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的走向,令群臣震驚。
不過,大部分朝臣以為李昌輔辭官,是迫于身體的緣故,不得不以退為進,與太后達成了什么交易。
比如說放棄御史臺的權利,以求給孫兒李宏承鋪路,或者提拔其他李氏族人。
幾乎沒有人相信,李昌輔是真的要讓李家退出朝堂中心。
果然,太后在許了李昌輔辭官之后,緊接著便要任命李宏承為給事中。
給事中隸屬門下省,雖然只有正五品,職權卻很重,是門下省事物實際主辦之人,更是躍上三品以上高官乃至宰相的重要跳板。李宏承年紀尚青,政績不顯,給事中一職目前對他而言是很適合的選擇。
群臣釋然,想著:果然!李昌輔這樣的人,又怎么肯吃虧呢?
不想,李宏承卻表示自己要在祖父身前侍疾,無法分心,謝絕了太后的任命,且態度十分堅決。
這下,就連向來老神在在的宋則,也回過頭,有些意外地看了李宏承一眼。
太后見李宏承堅決不受,只得收回成命。
下朝之后,宋則慢悠悠地與虞舜臣從天和殿出來,看向已經下了臺階,正被人圍住的李宏承。
李宏承一下朝就立即往外走,步子邁得極大,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要離開,可惜還是被人給攔下了。
攔住李宏承是幾位李家一系的幾位官員,領頭的便是御史中丞杜仲生。
像是怕李宏承跑了,杜仲生忍不住扯住了李宏承是袖子,正低聲焦急地與他說著什么。
李宏承暗暗往回拉扯自己的衣袖,臉上卻保持著禮貌的微笑,無論杜仲生說什么他都點頭。
宋則看了幾眼,忍不住笑了。
“李昌輔這孫子,倒是有些意思。”宋則對虞舜臣道,“自你之后,老夫已經多少年沒看到,如此令人琢磨不透的后生了。”
宋則話音剛落,李宏承就抬眼看了過來,緊接著臉上就露出了驚喜之色。
“宋大人!虞大人!”
宋則愣了愣,圍著他說話的杜仲生等人也怔住了。
李宏承趁此機會強行扯出了自己的衣袖,大步朝著宋則和虞舜臣走了過來。
“兩位大人,下官正有些事想請教二位,不如一起走吧。”
李宏承看了看有些懵的宋則,又看了一眼神色冷漠的虞舜臣,快步走到了宋則那一側,十分自來熟地緊貼著他。
“幾位大人的問候,我會帶給祖父。我還有些事要與兩位大人聊,今日就先失陪了!”李宏承笑瞇瞇地對正猶豫著要不要追過來的杜仲生幾人說。
杜仲生幾人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沒有追過來,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李宏承松了一口氣,低頭去看自己的衣袖,發現剛剛掙脫的時候,衣袖連接肩部的位置竟然被扯破了,可見杜仲生剛剛用了多大的力氣。
宋則笑瞇瞇地打趣道:“無妨!等再過些日子,換上冬季朝服,杜大人就扯不破了。”
李宏承擺了擺手,笑嘆道:“還是算了,反正下官今后也不必上朝了。”
宋則看了他一眼,用好奇中帶著幾分玩笑的語氣問:“你方才在朝上,因何拒了給事中一職啊?莫不是嫌棄正五品的官職太小了?”
李宏承笑道:“宋大人莫要打趣下官了。給事中雖說只有五品,卻是清貴要職,下官自知年紀輕,資歷淺,無法勝任。”
宋則聞言卻看了虞舜臣一眼,“我記得,你當初任中書舍人時,比他年紀還要小吧?”
中書舍人也是正五品,隸屬中書省。中書舍人無論是品階還是重要程度,都與門下省的給事中差不多,是文人士子都想要爭取的清選要職。
李宏承剛說自知年輕,無法勝任給事中,宋則就說虞舜臣任中書舍人時比李宏承年紀要小,這話不是嘲諷李宏承不如虞舜臣,就是暗諷虞舜臣不夠謙虛,當初不知道推辭。
李宏承似是有些意外傳聞中脾氣極好的宋則,會當著他和虞舜臣的面,說出如此明顯的挑撥之言。
“虞大人當初是因為政績斐然,才被先帝破格提拔,乃眾望所歸。下官這些年卻無絲毫建樹,政績平平,如何能與虞大人相提并論!”李宏承連忙道。
一直沒有開口的虞舜臣卻淡然道:“青州府下轄的齊西、望東兩縣因緊鄰洄水,地勢低洼,常年遭受水患之災。前年六月,青州接連下半月大雨,災情本該比往年更為嚴峻,齊西與望東兩縣傷亡卻很少。李大人,你過于謙虛了。”
李宏承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
他去青州之后,確實私下里向青州府尹提過一些治理水患的辦法,但是他交代過青州府尹,不必提及他的功勞。就連李家,也不知道此事,當然李家也不會在意這種小事。
李宏承沒想到,虞舜臣居然會記得兩個下縣的災情,還知道他參與過治理。
宋則也驚訝地看了李宏承一眼,隨即笑著夸贊道:“年少可畏啊!”
李宏承笑道:“都是青州府尹的功勞,也是朝廷治理有方。”
虞舜臣沒說話。
宋則卻親切地拍了拍李宏承的肩,笑瞇瞇道:“年輕后生,知道謙虛是好事,卻也不必過分謙虛。虞中令說是你的功勞,那肯定是你的功勞了。虞中令年紀雖輕,說出口的話卻從來不虛,老夫對他向來深信不疑。”
李宏承只能保持微笑,不再說什么了。
因接下來虞舜臣和宋則要去各自的衙署,李宏承道了一聲別,獨自離宮去了。
等他一走,宋則便笑了起來,對虞舜臣道:“李家這小子雖有趣,但跟你比起來,還是少了些閱歷和城府啊。”
虞舜臣卻道:“他志不在朝堂。”
“你這是……對他評價很高啊!”宋則仔細品了品虞舜臣的話,有些驚訝地看向他,然后又看著李宏承離開的方向,意味深長道,“可惜了,他姓李,不管他是否志在朝堂,都無法逃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