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實在太過謙遜,江湖中人行走四方,向來不以年齡大小排資論輩。”
魁梧漢子笑著搖頭,不由得心生慚愧。
“倒是鐵牛白白來到這世間二十幾年,若論起通達事理,竟還不及掌柜的一半。”
“鐵牛哥謬贊了,在下不過一介寒門布衣,農家子弟。哪會曉得這些為人處世的大道理,不過是口齒較為伶俐些罷了。”
兩人相互寒暄數句,不覺已過去半盞茶的功夫。
“掌柜的,聽聞酒樓中大小伙計皆喚您公子。若不嫌棄,鐵牛便也如此稱呼,不知您意下如何?”
魁梧漢子試探著開口詢問,言語間處處小心謹慎。
“鐵牛哥較在下年長數歲,小弟理應以兄長相稱。”
“公子來公子去,既不合乎規矩,又顯得生疏拗口。”
少年沖著眼前人影淡然一笑,語氣平穩謙和。
“不過區區一個稱謂而已,鐵牛哥若嫌麻煩,盡管直呼姓名便是。”
“這怎么能行?”
魁梧漢子眉頭微皺,連忙開口反駁。
“不如……”
“公子若不介意,鐵牛便斗膽叫上一聲小兄弟。”
“小兄弟?”
少年頓時一愣,口中隨之低語呢喃。
“鐵牛只是突發奇想,順口胡言,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不待少年開口回應,魁梧漢子自先變了臉色,忙不迭吐出一道聲音。
“要我看,這個稱呼再為恰當不過。”
少年微微頷首,沖著鐵牛會心一笑。
魁梧漢子眼見如此,這才暗自松了口氣。
“鐵牛哥,不知昨日你口中的老伯患病,可是確有其事?”
少年心中雖已信了八分,卻仍舊不敢篤定。
魁梧漢子聞聽此言,不由得發出一聲長嘆,神色陡然間落寞下來。
“此事說來話長,確實未曾欺瞞小兄弟。”
二人正說話間,忽然聽得門外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娃子,老先生到了!”
房門吱呀作響,三道人影接連邁步走入。
“鐵牛哥,這位黃老先生,便是我要向你引薦的名醫。”
少年笑著走至老者身邊,轉身面向魁梧漢子開口介紹。
“晚輩鐵牛,見過黃老先生!”
聽聞眼前之人便是少年口中的名醫,魁梧漢子瞬間正色肅立,沖著老者欠身施禮。
“年輕人,不必如此客氣。
“老朽不過是行醫多年,還算有些治病救人的本事。”
“至于名醫二字……”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承蒙小俠客抬愛,老朽卻是愧不敢當。”
少年聞言,亦是笑而不語,并未再做任何解釋。
他深知老者為人謙遜,素來不喜這些虛名俗譽。
“大家都別站著了,趕快坐下說話!”
少年一邊招呼著眾人落座,一邊邁步走向門口處。
“啊~呀~!”
不待房門閉合,只聽得少年口中猛地爆出一聲驚呼,接連退后數步。
“耗子哥,你在這兒杵著干嘛!怎么不進去?”
少年一臉郁悶看向身前垂頭喪氣的灰黑色人影,不停上下拍打著胸脯。
“快進來吧!別耽誤了正事。”
不待灰耗子開口回應,卻見少年一把拽住其身上衣袖,頭也不回走入房中。
“耗兒爺!”
鐵牛耳聰目明,早已注意到門外的動靜。
一見灰耗子被少年拽了進來,趕忙起身賠笑,面露歉意。
“耗兒爺,昨日之事是鐵牛多有得罪。”
“您若是覺得還不解氣,盡管動手發泄。”
“鐵牛心甘情愿,絕無二話!”
魁梧漢子并不知曉眾人定下的賭約,自然也不會清楚灰耗子滿面愁容的緣由。
方才又聽得少年一番胡扯,竟果真以為是昨日下手太重,這才招致如此后果。
“鐵牛兄,你不必如此自責,這事兒跟你沒多大關系!”
石頭沖著魁梧漢子擺了擺手,嘴角一抿,忍不住笑出了聲。
“有些人非要搞什么花里胡哨的名堂,最后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落得個兩手空空哦!”
“兩手空空?”
魁梧漢子撓了撓頭,一臉的不明所以。
“鐵牛哥,你接著說說老伯的病情,不用理會這些。”
少年沖著石頭使了個眼色,趕忙開口岔開話題。
話音未落,便見魁梧漢子眉頭微皺,眸中再度生出一抹憂愁。
“老先生,您可曾聽聞有這樣一種病癥?”
“口不能言,目不能視。每至月初月末渾身浮腫,痛苦不堪,卻又并無性命之憂。”
“哦?”
老者聞言,不由得輕咦一聲,目光中滿是驚詫。
“這世上竟還有如此稀奇古怪的病癥?”
卻見魁梧漢子苦笑著點頭,接連發出數聲嘆息。
“我們兄弟幾人前前后后找了無數名醫問診,又試過各種民間土方,天材地寶。”
“奈何此病太過罕見,始終無法根治,只能靠著恒錦商會定期送來的藥品緩解痛楚。”
“恒錦商會?”
少年頓時面露疑惑:“他們如何會知曉老伯的病痛?”
“此中緣由,頗為復雜。”
“即便長話短說,恐怕也要費上些許功夫。”
魁梧漢子神色晦暗,似乎心懷難言之隱。
“實不相瞞,我兄弟幾人自幼無父無母,孤苦伶仃。”
“全憑老伯省吃儉用,以一己之力將我們這群娃子撫養成人。”
“什么?”
此言一出,眾人皆面露驚詫,目光中錯愕不已。
“老伯家住青州城郊,年輕時靠著身強力壯,有把子力氣,常年從山上砍伐木柴,挑揀到城中販賣。”
“我們兄弟幾人亦并非血脈相連,不過是自幼雙親盡喪,或是被家中拋棄在外,身世同樣凄慘罷了。”
魁梧漢子語氣輕顫,似乎勾起心中那番不為人知的酸楚。
“那時候,山上樹木繁茂,又無人管轄。”
“城里大戶人家看中老伯品性憨厚,整日里生意不斷,經常供不應求。”
“老伯家中就他獨自一人,平日里又樸素節儉,故此攢下了不少積蓄。”
“我們幾個娃娃整日漂泊在外,靠著沿街乞討勉強填飽肚子。還要受人臉色,不時被那些地痞流氓欺凌羞辱。”
言至于此,只見那魁梧漢子雙拳緊握,目光越發凌厲。
“鐵牛哥,不想你還有過這般經歷。”
少年輕嘆一聲,伸手拍了拍鐵牛肩膀。
“后來呢?”
“你們又是如何遇見了老伯?”
卻見鐵牛長出了口氣,繼續娓娓道來。
“一日送柴歸來的途中,老伯偶然間撞見我們幾個娃娃被人毆打。”
“呵,這他娘狗日的世道,富人吃喝享樂,窮人豬狗不如。”
“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一個肉包子而已,人心丑惡,正是如此。”
“老伯心善,將我們出手救下,掏錢賠付給店家。”
“誰料那肥頭大耳的黑心掌柜,竟一開口就要了一百文銅錢,還大言不慚叫嚷著是按人頭計算。”
“老伯向來不擅與人爭辯,只得接受了這無理要求,又在周圍眾人的冷嘲熱諷中將我們帶回家里。”
鐵牛語氣微頓,眼角隱約泛起淚光。
“一百文銅錢啊!我至今仍清楚記得,不敢忘卻半分。”
“那時候,整整一大捆上好的木柴也才不過五文銅錢而已。”
“二十捆木柴,老伯辛苦數日的血汗錢就這般打了水漂。”
“再后來啊……”
“再后來我們兄弟幾人便留在了老伯家中,輪流幫著他上山砍柴,打理家務。”
“現在想想,幾個娃娃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干出多少活計?”
“老伯從來不忍心讓我們吃苦受罪,說是上山砍柴,實則清閑得很。不是躺在青石上一覺睡到天黑,就是追著蝴蝶胡亂戲耍上一日。”
“沒有哪天是正兒八經地砍上些木柴,恰恰相反,還時常因為粗心馬虎,凈幫了些倒忙。”
卻見魁梧漢子嘴角微揚,不覺間浮現出一抹笑意。
“那段日子,生活雖然過得清苦些,卻是難得的無憂無慮。”
“再也不用看人臉色,再也無需受人欺凌。”
“我們這些生來不幸的娃娃,頭一次感受到了家的感覺,感受到了吃飽穿暖是何等滋味。”
“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天過去,我們這群娃娃也都長成了大小伙子。”
“后來不知為何,官府下發了公文通告,封山閉路,再不許樵夫上山砍柴。”
“老伯十數年如一日將我們拉扯成人,家中積蓄早已花得一干二凈,時常入不敷出。”
“這下子又丟掉了賺錢的門路,無異于雪上加霜。”
“我們兄弟幾個眼見老伯整日里唉聲嘆氣,又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
“思量再三,干脆牙一咬,心一橫。打點好行裝,又同鄰居老大爺打了聲招呼。趁著老伯午夜熟睡,悄悄溜出家門,前往青州闖蕩。”
鐵牛言罷,沖著眾人淡然一笑,神色中滿是回味。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立事不曉父母恩。”
“身無分文,又沒有什么太大的本事。想要在短時間內尋摸出一條賺錢的門路,談何容易!”
“這一路走來,給人家當過伙計,端茶倒水;替官府出過苦力,搬磚運瓦。”
“汗珠子掉地摔成八瓣,再苦再累,也得咬牙受著,不敢有半分松懈。”
“人人都指望著能有天上掉餡餅的美差事砸到自己頭上,又無非是白日做夢一場空。”
“窮歡樂過后,還得接著埋頭苦干,養家糊口,也不過是想想而已。”
鐵牛言語間意味深長,神色亦漸漸舒緩。
“就在我們兄弟幾人打算聽天由命,順其自然之時。”
“一個天大的餡餅忽然從天而降,將我們幾個砸得暈頭轉向,如夢如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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