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瑛從未跟趙素正經打過交道。每一年禁衛署選拔子弟進來當侍衛,都要經過嚴苛的競爭,也因為都是憑借真本事拿到這個職位的,所以他們感到驕傲自豪。
但是趙素卻因為走后門,輕易的拿到了侍衛身份,尤其她還是在余青萍騰出了一個空位的情況下進來的,這對他們這些因真功夫進來的人不是一種侮辱嗎?
于情于理他也沒有歡迎她的理由。
但此時此刻,他卻說不出來反駁的話。
一是趙素雖然不會武功,但用不學無術來形容她,顯然又不再貼切,最近她確實為朝廷做出了一些事。二來余青萍在他面前耍花槍,他已經沒有了替她打抱不平的理由。
而最重要的是,剛才親眼目睹了那一幕,使他瞬間萬念俱灰,眼下在趙素面前他就像個小丑,他自顧尚且無暇,就算對她還不能完全接受,又哪還有余力去斥責或者反駁她呢?
“說呀,你還想不想看到后續?”
趙素又在催問。
梁瑛咬緊了牙關。
他怎么會不想知道呢?他是那么真心實意地想要求娶她,而她一面敷衍自己,一面做著長伴皇帝的春秋大夢,他也想看看她到底握有什么底牌,可以扛得住名聲敗壞的風險!
他瞅了一眼趙素:“你想干什么?”
趙素道:“來都來了,要不就干脆把戲看完唄!”
說完她指了指墻頭——作為御前侍衛,對宮中地形要做到了如指掌是基本的職業素養,就在她手指的那邊墻上,裝有兩個風窗,而風窗下面則堆著兩個儲水的大銅缸,剛好可以站人。
梁瑛看了一眼,然后便一言不發朝那邊走了。
趙素趕緊跟上。
到了銅缸下,讓花想容把她弄上去踩著邊緣之后,便擺擺手示意她到外面等待。
拉上梁瑛是因為要讓他不能去舉報自己,這家伙畢竟曾經是對頭,堵住他嘴的最好方式就是把她拉下水。
紫藤樹下兩個人還是一跪一站,余青萍還時不時地顫動一下,皇帝簡直是紋絲不動,就像是成了一座雕塑。
“你這只金釵不錯。”
忽然間,皇帝把她頭上插的那只鳳釵取了下來。“只不過四百多兩銀子買下來,還是有點貴。”
余青萍聽到這里,就像是陡然間被抽去了筋骨,瞬間把頭抬起來!
而圍墻外的趙素聽到這兒,也陡然間睜大了雙眼……
她頭上的鳳釵?!
梁瑛皺眉看了一眼她:“怎么回事?”
趙素火速把他的話頭止住:“回頭再說!”
早前她對算計何婉瑜的兇手究竟是不是余青萍還存有一點疑問,所以那婦人沒交代,她也一直沒處理。皇帝這句話一出口,她立刻就篤定了!
余青萍望著一臉淡定的皇帝手上的鳳釵,已經連話都說不完整了:“皇,皇上在說什么……臣女,臣女聽不懂!”
話說出來,她渾身卻抖瑟得更厲害了,呼吸開始急促,攥著拳頭也不能使她鎮定下來!
“你覺得何小姐聽得懂嗎?”
皇帝將一聲,將那支釵又插回她頭上。
曾經得過武魁的余青萍,此刻卻連這一點力道也抵擋不住了,往后癱坐在地上。
如果說先前她是在帶著仰慕看著皇帝,那么此時此刻,她就像是看著魔鬼一樣的看著他!
劉嫂都已經被趙素抓走了,趙素至今也沒能奈她何,這件事情被她密謀的如此周到,但皇帝卻知道了,甚至他還連鳳釵的來歷都已經知道!
先前在看到皇帝聽到歌謠時那番反應,她確實以為自己已起死回生,原來那只是她的一種錯覺?!
“皇上,皇上……”
她嗓子干澀得沙啞起來,她從來不知道那般尊貴的他竟是如此可怕!這么說來當初罷她的職,他還已經手下留情了!
“現在,還想長伴朕的左右嗎?”
皇帝的語氣已經恢復了尋常,淡漠得又像是那個坐在高臺上無聊地看著下面表演的他。
“皇上饒命!……”
余青萍抽搐般地爬起來,朝地下一下接一下地磕著頭:“我不是成心要壞她名聲!我只是想給她一點教訓,并沒有讓她和伍修平成為事實!……我不敢再奢求什么,只求皇上您饒了我,求您不要去告訴何家!”
說到末尾,她的話音也因為恐懼而嘶啞起來!
落在何家手上她并不會這么害怕的,但眼下是皇帝知道,而且就在剛才,她還想拿著哨子跟皇帝談條件!
“皇上,皇上!……”
“哨子呢?”
皇帝伸手。
她頓了下,隨后手忙腳亂把玉哨拿出來。
皇帝接在手里,看了看之后道:“滾。”
余青萍屏息片刻,火速站起來,慘白著一張臉,跌跌撞撞地出了門。
梁瑛臉如寒鐵,在她踏出宮門之后,也不由分說地跟了上去!
“哎——”
沉浸在“劇情”里的趙素扭頭一看他已經沒了影,頓時著急起來:花想容已經被她打發走了,她又不能喊叫,眼下她要怎么樣才能悄無聲息地從銅缸上跳下地?!
皇帝把哨子攢在手心里,對著頭頂蒼穹默立良久,然后才緩步出宮。
到了宮門下,他忽然定住,而后瞇著鳳眼朝側墻看來。
銅缸也不是特別高,但是缸里滿滿都是水,如果直接跳下來,落地肯定會有聲音,而如果扶著邊緣慢慢蹭下,則肯定會把衣裳搞濕。今日外面那么多達官顯貴,趙素再傻也知道這種場合不能失態啊!
于是她只能選擇貓在缸沿上,等皇帝走了再說。
“你在這干什么?”
就在她抱著膝蓋老實蹲著的時候,前方傳來了聲音。
聽到這聲音,趙素差點就對著這襲繡著金光閃閃龍紋的玄色袍子一頭栽進了水缸里!
人倒霉的時候真特么喝涼水都塞牙!
她已經盡量不呼吸了,為什么皇帝還是逮住了她?
這該死的梁瑛果然是不靠譜!
她兩手扒拉著膝蓋,兩頰漲得通紅:“我,我坐太久,不舒服……”
“哪不舒服?”
皇帝目光涼涼。
“就……哪兒都不舒服。”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倒影,十指搭在膝蓋上翻來覆去地摳著。早知道就不偷看了,現在臉都丟盡了!
啊不,他會滅口嗎?
她又把頭抬起來。
皇帝靜靜地看著她,然后沉氣,伸出一只手道:“還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