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說著話,季櫻手里便忙活起來,琢磨著自個兒身上的配飾叮呤咣啷不便當,二話不說,將腰間的玉和腕上的鐲子全摘了,猶嫌不夠,索性把發間的釵環也除了兩間,一股兒腦塞進阿妙懷里。
桑玉同阿妙兩個一言難盡地瞧著她那副歡實樣兒,半晌,試探著道:“實則姑娘也不必親去,茶館中人太多,又起了爭執,不安全,您還是留在車里……”
這要真讓你跟去了,回頭你一蹦三丈高的,是管還是不管?
再者說了,您見哪個主人家打聽事兒是自個兒親自出馬的,人家不都是一動不動穩如泰山地等消息送到面前嗎?您這樣,實在是……
他二人對視一眼:太不體面了!
“那不行。”
季櫻想都沒想便搖頭,對桑玉道:“這會子人都在外頭了,總沒有在車上白呆著的道理。由你轉告,固然也靠譜,卻總歸沒那么直觀。你放心,過會子我準保就呆在樓上,一步也不多走的。”
說罷,也不理那兩個是何反應,徑自跳下了車。
桑玉與阿妙無法,只得也跟了下來。
“可惜車上沒放替換的衣裳,不然我還真想換一身,現下這套太啰嗦了,不利索。”季櫻嘀咕了一句,將他二人叫過來,低低吩咐了兩句,立時回身往茶館的方向去。
先前那小伙計果真在后院門口候著呢,見了季櫻,不由得怔了一瞬,卻也還算伶俐,并未多問什么,領著三人穿過后院進了大堂,從那一伙子群情激昂的圍觀群眾身后上了樓,尋了個視野不錯卻也足夠偏僻的貓了下來。
其實就算不刻意躲,底下的人輕易也瞧不見這二樓之上的情形——欄桿上趴的全是人,遮了個嚴絲合縫,怕是連只蒼蠅都放不過去,又有誰能瞧見走廊上的人長什么模樣?
再說人家也沒空呀!
這當口,孔方正攥著那男人的胳膊,大抵是吃醉了酒的人力氣格外大,看他那情狀,仿佛還有點拉不住似的,那人胳膊一掄,當下將他拽了個趔趄,人旁側沖出好兩步去,臉上便添了兩分慍怒之色。
受傷的說書先生蔫蔫兒地坐在椅子里,想來已是請了郎中診治,額上的傷口包扎妥當,只是人看上去可不大好,氣息微弱得很,眼睛也閉著,遠遠兒的也瞧不出是醒著,還是暈了過去。
至于他為何還不走?
廢話,賠償的事兒還沒談妥呢,豈能輕易離開?
四下里的好事者們自是個個兒起哄叫嚷,有讓那醉鬼給個說法的,有替說書先生和茶館抱不平的,激進一點的當場吵著要報官,貪心些的直呼也該給他們賠償,畢竟這男人害得他們要許久不能聽書了,一時之間,這茶館就跟開了鍋的沸水似的,嚕咕嚕咕可勁兒的翻騰,要多亂有多亂。
那茶館掌柜可不管亂不亂,鬧的人多了,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上趕著攔甚么?因此這會子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沖著眾人拱手,道一兩句“諸位稍安勿躁”,便沒了聲兒,只皺著眉站在那兒,一臉焦急無奈的模樣。
季櫻在姑娘里個頭算高的,這會子偏著腦袋從兩個女子中間望下去,恰巧能將樓下的情況看個大概齊全,一面打量,一面就轉頭對阿妙道:“怎么還不打起來?”
阿妙被前頭一群男人擋了視線,壓根兒什么也瞧不見,聽見她家姑娘又在這兒不著調了,不由得冷著臉翻了翻眼皮。
真的不是很想接話……
實則季櫻心里頭有數,孔方既然來了,那便是拼盡全力也要把事情壓下去的,根本不可能打得起來。
而且,此處的境況如此難以收場,車里的那位,想必就更不可能親自前來了。
雖然一早想到會如此,可卻難免有些失望呀……
正琢磨,底下又是一陣喧囂。
那力大無窮的醉鬼不知何故,忽地又鬧了起來,將身邊一張桌子上的茶盞、食盤一袖子掃到了地上,扯著沙啞的喉嚨高聲叫起來:“怎見得那假猴王便取不得真經?你們這些個說書的,個個兒將假猴王當個壞人看待,怎知他也是一心向佛?迂腐、無趣、無趣至極!”
說完了又吐,唬得那張桌子上的客人忙不迭跳起身就跑,圍在左近的人們也跟著躲。
“您瞧瞧,您瞧瞧!”
掌柜的滿面心疼,拉住孔方,讓他看地上的一片狼藉:“方才已打碎了不少,這又來了!叫我如何跟東家交代啊!”
他抹一把臉:“按說魯爺也是我們這兒的熟客了,哪回來我們不是殷勤伺候著?這是怎么說的,縱然心里不痛快,也不能拿我們開刀不是?我看您也是講理的,大老遠地專門跑了來,也是為了平事兒,我們是本分生意,也不想為難誰,今兒究竟該怎么著,您給個說法吧。”
圍觀者們立時也跟著嚷:“就是就是,得好好給個說法才是!你看你都來了,怎地也不摁住他點兒?”
孔方那張臉陰得好似要地下水來,強壓著脾氣,先是沖那掌柜的抱拳賠了個不是,緊跟著便捏住那男人的膀子,一把拽了過來,壓低了聲,說了句什么。
男人噱笑一聲:“來就來啊,我怕什么?既來了,怎地不敢露面?我也曉得我是見不得人的!”
孔方怒意更盛,干脆兩手都派上用場,牢牢將他箍住,在他耳邊又說了兩句。
男人的臉色這才終于變了變,就像是酒一下子醒了似的,愣了半晌,把孔方一推,人出溜到椅子里癱著,不言語了。
“這是說什么呢!”
季櫻一個字沒聽著,急得很,偏她前面那兩個女子大概也看不太清楚,腦袋一個勁兒地扭,她跟著轉了兩下,一個沒在意,動作大了些,肩膀便碰到了身畔一個人。
那人擰著眉轉過身來看了一眼,原始臉上帶著薄怒的,與季櫻一打照面,那怒色倏忽就散了,甚而還勾出個笑容來:“要不姑娘到我這里來看?”
“抱歉。”
季櫻賠了句不是,并未接他的話茬,聽到孔方對掌柜的道:“他吃醉了酒,鬧出這檔子事來,賠償是該當的,您給個數,在下必不推辭。”
又看向周遭人群,拱手作揖:“今日敗了諸位的興致,實在對不住。今日諸位一應花使,皆由我們包了,還請諸位見諒。”
可不嘛,還是拿錢砸人最實在,那些個看客立馬笑逐顏開——不花錢,白喝茶聽書,還看了場戲,這誰不樂意?
季櫻臉上的笑容收了收,對桑玉道:“你留在這里,看看是否還會有變故。”
爾后將阿妙一拉:“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