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云惹了麻煩?
這事兒季櫻當真聞所未聞。
從蔡家回來不過幾日,她每天總不忘了到季老太太跟前晃上一圈,并未瞧出自家祖母有任何焦灼之情啊。
如今家中澡堂子的生意雖是分到了小輩兒們手上,可季老太太人硬朗,精神頭也挺好,但凡買賣上的事,誰敢越過她去?她雖明面上不管事,但這季家的澡堂子,一間間都在她手底下抓著呢。
如此說來,季老太太就是壓根兒不知道洗云出了事了?
“你可知是惹上了甚么麻煩?”
季櫻面色一正,肅然望向石雅竹。
這石小姐自然也知輕重,臉上笑容也收了去,眉頭攢得緊緊的,隱約還有點難以啟齒的意思:“我兄長提了那么兩句,后便被我父母打斷了,多半是忌諱我一個姑娘家在旁側。但就是只言片語,我也能聽出個大概來。”
說到這兒,像是終于下定了決心似的,一拍桌:“罷了,我也不矯情了,直說了罷——聽我兄長那意思,是有人在洗云沐浴,回去便……得了病。”
“得病?”
季櫻一時還有點沒反應過來:“什么病?”
“哎呀!”
石雅竹急得輕輕跺了兩下腳:“你這么聰明,怎么偏想不明白這個?澡堂子這樣的地方,還能有什么病?總不見得是吃錯東西拉肚子吧?”
真要是拉肚子,她還至于這樣吞吞吐吐說不出口?
季櫻倏然明白過來,結結實實吃了一驚。
“這不可能啊!”她下意識脫口而出,“洗云那樣的鋪子,在我家是獨一份,做的就不是尋常老白姓的生意。能去那兒花錢的,皆是非富即貴之輩,怎會……”
話都說到這兒了,才自覺荒唐。
怎么就不會?
那洗云在季守之的手里被經營成什么樣,她向來沒關心,但一個澡堂子,出了這樣的事,無外乎兩個原因。
要么,換水不勤,水實在太臟,害得人生了病;
要么,便是管理不嚴,將本身就得了病的人放了進去,污染了水。
做澡堂子這一行,是有不成文的規定的,身體不潔者、膚垢膩者、有傳染病者皆不可入內,棗花街的富貴池,現在還掛著副對聯,稱“身有貴恙休來洗,年老酒醉莫入池”。工不工整先不說,反正意思表達得非常清楚。
一旦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將染病了的人放進池中,可不就要出差錯?
誰保證富貴人便不會得病?誰又知道,那打外邊兒看來光鮮亮麗的大鋪子,就一定內里也干干凈凈的?
“令兄是打哪里得知的這件事?”
定了定神,季櫻才又問道。
興許是看出她有點緊張,石雅竹伸了手來握住她的手:“我家雖是士族,卻也有各種生意的。我兄長照應的是藥材買賣。那得病的人,恰好與我家生意往來密切,因有一批貨等那人交付,到了日子卻不見他人,我兄長去了他家,這才曉得……”
“那人原只覺得……身子不舒服,去瞧了郎中才知是得了、得了那病。在我兄長面前,他一口咬定,自己先前可沒這病,就是在洗云……”
石雅竹多少顧著季櫻心情,未敢說得太明確,點到便住了口。
“可這事兒怎么沒鬧出來?這不應當吧?”
季櫻仍是不解:“想來肯去洗云花錢的,也不會怕我家,難不成……”
不會吧,不會是她想得那樣吧?
“對,正是你想的那樣。”
石雅竹點點頭:“你家掌管洗云的人,拿錢堵了他的嘴,這事兒才沒散開。可你瞧,他這不到底還是漏給了我兄長?今兒他能說給我兄長聽,明兒就能說給旁人聽,時日一長,只怕包不住!”
季櫻給氣得使勁閉了閉眼,才沒直接罵出“蠢貨”兩個字來。
事情原本未有定論,使錢去堵人的嘴,豈不坐實了自家有錯?事情真要揚了出去,還能討到半分好?連個給自己說話的余地都不留!
大房人如何行事,她一點都不關心,哪怕因為經營不善,將個洗云開垮了,她都不帶皺下眉的,因為壓根兒與她無關。可這樣的事,一旦傳出去,牽連的可是全家!甚么富貴池、平安湯,誰也別想逃,有一間算一間,全得背上那“不潔”“令人得病”的罪名,這買賣還如何做得下去?
幸而流光池現下還未過了明路,世人暫且不曉得那也是姓季的,否則,日子也不會好過了。
“我父母還感嘆來著,說你家老太太,最是個要強的人,巾幗不讓須眉,費了老大力氣撐起一頭家業,也不知聽了哪個小輩兒的話,開了這洗云。”
石雅竹有些擔憂地看了季櫻一眼:“修得如同山莊一般,比那達官貴人的別院只怕也不差,內里卻……若因為這個事兒出了什么差池,當真令人唏噓。櫻兒,正是聽了這些,我才覺得,無論如何都得提醒你一句……”
“自是要謝謝你同我說這些,你待我赤誠,我也不瞞你,只怕這事,我家老太太還蒙在鼓里。”
季櫻反握住她的手:“可知這事兒已有多久了?”
石雅竹垂眼想了想:“我兄長大概四五天前聽說此事,那人得知自己生病,倒有七八天了,當天便打去了洗云。要不是前日見了你,我兄長原本還沒打算把這事兒說出來的。”
七八天?
也就是說,季守之在去蔡家接她之前,就知道此事了?
怨不得他那么個笑面虎的角色,去接她時卻隱隱顯得焦躁,連句漂亮話也說不出;
怨不得季應之被重罰去莊子上,他們大房誰也不敢盡力求情,就連大夫人,也只哭了一場便了事。
有這么大個錯處在身上背著,如何能笑得出,又如何敢再生事?
“櫻兒。”
見季櫻不說話,石雅竹便輕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你也別愁,至少現在這事情還未鬧出來,讓你們老太太盡早知道,或還有萬全之策。只是真不能再拿錢堵人的嘴了,只會更麻煩的。”
季櫻點點頭:“我懂,勞你回去跟令兄詳細打聽一下情況,若還有別的內情,一定告訴我。另外,這事兒暫且莫要讓我二姐姐知道,她心思單純,經不得嚇,免得唬著她。”
石雅竹自是百般答應,又勸慰了她兩句,眼見得馬車在酒樓前停了,二人也便暫且將此事丟開,同季蘿、陳從芳一同上了樓。
好容易挨到飯畢,季櫻便沒再多耽擱,匆匆同石雅竹二人告別,牽著季蘿回了家。
原是想直接去正房探探季老太太的口風的,沒成想進了大門,車子停穩,季櫻與季蘿兩個剛下車,就見東邊角上的小花壇里,一個老頭背對著她們撅在那兒,腦袋恨不得塞進草叢里,也不知在找什么。
身后一個小童杵在那兒,滿臉無奈地揣著手。
季櫻吁了口氣,看小童一眼,上前去拍拍老頭的肩:“祖父,您干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