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十三被這個莫名其妙的白凈公子哥兒,一句話給搞得有點懵。
什么?睡地上?
這又是搞什么幺蛾子?
在奴窟里時,生存的條件極其惡劣。大家都睡在硬石板床上,沒有鋪蓋卷,沒有被子,冷的時候頂多鋪墊點兒枯草皮子。
但至少,大家都是如此,沒有什么分別。想要睡在哪里,就睡在哪里。
只要運氣夠好,你還可以搶到完全避風的地兒。
但是搶歸搶,沒人會要求別人再把位置讓出來。
迫使他人讓出位置,或食物。在奴窟里是被視為一種危及性命的挑釁行為,容易引發生死之戰。
奴隸們不能輕易受傷,所以很少會有人有那個膽量,敢冒險挑釁別人。
此時,奴翎泰站在奴十三很近的位置。
奴十三暫緩了鋪床,他直起腰來,轉身看向奴翎泰。
這么近的距離,被這么直接的,充滿敵視的目光所凝視。
奴十三的本能在蠢蠢欲動。
奴窟里的時光,教會他的生存法則是,千萬不要在非常近的距離中,將自己的野心、敵意、和脆弱暴露給別人看。
那樣會被別人當成致命威脅或獵物,會被迅速干掉的。
在奴窟中,面對著對自己有敵意的人,快速清除掉他,是唯一的,也是一勞永逸辦法。
所以,奴隸們彼此之間會盡量保持距離,不會輕易的用目光直視別人和別人的食物。
此刻面對奴翎泰的敵意,奴十三有一種想要迅速擊殺他的本能沖動!
但是,他忍住了。
這里不是奴窟,奴十三也不再是奴隸。
奴窟中,殺死一個奴隸,就像殺掉一條狗一樣容易,沒人會追究。
但若是在這里殺掉一個三代或四代奴兵營后裔的話,將會面對他們宗族永無止境的報復,這將是一個大麻煩……
況且,奴塵已經告訴過奴十三了,外面的世界,不比奴窟,講究的是合作共贏。
他要試著聽從奴塵的教誨,學著當一個奴兵,學會忍讓、不要得罪人。
在成為強者之前,夾著尾巴做人。
奴十三凝視著眼前的奴翎泰,用低啞的聲音應道,:“方才那位文康大哥讓我住在這張床上,并沒有讓我睡地面。”
他說話的嗓音,不僅讓近在咫尺的奴翎泰皺起眉頭,也讓其他人心頭感覺到異樣。
如果單單聽這嗓音,而不看奴十三本人的話,根本不會猜到他是個與奴梁棟等人年紀相仿的年輕人。
而更像個經歷了風雨滄桑的老成之人。
奴翎泰冷冷一笑,言道,:“真是搞笑!你居然拿奴文康的話語壓我,以前在街城胡同里時,我可是經常戲弄他的……”
“翎泰!”
奴翎泰話還沒說完,就被躺在最里頭那張床上的奴梁棟給出言喝止住了。
奴翎泰聽到后,雖然不怎么服氣的樣子,但冷哼一聲后,就不再言語。
此刻,奴梁棟從床榻上下來。
他手指間,一邊耍弄著那把精致的匕刀,一邊緩緩地走了過來。
奴翎泰見狀,向一旁稍稍退開一點,為其讓開一個空間。
奴梁棟走到奴十三面前。
他的個頭,要比奴十三略高一點。此刻臉上掛著一抹痞氣的微笑,他俯視著奴十三。
奴十三默默地瞥了一下他手指間緩緩耍弄刀花的匕首,又抬起眼睛,看向奴梁棟的臉。
偷偷緊繃了下身上的筋肉,為最壞的打算做好應對的準備。
此時,坐在床中間的奴成生瞇著小眼睛瞅著他們。
躺在床上的奴谷豐蹙著八字眉觀察著奴梁棟的動向,也關注著奴十三的反應。
坐在床沿兒上的奴亦風依舊保持著那抹微笑盯著兩人。那副猥瑣模樣,總是給人一種,不是在看熱鬧,就是在去看熱鬧的路上。
立在奴梁棟旁邊的奴翎泰,依舊冷冰冰的看著奴十三。
被這樣的一伙子人圍著看,奴十三感覺很奇妙。
他還是人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怪事情。
雖然很明確的遭受到了敵意,但是卻遠遠沒有到達需要決定生死的程度。
明明覺得很不適,卻不能任意施展拳腳,將那令自己產生不適的來源,痛痛快快地鏟除掉!
他此刻就像是一頭原本習慣了殺伐果斷的孤狼,被猛然圈養在一群家養的狗里。
要時刻忍受著對自己狂吠不絕的小狗們,卻又被人告知,不要輕易向這些狗露出自己的爪牙。
壓抑著殺機的同時,還要防備著這群煩人的狗,會趁他不注意的時候,撲上來咬上一口……
總之,這種感覺,很不爽。
奴梁棟痞里痞氣的俯視奴十三,奴十三則默默地回視著他。
帳篷里的空氣,都仿佛靜止住了。
良久之后,奴梁棟對奴十三說道,:“你應該還記得文康大哥說過,要讓我當這頂帳篷的五人長的吧?”
奴十三盯著他,默默地點頭,吐出三個字兒:“我記得。”
“嗯,記得就好!”
啪的一聲,奴梁棟將手里的刀花停頓,小刀的刀尖對著奴十三比劃了一下。
“那你就得聽我的話!現在,我要你睡在地上!”
奴梁棟此言一出,奴翎泰看著奴十三,臉上的冷笑更濃。
坐在床中間的奴成生瞇著小眼睛瞅著他們笑了。
躺在床上的奴谷豐八字眉一抖,眼睛一邊觀察著奴梁棟,一邊關注著奴十三的反應,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
坐在床沿兒上的奴亦風依舊保持著那抹微笑盯著兩人,但其眼神里卻泛起一抹嘲諷的光芒。
再次被要求睡在地上,還是這位奴塵大人特別交代過的,不要輕易得罪的梁棟,發了話。
于是,奴十三開始在心頭認真的考慮睡地面這個建議。
他以前連硬石板的床都能睡得。地面,當然也能睡得。
如果自己睡地面,就能打消對方對自己的敵意,從而搞好關系的話。
奴十三并不介意睡在地上。
略微想通了這一點后。
他轉過身去,將鋪到一半的鋪蓋卷,重新卷起來,抱在懷中。
然后看向奴梁棟,用低啞的聲音問道,:“不知棟哥要我睡在地面上的哪個位置?”
奴梁棟沒想到眼前這個小麥色皮膚的小子,這么容易就屈服了。
面對刁難,此人似乎沒有一點怨言。只是面對著奴翎泰時候,提出過一句質疑的話語而已。
奴梁棟對著下地面隨意一指,說道,:“就這兒吧。”
抱著鋪蓋卷兒,奴十三彎腰在指定的地面上把鋪蓋放下,然后仔細地展開,鋪好。
他鋪展鋪蓋的樣子,莊重而認真,絲毫看不出敷衍。
就仿佛,真的打算在這塊地上長久的安家立業似的。
這模樣,讓奴翎泰,奴成生,奴谷豐,奴亦風都嘻嘻哈哈的笑瘋了。
但奴梁棟見狀,卻略微蹙眉。
他覺得這小子實在是太冷靜了,面對羞辱,冷靜的就像是個局外人!
這不是奴梁棟想要的結果,他想看到的是被羞辱者,氣急敗壞,羞惱萬分,卻又無可奈何樣子。
此刻,奴十三將奴兵服的外套脫下來,仔細地疊整齊,放在床鋪的一處。
然后他穿著件破掉的舊衣服,在鋪好的鋪蓋上躺了下來。
這件舊衣服是他從奴窟里穿出來的,在溫泉湖里洗澡的時候,也順便把這件舊衣洗了洗。
雖然沒有異味兒了,但實在是舊的厲害。
有潔癖的奴翎泰見之,迅速皺起眉頭,捏著鼻子,厭惡地走開了。
奴梁棟盯著躺在地面床鋪上的奴十三看了半晌后,然后若有所思的慢慢耍著刀花,回到自己的床上半躺了下來。
其他的人,此刻都百無聊賴地待在自己床上。
他們向睡在地上的奴十三,投去玩味兒的微笑。
奴谷豐半躺在床上,挑動著八字眉,俯視著奴十三,高聲叫喚道,:“喂!小子,你叫啥名字啊?”
躺在地面床鋪上的他,用低啞的聲音淡淡地回應道,:“奴十三。”
“什么?奴十三?怎么是三個字兒!?”
奴谷豐從床上一下子坐了起來,:“我聽說,奴窟里的奴隸除了奴姓之外,只能有資格取一個字兒的名字的,你怎么能叫奴十三呢?!”
奴十三并不怎么了解奴族取名字時的學問。如今奴窟里的奴隸們出頭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所以他們對于子孫后代們名字叫什么,也沒那么多講究了。
面對奴谷豐的疑問,奴十三用低啞的聲音,淡淡地回答道,:“因為我是第十三代奴隸,所以叫奴十三。”
奴谷豐輕蔑一笑,言道,:“我們的三個字兒的名字,可都是繼承于自己的父輩!你倒好,剛從奴窟里爬出來,就用三個字的名字!你何德何能啊!?”
隨后他向靠門口那張床上的奴亦風問道,:“你爹是從奴窟里出來的,名叫奴亦,所以你才叫奴亦風的對不?”
亦風聞言皺了一下眉,顯然是不想將話題轉移到他身上來,但其臉上依然保持著微笑不減。
含含糊糊地言道,:“我也不太清楚呢!……”隨后他指了指地上的奴十三,說道,:“這里不是有個現成的奴隸么?你們問他吧。”
奴谷豐見狀,對奴亦風輕蔑一笑,似乎還想奚落他幾句的,但此時又不想將矛盾的點從奴十三身上轉移開,于是只好張了張嘴巴,卻沒說話。
此時奴成生也不逗蛐蛐了。他雙手抱膝,坐在床上,笑了笑,將話茬接了過去,言道,:“不用問。他既然從奴窟里出來的,叫奴十三的確不妥當。這容易讓人誤會他是從哪個大族出來的子弟呢!”
奴亦風連忙笑著附和道,:“對!他叫奴十三不妥當!……”
躺在地面鋪蓋卷上的奴十三,靜靜地聽著那幾個人,為了自己的名字而爭論不休。
心頭卻覺得可笑。
名字只是個代號。
叫什么都無所謂。
他連自己真正的姓氏,“龍”,都沒打算去用。
此時,又何必糾結于一個奴姓呢?……
幾個人爭論了半晌之后,奴梁棟終于發話了。
“奴十三這個名,的確不妥!”
他翹著腿,半躺在床上,斜眼看著奴十三,痞氣一笑,言道,:“以后,你就叫奴三吧!”
眾人聞言都笑了,附和道,:“對!對……奴三這個名字好啊!”
“嗯嗯,這個名字跟他很配!”
笑罷了,五個人將目光投向奴十三,都想看看,名字的使用權被剝奪的他,接下來會有什么反應。
然而,奴十三的表現卻讓眾人很失望。
此刻躺在地面床鋪上的他,用低啞的聲音,平靜的開口應了句,:“奴三多謝棟哥賜名兒。”
眾人嗤笑一聲,覺得有些無趣。
奴梁棟遠遠地看著奴十三,目光微閃。
良久之后,他把那把精致的小刀收回刀鞘里,然后把它放到枕頭底下。
從床榻上起身,伸了個懶腰。對奴十三高聲喚道,:“奴三!你過來!”
躺在地面鋪蓋上的奴十三聞言,略微皺了一下眉。
不知道對方又要搞什么鬼。
但為了如奴塵所言,跟這群奴四代、奴三代們搞好關系,他只能強迫著自己,勸著自己,多擠出點兒耐心。
奴十三從地面鋪蓋卷上站起身,走到奴梁棟床榻邊。
用低啞的聲音問道,:“梁棟哥有何吩咐?”
奴梁棟遙遙地指了指靠近帳篷門口的角落位置,說道,:“去把我的夜壺拿來,我要撒泡尿!”
梁棟開了這么一個話端后,頓時讓其他人也來了興趣。
奴成生,奴谷豐,還有門口的奴亦風紛紛譏笑著看著立在梁棟榻前的奴十三。
只有奴翎泰蹙眉,他說道,:“外頭有茅房你不用!干嘛非得在帳篷里撒尿?多熏人!!”
梁棟將自己那張痞里痞氣的臉一沉,:“我樂意!你管的著么?不愿意住在這里,你可以搬走!”
奴翎泰有潔癖,自然是不喜歡別人在自己住的地方撒尿了。
但是,又沒辦法扛得住比他還混蛋,還囂張的奴兵四代后裔奴梁棟的不講理,無賴的性情。
所以只能被氣的臉色發白,側過身去,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奴梁棟可能意識到自己的蠻橫無理略微開罪了些兒奴翎泰。
于是緩和了下口氣,說道,:“外面這么冷,出去撒尿不凍雞兒嗎?”
言罷,他對奴十三吩咐道,:“快去,把夜壺給我拿過來!”
給人拿夜壺,這還是頭一次。
但是為了能跟他們搞好關系,以后一起組隊做任務,賺靈石。
奴十三決定聽話,去拿。
他轉身走到靠近門口的角落里,看到沿著帳篷的墻根兒處,排列著放了四個夜壺。
五個人卻有四個夜壺。想必是那位有潔癖的奴翎泰從來不用夜壺在帳篷里撒尿的。
“靠左邊那個,帶紫色花紋的,是我的夜壺!你快拿過來,我都要憋不住啦!”
立在四個騷氣轟轟的夜壺前的奴十三,聽到身后奴梁棟在大喊大叫。
于是他按照其言,俯身把那個靠左邊的,帶紫色花紋的夜壺端在手上。
然后走回到奴梁棟的床榻旁邊,將夜壺放在地。
接著,就準備轉身離開,好讓其方便解手。
“慢著。”
奴梁棟出言叫住了想要回避開的奴十三。
奴十三回身。
梁棟盯著他,瞪大眼睛問道,:“你不給我把夜壺端起來,老子怎么尿啊?”
此言一出,就算是一直都表現的極為平靜的奴十三,眼神里也不由的閃出一道冷芒。
帳篷里的其他人立即沉寂下來。
他們都在觀察著奴十三的底線究竟在哪。想要看看,從奴窟里走出來的家伙,他尊嚴到底能卑微到何種地步。
蒙在被子里的奴翎泰,也偷偷的掀開被角兒,想要瞧一瞧這百年難遇到一次的好戲碼。
接下來的結局,究竟是奴十三忍不了侮辱,奮起反抗,然后大家就有理由把他群毆一遍,打到服氣為止。
還是他忍下來了,永遠做一個有趣的笑柄呢?
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結局,似乎都是一場有趣的游戲。
躲在被子里的奴翎泰還真的是有些佩服奴梁棟呢。
他總是那么會玩兒,永遠都能為枯燥的兵營區生活,找到樂子。
要不然,每個月十五天的兵營區訓練修行日常,可怎么熬呢?……
奴梁棟看到了奴十三眼神中的變化。
此刻見他沉默不語,也不動。
于是痞氣的一笑,問道,:“怎么?你不服氣是不是?覺得給老子端夜壺,很受委屈么?”
奴十三聞言暗暗地咬了咬牙,咀嚼肌微微抖了抖。
說老實話,他現在對于奴塵所言的,要委屈求全,夾著尾巴做人、不要輕易得罪四代奴兵后裔的生存方式,多少有些動搖了。
這種違背心頭原始本能和本性的做法,是一種比身體受到痛處還要難過的折磨!
究竟該怎么做才是對的呢?
從來沒人教過奴十三,該如何在奴窟之外的世界生存。
奴塵,是第一個教他在奴兵的世界,為人處世道理的人。
奴十三很是感激。
可是,究竟是哪里做錯了呢?
為何一再的忍讓,卻并沒有與梁棟等人搞好關系呢?
難道,是因為自己忍的不夠么?
大概是如此吧。
畢竟,忍字頭上一把刀嘛。
為了將來賺取更多的靈玉。
他決定再忍忍……
奴十三單膝下跪,用雙手捧起那個帶紫色花紋的夜壺,把它舉過頭頂。
梁棟望著跪地的奴十三,得意一笑。
他從床榻上下來,面對舉著夜壺跪地的奴十三站定,叉開了雙腿……
不久,一股溫熱的液柱射進夜壺。零星噴濺出來的尿液,灑在奴十三的臉上,身上。
此情此景,讓周圍逐漸響起其他人的大笑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們終于得逞了,這種將別人的尊嚴扔在地上隨便踐踏的感覺,簡直妙極了!
此刻跪地托舉著夜壺的奴十三,面無表情。但他隱藏在散亂頭發里那雙狐眸,卻深深斂藏著野獸一般的寒光。
他的心頭在默默地發誓。
“一定要變強!……一定要賺取更多的靈玉!!……一定讓今天所受的屈辱,不能白受!!”
何以笙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