已經安康,微臣鄭重請求上朝。”
該來的還是要來的,只是遲早而已,理宗心里想到,口里卻說著:“我明天上朝。”
“官家,微臣有奏章。”洪天錫一聽心里不禁大喜,立即從袖子掏出,“微臣彈駭秦檜大奸賊,大漢奸。”
洪天錫語氣極為憤慨,極為鄭重。
他仿佛心里有一團熊熊烈火在燃燒,一直燃燒三個多月,今天終于發泄出來。
他已經豁出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理宗打量他一眼,點點頭,對著董宋臣吩咐:“宋臣,收下奏章。”
董宋臣臉上的濃痰還在,極為怨恨看了洪天錫一眼。
但是理宗下令,不敢違抗,只得雙手接過收下。
洪天錫沒有料到理宗現在竟然口氣松動了,心里松了口氣,不明白今天為何竟然會這樣。
“君疇,官家出來散心,看了自己行當,心病已經治愈,中貴人也有功勞。”看到洪天錫臉上的茫然之色,急忙解釋,同時打了圓場。
他已經看出董宋臣一眼的怨毒,想到洪天錫雖然是鐵面御史,但是董宋臣畢竟是理宗貼身太監,能夠挽回就盡量挽回。
他一邊說著,一邊急忙向洪天錫不停使眼色。
董宋臣不但被洪天錫罵成奸佞,而且連噴三口濃痰,心里怨氣沖天。
聽到此話,他不由得看了牟子才一眼,眼里有感激之色。
牟子才雖然也阻攔官家出宮,但是只要有道理,他最后還是同意的。
哪里如這個洪天錫,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奸佞濃痰就來了。
其實洪天錫是問了原委,只能怪董宋臣見識少,沒有抓住重點,自己讓洪天錫產生誤會。
看到洪天錫如此賣直,董宋臣覺得洪天錫為了名垂青史,竟然拿他這個內侍下手。
內侍是什么,本身就是一個殘廢人。
你一個堂堂鐵面御史,欺負一個殘廢人是什么能人?
你如果想名垂青史,可以去彈駭謝方叔、徐清叟之流。
你如果把他們彈駭下來了,那個才是真正名垂青史。
他正在想此事之后,洪天錫已經向著他拱手一禮,喊道:“中貴人,中貴人。”
“哪個叫咱家?”董宋臣心里想著此事,讓人認為他對洪天錫怨毒之極。
洪天錫苦笑一下,看來董宋臣對自己怨氣確實不小。
“錫今日錯怪中貴人,特此道謙。”他又是拱手一禮,口里極為鄭重,“中貴人受到錫侮辱,請原路返還。錫決不躲閃。”
說完,錫把眼睛一閉,等待董宋臣的濃痰。
董宋臣沒有料到洪天錫向自己認錯,心里有些訝然。
想到剛才所受恥辱,他擦拭老臉,不禁大怒。
既然有這個機會,為何不報。
董宋臣咳嗽兩下,卻發現自己竟然沒有濃痰。
他眼睛一轉,冷冷一笑:“洪御史,這三口濃痰,暫且記下,他日償還。”
不知為何,董宋臣說出此話,覺得心里好受了許多。
畢竟這是鐵面御史,能夠得到他的道謙確實難得。
牟子才雙眼一轉,打了一個哈哈:“中貴人,君疇,吾等都是為官家效力,為大宋效力。只要一心為大宋,何必在乎內外之分呢?”
說完,牟子才又向洪天錫使了一個眼色。
牟子才覺得董宋臣剛才委曲,有意把他抬在前面,緩和一下兩人氣氛。
董宋臣更加訝然,沒有料到剛才得到洪天錫的道謙,現在又得到牟子才的尊重。
聽到牟子才之后,覺得看牟子才越來越順眼。
他是一個太監,又是一個殘廢人,心里格外敏感,遠遠比常人更加渴望得到尊重。
牟子才是一個起居郎,洪天錫又是大宋有名的鐵面御史,兩人一個對著自己道謙,一個對自己說好話,讓他心里也不禁有些飄飄然起來。
“正是,吾等是為了官家效力,都是為了大宋效力。”洪天錫點點頭,贊同了牟子才說法。
不過他還是有些清高,故意把內外兩字省略了。
聽到說與洪天錫、牟子才等同,董宋臣心里更加高興。
當然,洪天錫省略內外兩個字,他也聽出。
不過他能夠得到洪天錫此話,已經心滿意足。
畢竟,洪天錫說出此話,已經幾乎把他當同僚,相當尊重。
董宋臣一臉笑容,也贊同牟子才說法:“正是,吾等都是為了官家效力,都是為了大宋效力。”
理宗沒有說話,而是看著三人說話。
董宋臣替他擋住洪天錫的口痰,他一點也不覺得內疚。
作為一個貼身內侍,如果這一點覺悟,還不如一棍子打死算了。
他的覺得洪天錫這個鐵面御史真的過分,竟然對他的貼身內侍吐痰,不但吐了三口,而且還當著他的面大罵奸佞。
他的貼身內侍竟然是奸佞,那么他不是昏君了嗎?
洪天錫這些在指桑罵槐嗎,讓理宗心里怎么舒服,甚至懷疑他針對他而留得青史美名。
現在看到洪天錫竟然破例向著他道謙,那么顯然自己不是昏君。
看來洪天錫雖然是一個直臣,但是還是明白是非曲直的。
回到勤政殿,理宗不禁揉了揉額頭。
今天終于看到了傳說之中的空中花園,開了一回眼界。但是萬萬沒有料到,瑞國竟然喜歡趙平這個豎子。
趙平雖然對大宋一片忠心,但是他的實力太恐怖了,富甲天下,名動天下,還有一個強大的兵馬,已經具有藩鎮的實力。
但是大宋偏偏離不開趙平,至少暫時無法離開趙平。
如果沒有趙平在西縣拼命抵擋胡人的進攻,成都又必然受到胡人再次血洗。
想到這里,他一邊喝茶,一邊嘆息一聲。
胡人也是一個心頭大患,趙平也是一個心頭大患,最好兩個心頭大患同歸于盡最好。
但是萬一不能同歸于盡呢,這個又怎么辦?
不過趙平已經在西縣,不與胡人兩個正面沖突是不可能了。
趙平與胡人乃是長遠之計,但是秦檜這個事情必須解決。
如果秦檜此事不解決,他必然落入昏君之名。
董宋臣當然不知他所想,回到宮里把臉洗干凈,只是恭恭敬敬站在一邊,努力做到貼身內侍的職責。
看到董宋臣臉上濃痰盡去,理宗突然問到一個問題:“汝如何看待洪御史?”
“是一個直臣,但是也不是一成不變之人。”董宋臣想了想,老老實實回答。
理宗是不是昏君,董宋臣心里一清二楚。
理宗不是太宗一系,而是太祖一系,史彌遠為了控制官家,強行把他推上那個位置的。
因此,大宋其它官家相比,理宗的江山得來有一種天上掉餡餅的感覺。
既然這個位置來之不易,理宗自然小心翼翼,處事極為謹慎。
什么叫做謹慎,就是缺乏大氣。
理宗接到位置與高宗有些類似,都是遇到胡人瘋狂南下。
如果大宋還是以前那么富裕倒也沒有什么,偏偏大宋把一年稅賦三成還要進貢給金國。
金國掠去二帝,又占領北方,這是奇恥大辱,大宋因此與胡人聯合把金國滅亡,報了血海深仇。
雖然報了深仇大恨,但是遇到了一個比金國更加兇殘的胡人。
官家不得不啟用孟珙、余玠這些武將,來抵抗胡人的進攻。
看到孟珙一天一天坐大,為了避免前朝藩鎮的局面,官家及時解除他的職務,讓他閑賦在家。
董宋臣猜想,孟珙是這個下場,可能余玠與趙平也是這個下場。
趙平如果識相,官家極有可能讓他改姓,把瑞國公主許配給他,既滿足了公主的希望,也滿足了趙平當一個富甲天下的富翁的愿望。
只是趙平非同常人,不但是進士,而且名動天下,富甲天下,還有一支兵馬,已經具有藩鎮實力,事情比較難辦。
謝方叔把持朝政三個多月,沒有料到官家終于親政。
他只得一邊向官家祝賀,一邊不甘心把手里大權交出。
次日,理宗上朝,頒布兩個圣旨。
其一,剝奪秦檜一切封號,下旨為大漢奸、大奸臣,對秦府進行抄家。
其二,封劉全為從九品的散官文林郞,理由是修建了空中花園。
其三,下令修建鄂王廟,內庫拿出一部分,民間籌集一部分。
聽到第一個圣旨,洪天錫終于松了口氣。
經過他的全力彈駭,還有太學生公車上書,官家終于承認秦檜是大漢奸、大奸臣,讓洪天錫的彈駭終于修成正果。
但是第二個旨意他就不明白,官家為何封修建空中花園的一個匠人為散官。
他在下值之后,找到牟子才問道:“存叟,官家為何一個匠師為散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