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英自己都忘記了,這雪,下了有多久,幾乎每天清晨,他都能看到,身邊的室友,有人被生生凍死。
同時,他也發現了脖子上掛著的平安符的神奇之處,每當他感到寒冷之時,平安符便會散出陣陣暖意,這暖意可以瞬間流便全身,即使他再冷,也可以安然度過。
知道平安符的神奇之后,沐英對程翎,不由得有了一種陌生感,好似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看透這個老人一般。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木雕的存在,沐英對自己妻子的擔心,也略少了一些。因為在自己成婚和兒子出生之時,程叔同樣送給了他們一個平安符。
他相信,只要他們不把這平安符摘下,那么也定然會與他一樣,不會被凍死。
只不過,隨著時間的度過,望著那好似永遠也清理不完的雪,沐英的心,再次涌現絕望。
天空的雪,雖說小了,但卻始終毫不間斷的落下。
在這段日子,已經有很多凡人,偷偷的逃走,他們想要逃到南方去,哪怕放棄一切,只要能活著,那么就有希望。據說,南方的天空,現在沒有下雪,女同正常的春季一樣,萬物復蘇,陽光明媚。
清晨,沐英第一個蘇醒,他從木板床上爬起身子,在他旁邊,睡著一條街上的周家二兒子,小伙子二十多歲,正是壯年時候,平時干活,與沐英二人總是分到一組,時常幫著多干一些。
這是一個純樸的孩子,沐英推了他一把,但立刻目光怔住了,他望著周家二兒子,右手顫抖的放在其口鼻之上,隨后慘笑一聲,自語道:“死了......”
在剛才他推去時,已然現,周家二兒子的身體,頗為僵硬,此時沐英的眼中,流下兩橫淚水,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抱著頭,蹲下身子,痛哭起來。
他想家,想念妻子,想念兒子,想念程翎,想念酒樓,想念昔日的溫暖。
此時,陸續有人爬起,怔怔的看著沐英,緊接著,立刻現在這房舍之內,一夜之間,凍死了五人!
每個人,都沉默了,許久之后,在房舍外,傳來一句喝聲:“都出來了,干活,誰要是偷懶,直接扔到雪里凍死。”
房間內有人輕嘆一聲,緩緩的走了出去,他們一個個已經雙眼茫然,面黃肌瘦,這幾個月的清雪,開始時食物尚且管飽,但越是往后,食物便越少,現在,他們的體力,已經明顯跟不上了。
沐英還是抱著頭,蹲在地上痛哭,一個與他較好的中年漢子,上前拉起了他,低聲道:“沐英,走吧,只要還活著,就會有希望。”
沐英被他拉起,望著躺在通鋪上一動不動的周家二兒子,眼淚,再次流了下來。
出了屋舍,頓時寒風撲面,沐英身子一冷,但就在這時,他胸口的平安符上,傳出陣陣暖意,驅散了寒冷。
沐英摸了摸胸口,望著四周陸續從房屋內走出的人們,他一咬牙,決定逃走。他要找到妻子,然后二人離開此地,去南方,重新度過余生,等這里的雪災結束了,再回來。
深夜,當所有人都睡下之時,沐英悄悄的爬起身子,打開房門,被寒風一口欠,他身子立刻一抖,一咬牙,鉆進風雪之中。
四周有的軍隊駐扎,只是,對于逃走的百姓,他們不聞不問,因為在這樣的風雪時日,留在這里,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但若是離開,則只有死路一條。
于是,除了在初期這些軍士還看守之外,到了后期,基本上,順其自然,若是想要去尋死,總不能攔著是吧。
沐英頂著風雪,慢慢的行走在雪原之上,天下雖大,但他卻有種無處容身之感。深夜,寒風更重,沐英正行走間,忽然被腳下東西絆倒,他身子摔倒的瞬間,忽然倒吸了口冷氣,只見絆倒他身子的,并非旁物,而是一具凍僵的尸體。
這尸體顯然剛死沒多久,所以并未被大雪淹沒,而只是覆蓋了一層薄雪,沐英的臉,倒下時與那尸體醬紫色的面部距離極近,甚至他的呼吸,都可以吹到尸體臉上。
呆了一下后,沐英驚呼,連忙爬起身子退后,但緊接著,他再次被絆倒,沐英內心升起陣陣寒意,他仔細的看了四周一眼,只見在這里,有著無數尸體......
沐英只是個凡人,妻兒的思念,周家二兒子的死亡,對于未來的絕望以及此時的驚嚇,讓他整個人,徹底崩潰了。
他蹲在雪地上,再次痛哭起來。
許久之后,沐英忽然感覺身子一暖,緊接著,一只溫暖的手掌,按在了他的頭上,輕輕的拍了一下。
“沐英,不要害怕。”
沐英轉過身,怔怔的望著身后不知何時出現的一個老者,因為雪地的反射,依稀看清了他的容貌。
“程叔......”沐英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程翎看了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沐英的臉上,輕輕的點了點頭,微笑道:“好了,程叔來了,就不用害怕了,走,我帶你去見媳婦和兒子。”
沐英此時,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程翎的形象,瞬間偉岸起來,從第一次見到那位青年,到如今的垂暮老者,仿佛就沒有變過,只見程叔抓著他,不斷往回跑,腳下的步伐甚至比自己還輕快。
約摸過去小半個時辰,兩人就回到雪城自家酒樓前,沐英掃了一眼,差點嚇了一跳。
酒樓的大門前蹲著一只碩大的白虎,白虎的背上還騎著一個小女孩,而在白虎右側,自己的媳婦和兒子正相擁著站在一旁瑟瑟發抖,像是被冰雪凍的,又仿佛是被白虎給嚇的。
程翎看了沐英一眼,又遞給他一大袋仙幣,說道:“去吧,帶著妻兒離開這里,去往南方,我讓小白送你們一程,不要怕,它不會傷害你們的。”
楚恬一聽,立馬乖巧的從小白背上爬了下來,又讓它匍匐在地,方便沐英等人上去。
沐英恍惚之間,感覺自己像做了一個夢,夢中看見了程叔,不僅他安然無恙,竟然連自己的妻兒也一同帶來了,也不知從何處尋得。這還不止,臨走之前還給了一大袋仙幣,足夠他們買下好幾座酒樓了。
到最后,也不知怎么的就帶著妻兒一起上到白虎的背上,隨著那小女孩一聲哨響,跨下白虎便朝著南方疾馳而去。
日復一日,直到天上再看不見飄雪,氣候也漸漸溫暖起來,他這才醒悟過來,問道:“媳婦,你和兒子是怎么回到酒樓的?”
媳婦說道:“我也不知道,就在前幾天,我還住在清雪的宿舍當中,可突然間見到了程叔,他帶我找到了兒子,之后又帶我回到酒樓。”
沐英沉默片刻,抬頭看向天空,許久之后才嘆了口氣。他知道,這一切都不是夢,而是真實的。拉著妻兒,朝著北面跪下,重重的磕了幾個頭,心中默默說道:“程叔......謝謝......”
自此,沐英一家繼續往南,到后來總算尋找到一座城池,度過了他的余生。一直到臨死,都無法忘記那看著他長大的程叔,只是,他此生,再也沒有機會,可以看到程翎......
待沐英等人消失許久后,楚恬才問道:“程爺爺,這就是你在雪城牽掛的人么?”
程翎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說道:“是的,我與他三十多年因果,今日總算了卻了。想想初見之時,他只是一個孩童,一轉眼,就娶妻生子,步入中年,再往后,便只能安靜的離去。”
“無論是誰,都逃不過生死循環,如同之前看到那些被凍死的凡人一般,即便現在不死,再過十年、二十年,又或者更久,終會死去......世間之事,始終難逃生死,莫非這就是生死大道......”
楚恬聽了似懂非懂,只是眨巴著一雙大眼睛,疑惑的看著程翎。
片刻后,程翎才醒悟過來,啞然失笑,這生死之間的感悟,豈是她這小女孩能理解的?搖了搖頭,說道:“來吧,程爺爺答應過你,帶你看盡山河湖海、花鳥蟲魚,我們這就出發!”
“好啊!”楚恬雀躍道,可很快又看了沐英等人離去的方向一眼,不舍問道:“可小白怎么辦?我們走了,它會不會找不到。”
程翎哈哈一笑,說道:“放心,無論你到天涯海角,它都會找到你的。”
楚恬這才放心下來,一老一小,踩著厚厚的積雪,緩緩前行。
程翎沒有選擇南方,多年之前曾經游歷過一次,這一回,他想著往西方而去。
雪城周邊,并沒有離開裂縫的籠罩范圍。因此,這一路上仍舊只能看到滿天的飄雪,還有那些繁忙的清雪百姓,以及凍死在路邊的尸骸。
沿路上,也有一些軍士想抓程翎他們去清雪,可每次都被他三拳兩腳的解決了。
一路上,見到越來越多的尸骸,也見慣了生死。這一刻,程翎對生死意境,忽然又多了一番體悟。
何為生......何為死......這個問題,久久在腦海中回蕩。
有死,必然也有生,偶然間,他看到那些在雪地中頑強生長的花草,基本上所有的植物都被冰雪的肅殺給淹沒,但卻仍有一些,憑著自身的頑強,讓原本的死意漸漸消散。
夜深人靜之時,他的耳邊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之聲,就在那冰冷的房舍當中,一群清雪的婦女迎接了一個新的生命。雖然條件極差,朝不保夕,但她們的臉上仍舊露出了嬰兒新生的笑容。
程翎靜靜的在門外聽著,不知不覺間,嘴角也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才是生死的真諦,在于生生不息,也是人生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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