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可以這樣說,宋代對于人身依附上的處理,要比元代,明代,清代更加開放一些。
朱祁鎮而今這一番作為,更多是撥亂反正。將事情發展回到原來的歷史軌跡之中。
宋代對客戶大概有這樣幾條。
首先,客戶同樣是朝廷的編戶齊民,在法律上是完整個人,主家不能隨意處置。主客戶的糾紛,要報官處置。
其次,客戶并不是固定的,當客戶有了產業之后,就可以轉為主戶了。
其三,客戶與主戶的關系,必須定契約。
而朱祁鎮剛剛所言的禁止死契。死契活契的區別,就是活契是可以贖回的。而且活期也是有期限的。
具體來說,兩個人簽訂契約,一口氣簽了為某人服務五十年,這是可以的。
但是如果說要買一輩子,卻是不可以的。
當然了,而如今這個社會現實,定然是會有很多人鉆空子。卻也是沒有辦法的。
其四。就是主戶對客戶負有責任。
一旦出了天災人禍,主戶負有接濟客戶的責任。
其五,客戶不是農奴,一些隨田專賣的客戶,是不允許的。
如是等等。
可以說,宋代當時考慮的已經是很全面了。
王恕之前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但是被朱祁鎮一問,也只能將宋代的客戶制度,全部拿了出來應對朱祁鎮的發問。
朱祁鎮說道:“這雖然不錯,但也未必大善。畢竟本朝與前朝不同。”
朱祁鎮心中研究這個問題,已經好多年了,宋代的制度早就研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宋代的制度也有自己的局限的。
因為宋代的客戶,更多是考慮的是農業生產。而沒有考慮到工業發展。
江蘇一帶的專門做工的人數,已經有十幾萬甚至更多。畢竟朱祁鎮關心的是那些成規模的大工廠。
至于有三五個人,一個小院子這樣小規模生產,朱祁鎮根本管不到,也沒有辦法話。
畢竟即便大明推行的官吏法,行政能力大增。但是也無法與后世相比,如果這些小作坊都管理了,所需要的人力物力也就太大了。
而徐春申一死,徐家工廠發生的暴動,更是這一次江南之亂的直接原因。
這讓朱祁鎮感覺到這一件事情,已經到了不解決不行的時候了。
王恕說道:“臣愚昧,請陛下指點。”
朱祁鎮說道:“而今正各地府縣皆有工廠,少則百余人,多則數千人,這 些工人大多是失地百姓,也是客戶,但是該如何管理?”
“這是本朝要考慮的問題,但是用前朝制度,是遠遠不夠的。難不成王卿還想再見一次江南之亂?”
王恕立即說道:“臣明白。臣定然會竭盡心力,解決這個問題的。”
朱祁鎮聽王恕這樣說,也沒有多說,總要王恕的解決辦法出來之后,朱祁鎮再做評價。他隨即想到一點,說道:“這一次棉布稅有三百萬兩之多,大出朕之預料。看來今后天下財賦皆從工廠出。”
這是朱祁鎮一直所希望的事情。而今卻慢慢的變成了事實。
王恕說道:“是陛下英明。”
朱祁鎮說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的意思是,朝廷財賦皆從工廠出,這工廠人丁朝廷不能不有所控制,但也不能因噎廢食。壞了朝廷大計,其中分寸你要好好拿捏。”
王恕說道:“臣明白。”
如此一來,王恕面臨的難度大大增加。但是王恕也不得不承認,發生江南之亂這樣的事情,如果還讓這樣大量的人丁在朝廷控制之外。是一個巨大的隱患。
只是事情并不好辦。
朱祁鎮當然知道不好辦,否則他也不會在官吏法改革之后,再來處置這一件事情。因為如果大明地方根本沒有完成官吏法的改造,根本沒有辦法管。
想來就有衙役來管,也會被三瓜兩棗給打發走了。
并不是說,而今的大明底層官吏就不貪錢了。只是總要是有一點點的限制的。
朱祁鎮說道:“你這一次推行商稅有功,有些事情在奏折上,不大好說,你現在可以說說,有什么難處?”
王恕沉吟片刻說道:“陛下,江南雖然是天下財賦聚集之地,但是如果全面推行商稅之后,光棉布,絲綢等數樣大宗貨物,一年恐怕要從江南征收一千萬兩上下,臣以為江南百姓太難了一點。”
朱祁鎮聽了眉頭微微一皺。
王恕說道:“陛下,江南本來就是重賦所在,江南四府為朝廷貢獻的田稅,一府可比一省,而江南百姓之所以能支撐這樣的稅負,乃是經商之故。而今又加征商稅,臣以為當有所減免。”
朱祁鎮聽了之后,沉吟片刻。說道:“此事關系太大,看看吧。”
對于減輕江南田賦,朱祁鎮原則上是同意的,畢竟江南重賦是歷代相傳下來的糊涂賬。早已搞不清出名目了,不過是之前這樣交,而后依舊這樣交而已。
之所以歷代朝廷都認下來,包括之后的清廷,就是因為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四個府加起來向朝廷繳 納的賦稅在一千多萬石。要知道原本歷史上大明賦稅常年在二千三百萬石上下。也就是江南四府支撐天下財賦之半。
這樣的情況之下,江南重賦豈能輕易減免,朝廷還維持不維持了。
只是而今卻不一樣了。
朱祁鎮的開疆擴土,廢衛所,將很多土地納入戶部體系,以至于光田賦有近五千萬石之多,江南重賦的分量下降了許多。
在加上鹽稅,關稅,而今的大宗貨物專賣制度。所征收的賦稅,讓大明的財政收入高了好幾倍,如此一來。江南重賦已經并不是太重要的。
但是即便如此,這也是二三百萬兩銀子的大數目。
而且不是免一筆,而是今后都要免。
這樣大事,朱祁鎮不得不好好想想。
不僅僅想財政上的問題,因為只要大宗貨物專賣制度確定下來,能推行開來。以大明朝廷都財政收入,抵消到江南重賦是可以的。
也要考慮其他問題。
同樣的加恩,有些時候能讓人感恩戴德,有時候能讓人暗中罵是大傻瓜。
丘浚見朱祁鎮不想回答,又擔心王恕出言頂撞,立即笑道:“陛下,江南景色甲于天下,王公比我等先來,何不讓王公為我等講解一二?”
丘浚與王恕的關系從來不錯。出此言為王恕解圍,頓時將之前嚴肅的對奏氣氛之中解脫出來。
太子也說道:“父皇,孩兒也是來過江南的,只是不知道江南而今變化如何?孩兒請命,為父皇做先導。”
朱祁鎮看著周圍的人,他心中輕輕一嘆,他知道,其實他身邊的人,都有一點怕他。一旦他的情緒有一些不好,就讓他們緊張之極,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丘浚與太子的意思,朱祁鎮自然是知道的。也就順著他們的意思說道:“我等此來也不說看風景的。不過你等有心,太子你就說說,江南風景有什么好看的吧。”
太子說道:“兒臣江南景色,首選西湖。白堤蘇堤,都是天下一絕。父皇來江南不能不看。”
朱祁鎮笑道:“好,這一次就去杭州一趟。”他忽然有幾分傷感,好像想起來什么,道:“于先生的墓就是在西湖吧。”
太子一時間暗暗自責說錯話了。于謙在朱祁鎮心中的特殊地位,卻不是別人能代替的,不僅僅于謙的品行,也是于謙在朱祁鎮最開始的幫助,還有就是這個時代的歷史上,于謙是最光彩奪目的一個。
也是朱祁鎮對這時代最初的了解。是朱祁鎮心中這個時代的坐標。
這種感情復雜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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