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所見所聞,完全超出了奴十三的認知范圍。
他也是餓著肚子活到現在的,可奴十三從來都沒曾想過,要去吃人。
沒人告訴過奴十三做人的底線在哪兒,但他就是知道,連最兇殘的狼,都不會去吃同類。
可是今天,那位灰衣奴隸卻在狼口之中,搶食人類的肝臟。
這令奴十三大為震驚,不禁毛骨悚然。
更令奴十三驚異的,是那位灰衣奴隸超乎常人的冷靜。
從頭至尾,那個家伙都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即使是現在轉身走出天坑,他都是不疾不徐的步伐,也沒有向身后的狼群,多看一眼。
更加令奴十三費解的是,狼群也并沒有跑出來追趕,待灰衣奴隸走遠后,它們才圍攏到尸體旁邊,繼續進食。
而那位灰衣奴隸,就這么從容不迫的咀嚼著口中的肝臟,熄滅了火把,消失在夜色之中。
奴十三有些后悔前來看到這一幕,這讓他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甚至失去了繼續進食的欲望。
就這樣藏在石影里很久之后,奴十三才敢動身回奴窟。
他不想被那位灰衣奴隸察覺到。
奴十三覺得,那個家伙比狼還要危險。
不久之后,他悄悄地回到了奴窟。
必須抓緊時間入睡,明天早上還要起來做工。
就這樣,奴十三的生活,繼續重復著昨天的一切。
做工,吃飯,然后睡覺。
他依舊在半夜偷偷起床出去,在土里刨食,只是不再跑的遠了。
如此,一直持續了四天。
第五天的夜里,奴十三像往常一樣,來到后山腳下,挖掘草根填飽肚子。
此時,他蹲在草科里,將口中苦澀的草根汁液咽下去。正準備去挖另一棵野草草根的時候,突然感覺到自己背后有一股陰森森冷風吹過。
奴十三心頭一驚,連忙站起來,轉身看向后方。
然而,卻什么也沒有。
并非奴十三大驚小怪,而是因為,一連三四天夜晚出來的時候,他都隱約感覺到背后似乎有一雙眼睛在盯著自己。
可是每當回頭去看的時候,卻什么也發現不了。
這種感覺,讓奴十三很不舒服。
他打算今天早點回去休息。
將手心里剩余的半截草葉兒丟進嘴里,奴十三跳出草叢,轉身準備走。
“怎么?今天這么快就吃飽了么?”
方要移步走去的奴十三猛然聽到身后傳來這句話,頓時瞳孔一縮,身子如同一只受了驚嚇的貓一樣,向前跳脫出去!
落地之際,奴十三順手撿起一根樹枝,迅速做出防御姿勢后,睜大雙眼看向那說話的源頭。
只見月光之下的草地上,此刻站著一個瘦高的男人。
借著月芒,可以看清此人的大體樣貌。他的顴骨很高,下巴很長,身穿襤褸灰衣。
奴十三一眼就認出來,這個家伙就是五天前的午夜,在天坑內,于狼口之下搶食人肝的那個灰衣奴隸!
認出這個奴隸之后,奴十三立即警惕起來。他握著樹枝的手攥得更緊了,手心里沁出汗來。
灰衣奴隸咧開嘴巴,笑了笑,問道:“你不認識我么?”
奴十三的雙眼死死地盯住那人,良久之后,他用嘶啞的聲音開口回答道,:“不認識。”
灰衣奴隸哈哈一笑,:“不認得?五天前的那一晚,在天坑外窺視我的,不就是你嗎?”
奴十三聞言目光一凝,沉默了片刻說到:“原來,你當時察覺到了!”
灰衣奴隸微笑著點了點頭,:“不錯。自從那一日起,我每天夜晚都在暗中觀察著你。”
聽聞此言,奴十三的眼神漸漸寒冷,:“觀察我?你有何目的?”
“我見你每天晚上都會外出尋食……”
灰衣奴隸微笑著問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已經有十足的把握成為奴兵了吧?”
言罷,灰衣奴隸繼續問道,:“你已經可以舉起千斤石鎖了,對嗎?
奴十三用他那低沉至沙啞的聲音回答道,:“這關你屁事?”
奴十三原本以為,灰衣奴隸會被激怒,但那家伙此刻卻依然保持著笑容不減,:“這當然關我的事。因為我們目的一致,都是為了成為奴兵才如此勤奮鍛煉體魄,尋找食物補充生機的啊。所以……我們志同道合。”
奴十三有些不耐煩了:“志同道合,那有如何?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吧,不要再繞彎子了。”
灰衣奴隸點了點頭,開始斂去笑容,鄭重地說道:“我想跟你合作,搞一點肉食吃。”
“肉?”
這一刻,奴十三突然回想起五天前的那一晚,此人割下死人肝臟,大嚼特嚼的畫面。
不禁眉頭一皺,:“我不喜歡吃人肉的。”
灰衣奴隸哈哈一笑,:“你誤會了,我也不喜歡吃人肉的。”
灰衣奴隸似乎是嘆了口氣。
“跟野獸爭食,也是無奈之舉……我們做奴隸的,為了活著,有時候不得不使用一點非常手段。”
言罷,他抬頭看向奴十三。
“不過,這次跟你合作,倘若成功的話,我就不必再去吃那些死人了。而你,也不必再吃這些草根樹皮了。”
奴十三聽罷此言,內心一動。
他將用來防御的樹枝放低了一些兒,但依舊將之緊緊攥在手心,不曾放松。
“你打算怎么做?”
晦暗的月影里,灰衣奴隸咧開他的嘴巴,漏出一口森白的牙齒。
“我打算,獵狼!”
奴十三聞言,眉頭一皺。
獵狼是一件危險至極的事情。假如稍有不慎受傷的話,別說當奴兵了,能不能在奴窟里存活下來,都是個未知數。
然而,奴十三的確跟需要吃肉。還有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參加奴兵選拔,僅僅靠吃草根樹皮,實在是太勉強了……
奴十三目光微閃,他有點猶豫不決。
良久之后,奴十三看向灰衣奴隸,問道,:“為什么要選我一起獵狼?”
“因為在我的獵狼計劃里,需要一位身手敏捷,且擁有千鈞之力的同伴。”
奴十三繼續追問道,:“獵狼計劃?是什么樣的計劃?”
灰衣奴隸微微一笑,:“如果你想知道,就請隨我來!”
說完此話,他從草地上一跳而起,從奴十三的頭頂飛過,向著暗夜里的一個方向縱躍而去。
奴十三轉身對著那個方向看了片刻之后,幾個起躍之間,追了上去。
在月光之下,奴十三跟隨著前面的灰衣身影,一直在陡峭的山壁間奔躍了半個時辰,最終來到了一處崖谷之巔。
此時灰衣奴隸就站在崖頭,他回頭看向跟來的奴十三,招呼道,:“你來看看這座崖谷。”
奴十三聞言,慢慢走近崖邊,借著月芒探身向下觀看。
這是一座三面環崖,只有一面是狹窄通道的口袋狀崖谷。
此時奴十三所身處的崖巔,距離下方崖谷底部,大約有十幾丈的高度。
看到這樣一座崖谷,奴十三心頭立即對于那個獵狼計劃,已經猜度出十之八九了。
恰好此時,灰衣奴隸向他開口問道,:“你感覺這個地形怎么樣?”
奴十三遙望著黑暗的谷底,目內精芒微閃,他點了下頭,應道,:“這是個設伏的好地方!”
灰衣奴隸哈哈一笑,:“你果然聰明!……不錯,我的獵狼計劃正是將狼群引誘至此。當它們進入這個口袋陣之后,我們就可以用巨石堵住那唯一的通道,群狼就會被困在谷底,任人宰割!”
奴十三沉默了片刻,然后直起身子看向灰衣奴隸,用他那嘶啞而低沉的嗓音說道,:“這的確是個好計劃……只是,誰來當誘餌呢?”
灰衣奴隸淡淡一笑,:“獵狼計劃是我主動提出來的。所以,誘餌自然是由我來當了。”
奴十三目光閃動,問道:“五天前初見你之時,你在與狼爭食。如今又甘愿當誘餌,主動獵狼……難道你就不怕狼么?”
灰衣奴隸聞言呵呵一笑,:“我當然怕狼,但我更怕被餓死。”
笑罷,他斂容繼續說道,:“其實,我并非莽撞之人。在接近狼群之前,也是認真思考過的……天坑之中經常會有不幸死去的奴隸尸體,所以靠近此處生存的狼群大多都不是餓狼,只要你夠從容,不令狼群察覺到內心的恐懼,就可以輕而易舉的逼退狼群,從它們口中割取一點東西出來。但這個過程必須要快,千萬不能挑釁狼的耐心!獲得一塊肉之后,立即轉身離開,不可貪心。只要給狼群留下足夠多的食物,它們是不會追趕活人的。”
“原來如此……”
奴十三聽了灰衣奴隸的一番話語后,不由得有些佩服這個家伙。
此人,膽大心細!
灰衣奴隸抬頭望了一下天色,而后看向奴十三:“今天太晚了,明日再開始實施獵狼計劃吧。為了節約時間,我們明天不必再次聚首,可以分頭行動。你在子時的時候就來這座崖邊,準備好巨石守候。一定要仔細關注谷底動靜,我將狼群引誘進口袋陣里之后,就立即丟下巨石堵住路口,不可錯失良機。”
奴十三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下后,問道,:“如果我把路口堵死,你不也深陷其中了么?”
“我已經勘察過谷底了,里面有一道可容納一人進入、縱深約兩丈左右的縫隙。明晚,我將狼群引來后,就會立刻藏身那道縫隙之內。當你將狼群圍困住時,那些畜生就會慌不擇路,顧不上我了。到時候,你就可以崖頂用石塊圍殺狼群。”
奴十三默默地點了點頭。
良久之后,灰衣奴隸開口說道,:“那么……今天就這樣吧,你也早些回去休息。我們明晚大功告成后,分食狼肉的時候再相見。”
言罷,他轉身走進了黑暗。
奴十三望著逐漸隱沒于黑夜里的灰衣身影,略有失神,心頭百轉千回。
良久后,他嘆道,“沒想到,奴隸之中居然有如此心思縝密之人……”
灰衣奴隸的整個獵狼計劃,非常完美,幾乎是一點紕漏都沒有。
奴十三覺得,在這個計劃里,自己占的便宜真的不是一般的大。
相比較之下,灰衣奴隸所冒的風險更多。
很明顯,這對灰衣奴隸不太公平,這種不公平也讓奴十三心頭有些不安。
他總覺得必須要多做點兒什么,才能對得起這么完美的獵狼計劃。
一邊想,奴十三一邊輕移腳步,準備下山。
大約走了兩三步,突然感覺踩到了什么東西。他連忙低頭去看,而后彎腰在腳邊兒拾起一物。
直起身子,借著月光,將手中之物端詳。
原來是一蓬枯草。
看著手中枯草,奴十三的嘴角上揚,勾起一抹微笑。
良久之后,他喃喃自語道,:“真是個好計劃……”
自言罷,奴十三丟掉手中枯草,身影一閃,幾個起躍間,沒入山下的黑暗。
天亮之后,奴十三與其他奴隸一起,一如既往地經歷了一遍,在靈玉礦脈中做苦工的日常。
直到夜晚再次降臨,他又偷偷潛出奴窟,向著昨天與灰衣奴隸約定好的那座崖谷之巔縱躍而去。
一個時辰之后,奴十三在崖邊將一切都準備就緒。
他搬了十幾塊巨石放在崖巔邊際,又將一根繩索垂放下崖谷。
很快,時間已經臨近了子時。
此刻,月影寒霜之中,一道身穿襤褸衣衫的身影,蹲伏在懸崖邊上。
那蹲伏的身影,正是與灰衣奴隸約定,密切關注谷底動靜的奴十三。
他一動不動,似乎生怕一些多余的動作會耽誤了獵狼的最佳時機。
冷風吹拂而過,奴十三的身影似乎也略微騷動了一下。
突然!一道黑影從奴十三背后縱躍而起,對著他的脊背猛然踹出一腳!
這一腳勢大力沉,殺機畢露。
“砰”的一聲響,奴十三一頭栽進了崖谷之底……
而此刻的崖巔邊際上,站立著一道向下俯視的人形。借著月芒,可以看清他那浮現猙獰微笑的臉。
正是灰衣奴隸!
他獰笑著輕聲自言自語道,:“天真的蠢貨……最佳的獵狼誘餌,當然是你這具鮮血淋漓的死尸了!”
“你說的不錯。”
正得意獰笑的灰衣奴隸,神情瞬間凝固!緊接著,他就感覺自己的后心一涼,一股子劇烈的痛處貫穿心胸!
灰衣奴隸的雙眼迅速睜大,“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而后,目光下移。他看到自己胸口上穿刺出來一截,用獸骨磨制而成的長矛尖兒!
灰衣奴隸強忍劇痛,艱難的轉側臉頰,看見自己身后,正立著一個裸著上身的修長身影。
那人,雖然瘦,但身上卻布滿著盤錯縱橫的筋肉!
散亂長發遮避下的半張臉頰上,透著一股超乎其年紀的冷毅。
一雙眼眸,隱含著野狐之目似的寒芒。
此人,正是奴十三!
他手中握著一把骨制長矛,洞穿了灰衣奴隸的胸膛。
此刻的灰衣奴隸,滿臉的不甘心和難以置信的神色。他從牙縫里艱難的擠出幾個字兒:“你!……你不是被!……踢下去了么?……”
奴十三的嘴角兒勾起一抹譏諷的微笑,:“你踢入懸崖的,只是穿了我衣衫的稻草人而已。”
灰衣奴隸悔恨交加,不由得咬牙切齒,:“該死的臭小子!……你!……你好深的城府!”
奴十三一邊將手中的長矛慢慢擰轉,一邊緩緩說道,:“你錯了。我并沒有什么城府,只是從來都不曾相信過任何人而已。”
由于胸膛內的血肉,正在被矛尖攪動,灰衣奴隸痛的面色極度扭曲,慘叫不斷。
緊接著,奴十三將長矛從灰衣奴隸的胸腔里猛然抽出。
“哇!”的一聲,灰衣奴隸再次噴出一口血,其身子向前頹然傾倒,跌入了崖山谷底。
月光下,奴十三單手倚仗著長矛,立在崖巔。
他微微低頭,向下俯視。
良久之后,口中喃喃自語,:“不過……還真得謝謝你。不僅教給我一個這么好的獵狼計劃……還親自奉上了這么絕佳的……獵狼誘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