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夫妻兩個鬧上了?
鬧得好啊,再鬧得響亮些,打起來打起來!
若不是金錠在旁,季櫻直恨不得拍巴掌給屋里那兩位加油助威,內訌什么的,喜聞樂見呀!
說來也不怪季海輕易便被觸中逆鱗。他那私塾一向生意便不好,但原先好歹還能招上一二十個學生。自打弘雅書院將那位當世大儒請了來,聽說如今季家私塾的學生,單只手便能數得清。招生率暴跌至此,老婆此刻還在那兒給弘雅書院抬身價,這擱誰身上能樂意?
只訓了這么一句,算輕了!
在與大房相關的事上,季櫻從不憚于做個壞人,整日不痛快,這會子唇角倒是有點落不下去,勉力往下壓了壓,這才掀簾子進了屋。
這辰光,屋里只有季老太太與大房夫妻倆,季海本來仍在喋喋不休地牢騷,聽見腳步聲,斜眼往門口一瞟,登時住了口。
“哎呀!”
季老太太也應聲看過來,瞧見是季櫻,立時從羅漢榻上下來了,急急把鞋一踩,三兩步奔過來一把拽住了她。
不由分說,先就趕著往肩膀上使勁拍打了兩下。
“上哪兒去了,想急死我不成?還同你二姐姐扯謊說是去了流光池,我打發人去瞧了,那董家丫頭說,你壓根兒今日便沒露過面!你這孩子,你就算心里有氣,可也不能不管不顧地瞎跑哇,已然遇上個臟心爛肺的狗玩意兒了,自個兒還不知道把細些?快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嘴上說話,手也沒閑著,按住季櫻又錘了好幾下。
那動作看上去氣勢足得很,巴掌揚得高高的,帶著風往下刮,可真落到季櫻身上卻軟綿綿,半點不疼。
季櫻愕然。
她是真沒料到季老太太能急成這樣。
畢竟她在外頭跑來跑去的早已是常事,家里誰都不會多管,且她還一早便交代過是去流光池,想來,不至于引人擔憂。
也不知她那二姐姐為了護著她,把事情渲染到了甚么地步,季老太太這么個經了一輩子事兒的人,竟也給唬住了。
怨不得興師動眾地將季淵也叫了回來。
“祖母別急,我這不是好好的。”
她忙一把拉住季老太太的手,飛快將遇上梁鵬飛的事情說了一遍:“我原是想著去流光池一趟,可是……心里堵得慌,走到半截兒,實在沒那個心氣兒,索性隨便走了走。”
說著往門邊一指:“我不是獨個兒在外頭瞎逛,我帶著阿妙呢。”
“阿妙什么阿妙!”
季老太太打她一頓,猶自不解氣,抬手使勁推了她腦門一把:“你們兩個孩子,真要遇上壞人,把你們骨頭拆了都不夠人家塞牙縫!我不理,打今兒起,不許你再自作主張往外跑,要出門,須得先來告訴我,去何處,去多久,幾時回來——若晚了片刻,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肯講理的模樣,活像老小孩兒。
瞧她氣得著實不輕,季櫻這會子也不敢反駁,老老實實點頭應了聲“是”。
想了想,又道:“今兒我對那姓梁的動了手,即便到了此刻,我亦不覺得自個兒有錯。但,方才聽大伯娘的話,這姓梁的頗有背景?倘因這個帶累家里……這個錯我是認的。”
立在門邊的阿妙也不知怎么想的,遲疑著開口,語氣平平:“我也錯了。”
“哎呦,這孩子怎么……”
季老太太哪里聽得慣她這不悲不喜的動靜,腦仁都疼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扯著季櫻去羅漢榻邊坐下,一揮手:“我還是那句話,打便打了,咱家不惹事,卻也是從不怕事的!事情全是那姓梁的不好,我若因為這個怪你,豈不成了個老糊涂?只是你人沒了影兒,這叫我如何不慌?我還道你……”
還以為她受了氣,又自覺闖禍,怕家里人再像兩年前那般怪罪,便索性又回了蔡家,差點就支使人往村里去找。要不是季淵打發了唐二回來請她先別急,只怕現下,人都出城了!
“祖母不怪我動了手?”
季櫻有些意外,抿抿唇:“說來,確實該在家等著您回來,只是……”
總不能說自個兒另有要事得去處理,她便干脆住了口,垂下眼皮。
季老太太便又心疼,將她半摟住,拿眼睛瞪季海和季大夫人:“侄女兒受了委屈,沒見你倆關心一句,你們就是這樣做長輩的?哼,只怕一心擔憂姓梁的找上門吧?”
季海只來得及抬個頭,還未開口分辯,季淵同許千峰兩個打簾從外邊兒進來了。
許千峰禮數十足地與屋內人一一見過,季淵卻壓根兒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往季老太太跟前一戳:“母親也莫再動氣,此事您預備如何處置?是打算與那姓梁的說理?”
“說什么理?”
季老太太一聽這話就炸了,抬手拍桌子:“怎么著,難不成我還好聲好氣地與他打商量?‘這事兒你當真不妥’‘以后莫要如此了’?做夢去吧!要我說,合該他給櫻兒跪下賠不是!”
“若是這樣,那大哥不中用。”
季淵懶洋洋道:“這事交給我,合適。”
“別。”
季櫻忙將話頭搶了去:“不必麻煩大伯,四叔也不用忙,這事是打我這兒開始的,便還讓我自個兒拿主意吧。今天他嘴里不干不凈的,我也抽了他一鞭子,倘他老實了,不再來生事,我雖不高興,卻也能勉強把這口氣咽下去;但他若還敢再來,我絕不讓他舒服。”
季老太太一怔:“你?這怎么行,此等事,自然要長輩替你做主……”
“祖母——”
季櫻便去晃她胳膊:“您就信我一回,成不?”
又嘟嘴又擠眼,扮足了乖巧。
季老太太一心為了她抱不平,她當然懂,但這事,她實在不想假手他人。
季老太太還在遲疑,那廂里季淵倒爽快,扇子一揮:“既這樣,母親莫理了,她是有計較的人。”
一句話給這事落了定,便轉身去看季櫻:“你還杵在這兒做什么?回去歇著,晚飯我讓廚房弄兩樣你愛吃的送去,你只管踏實在屋里歇息就是了。”
“是呢!”
季大夫人半晌沒撈著說話機會,這會子忙跳了出來,款款幾步,將季櫻的手拉住,滿眼愛憐:“我們三姑娘到底年紀小,遇上這檔子事兒,怕是嚇壞了吧?快些回房歇著,定定神。”
頓了頓,又道:“你瞧,世道便是這樣,咱們以后千萬當心些,吃一塹長一智……”
“合著我櫻兒還有錯?”
季老太太又不樂意了:“你倒同我說說,她今日哪一點做得失了分寸?她便是再規矩、再守禮,那起腌臜東西照樣涎著臉來惡心人,難道讓她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在家當鵪鶉?嗬,只怕家中也未必就安全,你那二兒子,不正是個例子?”
她并非全無城府之人,今日也實是氣得兇了,才將這樣的話砸了出來。
季大夫人今日連續三次吃排頭,這會子聽季老太太言語中還捎帶上了季應之,臉色瞬時就變了。
轉臉看看季海,見他只顧垂眼看腳尖,并無半點幫她說話的意思,眼睛里就有了濕意:“母親,我也是好心……且,應之他不是已經去了莊子……”
“祖母,那我先回去了。”
不等她把話說完,季櫻便起了身,對季老太太行了個禮,扭頭看季淵一眼,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