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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禮樂

第十五章  朱祁鎮沒有立即回應李賢的話。

  默默想著大明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面目。大明國家現狀,已經所謂的以禮治國到底是怎么運行的。

  要明白儒家為什么多年是主流學說,就要明白儒家統治核心的禮樂,倒是是什么東西?

  樂主同,禮別異。

  用現代的話說,樂是解決價值觀的問題,禮是解決社會關系的問題。

  古代有很多段子,似乎聽某個國家的音樂,就能斷定某一個國家的興亡。這個邏輯是怎么落實的,首先就要明白,樂到底是什么?

  儒家認為樂由心生。

  在沒有文字之前的時代之中,某一個地方的音樂是最能反應當地情況的。

  因為當時的人并不作偽,就好像是原始部落的人們,圍在篝火邊唱歌,他們所唱的歌,就是反應他們的情況與訴求,以及他們的對美好與惡毒的區分,這就是價值觀。

  而人與人相見,會做出什么樣的禮節,卻是他們之間的社會關系所系。

  比如見到父母怎么辦,見到上司怎么辦,見到君主怎么做?

  等等。

  所以,儒家治理天下最重要的手段,就是修禮樂。或者說制禮樂。

  注意一點,那就是這一套禮樂并非是儒家所創造出來的,他都是有所本的,是在原來人們所體現的禮樂之中,將一些不好的,過于低俗的東西,給去掉。就好像是孔子修詩三百一樣。

  創制出一套,體現當時價值觀與社會關系的禮樂,并將他推廣開來。

  后來,因為人們都識字了。人們更多將價值觀滲透在文字之中。樂的價值就大大降低,所以禮就成為了儒家治理天下的核心要素。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以孝治天下。

  就是由可以看見的,基于人類本身情感的孝,引申出忠。很簡單概念,即便不認識字的人也能懂。但忠孝兩個字,卻是維系一個大國的根本要素。

  為什么儒家一直興盛不竭。

  幾乎每朝每代都要用儒家,卻更是中華民族政治上的早熟,這個早熟的成果就是大一統。

  如果看看世界歷史就知道,很多國家的范圍都是限制的,中華民族是獨一無二在兩千年前就奠定了現代的版圖。

  但是如果從高層來看,似乎軍隊與政府政府與地方的制衡關系,是完美無缺的。似乎這樣一個從北方到南方需要走三個月的國家,在這種統治模式之下,是非常恰當的。

  其實不然。

  如果伏下身子從底層去看,

  就會發現這種統治的網絡太稀疏,太普通。甚至給人一種一扯就破的感覺。

  單單是軍事上的作為,是決計不足以維系這一個國家的。

  所以,中國歷代大一統王朝,都是建立在人心之上,建立在禮教之上,建立在價值觀之上的。

而今再聽聽清末理學家倭仁這一句“立國之道,尚禮儀不尚權謀,根本之圖,在人心而不在技藝  。”你會有別樣的感覺。

  當然了,這不是為這些人辯護。

  他們用兩千年前漢代儒家為大一統王朝開出的解決辦法,來解決兩千年之后的事情,已經是沒出息到了極點。

  但是不管怎么說,這一套完整的體系性的解決辦法。實在是充滿了政治遠見與智慧。

  這也是為什么黃仁宇說道古代中國是一個道德國家,甚至皇帝本身維持道德潔癖,是尤為重要的事情。

  即便而今,朱祁鎮面對這樣的根本性體系,也沒有摧毀的勇氣。

  一來,朱祁鎮本身的權力都是根植在這一套體系之上,他能完整控制住軍隊,這一套體系也是有很大作用。

  二來,朱祁鎮也沒有找到更好的代替辦法。

  但是并不是說,這一套辦法,就完美無缺了。

  用這一套辦法治國,給了地方上太大的自由裁量權。

  別的不說,有一個案子。北宋名臣張乖涯發現一個衙役偷了一文錢,就以此推斷這個衙役日日偷錢,將這個衙役斬殺了,還寫了一段很有名的話:“一日一錢,千日一千;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從后世人的眼光看,這個衙役如果日日偷錢的話,那也要講證據,否則就是濫刑殺人了。

  而這案子反而被人稱頌。

  朱祁鎮嘆息一聲,不管他理想多么豐滿,但是在后果上操作上,朱祁鎮并沒有可以實現的可能。

  即便朱祁鎮強行推行,也只能適得其反。

  朱祁鎮說道:“先生誤會,朕也是儒門弟子,豈能做這樣的事情,只是朕這十幾年來一直有一事不解。”

  “先生以為大明而今算是盛世嗎?”

  李賢說道:“天下無邊患,有災荒能及時賑災,太倉有存糧兩千萬石,各地常平倉也是積累,可以說是天下承平。”

  朱祁鎮說道:“然每年還有凍餓而死的人。一場洪水,一場大旱,百姓就會掙扎在生死線之上。朕應該怎么做才能改變這一切。”

  “朕并非想用法家?只是而今局面,朕該怎么做?還請先生教我?”

李賢聽了朱祁鎮的話,臉  色有些蒼白,后退幾步,說道:“臣有罪。”

  朱祁鎮連忙上前攙扶道:“先生何須如此?”

  李賢說道:“主憂臣辱,此臣之罪也,陛下欲興大同之世,臣卻沒有良策可現,只是天下大事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妄動。”

  “否則就是南轅北轍了。”

  李賢心中最后一點想留下的心思此刻打消了。

  無他,朱祁鎮想做的事情,在李賢看來,太過空想了。

  李賢精通經史,他很明白大明到了這一個地步,其實已經是盛極而衰的開始了。朱祁鎮在的時候,或許還能維持而今的局面,但是朱祁鎮過去之后,不過兩三個皇帝,甚至一個皇帝,大明各種問題都會慢慢的顯露出來。

  這近乎是一種必然了。

  想要讓大明更盡一步,李賢所能做到不過是修修補補而已。這種作為面對朱祁鎮而今如此宏愿,其實是起不到本質的作用。

  而且李賢也不看好,朱祁鎮所做所為能有什么好下場。

  只是朱祁鎮敞開心扉,卻讓李賢沒有什么話可說了。

  大同世界,是儒家士大夫的理想,但是更多是一種理想而已,從來沒有想過在現實之中出現過。

  但是他還是最后勸說一二。

  朱祁鎮說道:“這些朕自然是知道的。”

  此刻朱祁鎮心中隱隱約約有些觸動。卻一時間不知道這種觸動在什么方面。

  李賢欲言又止,嘆息一聲說道:“老臣無助于陛下,今日之后,就辭官回鄉,奉養老父,今聞陛下大志,有最后諫言,愿陛下聽之。”

  朱祁鎮從剛剛的觸動之中回過神來。

  此刻他也知道,彼此之間開誠布公的話,到此結束了。其實朱祁鎮還有很多話都沒有說。他想要改變的其實并不只是,李賢所說的這些,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僅僅是一句真心話,就讓李賢打了退堂鼓了。

  在朱祁鎮想來后世的世界,如果在大明人眼中,或許不是大同,但也是小康了。

  只是既然李賢已經不打算參與其中了,朱祁鎮也沒有什么話好說了。

  李賢說道:“陛下欲有大為于天下,當法古,法古之道,應該讀公羊。我儒門之中,并非沒有變革之法。”

  朱祁鎮聽了,自然知道。李賢所說的是《春秋公羊傳》,或者說是漢代的公羊學派。

  也就是李賢所言的變革之法。

  只是公羊派從東漢開始到而今,已經沒落了一千多年了。早已成為歷史的一部分了,公羊派的思想真能解決朱祁鎮的問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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