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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 皇儲之爭

  宮城之上鐵慈抬頭。

  頭頂上黑影罩下。

  海東青尖銳的鳴聲,刺入耳膜,隱約夾雜著幾分怨氣。

  鐵慈恍然笑道:“墨野是你啊。”

  沒想到丹野他哥竟然來了盛都,看樣子是丹野派來的,算算時間,他聽說盛都的事就把墨野打發出來了。

  海東青巨大的雙翅在她頭頂掠過,垂下的黑色腳爪上都套著環。

  鐵慈眼疾手快取下其中一只環,套在手臂上,伸手一抬。

  海東青雙翅一收,卻在兩環即將套上的時候忽然起飛,和鐵慈擦臂而過。

  鐵慈:“……”

  不是,哪來這么大的怨氣。

  不就是當初丹野不想暴露身份,逼著它躲躲藏藏么?這關她什么事兒。

  鐵慈覺得很冤枉。

  并不曉得當初墨野的蛋都曾被自己吃了。

  海東青第二次掠過來,速度更快。

  底下長槍如雨呼嘯而來。

  鐵慈縱身,腳踩槍身,手臂一抬,星火四濺,咔擦一聲,兩環相套。

  下一刻她飛了起來。

  底下侍衛們目瞪口呆地仰望。

  鐵慈伸手一抄,抄住幾柄長槍,在手中掂了掂,作勢要投。

  底下侍衛紛紛后退。

  鐵慈掄臂,長槍呼嘯出劇烈如哭的風聲,再在半空齊齊一展,在廣場上釘了齊齊整整一排,正好攔住了對方的陣型。

  被一排長槍攔住的侍衛們低頭看青石地面慢慢蔓延出蛛網般的裂痕。

  再仰頭上半空中單臂懸吊在鷹爪下的黑發飄揚的女子。

  鐵慈已經抹去了易容,是本來面目。

  雙方對峙,誰都沒說話。

  片刻后,有人想往前沖。

  最前面一位侍衛長伸開雙臂,攔住了部下。

  “我們夠不著,不必多事。”

  “可是我們領了死命令,不許任何人……”

  “老寇,我記得三年前你母親帶著妹妹上京投奔你,險些被人拐進青樓,那青樓背后勢力不小,你去要人還被打了一頓,最后是誰幫你解決的?”

  那寇姓侍衛低頭不說話了。

  “我不信你們沒看清那是誰。”侍衛長緩緩看過部下,“皇家的事我們摻和不了,我們只管做人的基本良心。”

  侍衛們沉默。

  “殿下在這種時候都沒有搶先出手殺我們。”有人道。

  他默默收起槍,往后退。

  更多的人開始往后退。

  鐵慈深深看底下一眼,手臂一振。

  海東青長唳一聲,振翅飛去。

  經過第二重宮門時,城門上的士兵指著上方驚呼跳躍。

  海東青忽然往下降。

  立即便有人射箭。

  鐵慈反手一拍海東青爪子,“別鬧!”

  氣咻咻的海東青見沒能嚇到鐵慈,只能再次起飛。

  “和你弟一樣矯情。”

  海東青只恨自己不能呸這女人一口。

  宮門在縮小,宮城落于腳下,鐵慈看見底下黑壓壓的人。

  “這里也可以嗎?”

  萬眾瞬間僵硬靜默。

  鐵凜下意識一抖。

  冰涼的刃尖抵著男子至弱的要害,他甚至能感覺到刀尖的形狀。

  巨大的恐懼不受控制排山倒海而來。

  下一瞬底下有人驚呼。

  他們眼睜睜看見鐵凜的下裳,慢慢地濕了一塊,隨即越來越大,蔓延成小地圖。

  偏巧今天鐵凜穿了一件淺色的袍子,那一片痕跡就分外明顯,站在臺階下最前面的人都看見了。

  靠的近的護衛們,還聞見了明顯的騷味。

  他尿褲子了。

  萬眾嘩然。

  鐵凜眼一閉,瞬間恨不得就此死去。

  完了。

  他要成為天下的笑柄了。

  就算證明了自己,他還能成為太子嗎?

  或者,等他成為太子,就把這些惡心的百姓都殺了吧!

  首先,他要……

  之前一直都很鎮定的昭王,怒吼聲傳遍廣場。

  “朱彝!”

  朱彝聞聲,迅速后退。就要擺出一臉我好怕怕。

  鐵凜怒火攻心,也在此刻忽然開了靈機,一把搶過朱彝手上匕首,對著自己胸口一插。

  高呼:“天命神授,身為圣子,豈容小人侮辱!”

  萬眾驚呼。

  眼睜睜看著那刀沒入鐵凜胸膛,鮮血狂涌。

  方才那一刻看見尿褲子的震驚瞬間拋至腦后。

  已經怒極坐起身子的太后,后背又松弛地靠回了椅背,眼底掠過一絲贊賞。

  還不算無可救藥。

  而原本露出點笑意的皇帝,眼看著臉垮了垮。

  昭王快步奔上,低聲道:“做得好!忍住!”

  鐵凜點頭,咬牙拔刀,鮮血噴了昭王一頭一臉。

  昭王連抹都不抹,雙手將鐵凜胸前衣裳一撕,露出胸膛上的血淋淋的傷口。

  他動作粗暴,鐵凜痛得險些昏去,不斷深呼吸,昭王命人拿來布巾,給鐵凜擦拭傷口。

  眼看著越擦血流越少,越擦光潔的皮膚越多,那可怕的傷口,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在幾個呼吸之間,肉眼可見地慢慢收攏。

  眾人驚呼聲幾乎上沖云霄。

  高祖皇帝最膾炙人口的事跡,就是他當年在戰場上,被人一矛捅了腹部,腸子都掉了下來,高祖皇帝把腸子往肚子里一塞,繼續沖鋒,和他對戰的將領眼睜睜看著那腸子自己收回,傷口平復,嚇得掉下馬,被高祖皇帝一槍刺死。

  從而成就了一場至關重要的戰役,成為高祖皇帝萬世之基奠定的轉折點。

  傳說畢竟是傳說,時日久了,記憶蒙塵,人們聽著,仿佛那也僅僅就是傳說,真實性未必值得商榷。可今日,卻在承乾殿前廣場上親眼見著了。

  鐵凜高舉匕首,匕首猶在滴血,而他胸膛上已經光潔如初。

  當下就有事先安排好的托兒,跪下高呼:“天命神授,高祖轉世!”

  人們腦子懵懵的,下意識也跟著跪下高呼,“高祖轉世,天命神授!”

  聲波如浪,一浪浪卷向高殿,沐浴在敬慕眼神中的鐵凜滿臉放光,恍惚里自己已經綬章加身,領太子之寶。

  昭王在他身邊滿意地嘆息,側方太后和蕭首輔都露出滿意的笑容。

  鐵凜這一手可謂力挽狂瀾,有了今日廣場上士大夫階層的膜拜臣服,馬上提立太子之事也順理成章。

  立即有幾個蕭氏派系的大臣出來高呼:“天命不可違,違者不祥,請改立昭王世子為皇儲!”

  一聲出而眾人應,連底下的士紳百姓也覺得,擁有如此神跡的高祖轉世,不當太子誰當?

  眾人呼應之聲響亮,賀梓等人上前要說什么,都被蕭系的官員擋在身后,聲音也被廣場上的人聲淹沒。

  鐵凜笑得更得意了。

  他目光報復性地對朱彝投過去,卻見他皺眉看著廣場,順著那個方向,鐵凜看見有個童子也跪在人群之中,正仰頭好奇地對殿上打量。

  那孩子眉目和朱彝非常相像,顯然是他的子侄輩。

  鐵凜隱約想起聽說過這位躍鯉書院的山長原本夫妻恩愛,后來不知為何忽然和離,兩人有一獨子,是朱彝三十余歲才得,十分寶愛,朱彝跟隨老師上京時,便將兒子也接來了。大概就是這個小童。

  他低頭,看見自己褲襠上還沒干的濕跡,冷笑一聲,忽然道:“先前朱少卿說本世子馭拂塵不妥,確實,馭那物也展示不了本世子得高祖神授的天賦之能,不如馭別般好物,也叫朱少卿心服口服。”

  昭王眉頭一皺,正想道莫橫生枝節,鐵凜已經迫不及待地伸手對著前方遙遙一揮。

  人群中一聲尖叫,一個孩童猛然被拽起,轉眼升高至離地數丈,鐵凜大笑道:“瞧著這位小兄弟對寶殿頗為好奇,本世子成全你,讓你瞧個清楚!”

  那五六歲的孩子乍然離地身處高空,嚇得驚聲尖叫,手舞足蹈。朱彝抬頭,勃然變色,“安兒!”

  他急忙奔下殿去接,險些絆了一跤。

  鐵凜眼看朱彝快要奔到,手一揮,把那孩子又往旁邊拽開,孩子又發出一聲尖叫。

  鐵凜笑意更深,眼看朱彝仰頭張著手臂追來追去,只覺快意。

  驚叫吧,哭吧,嚇得尿褲子就更好了。

  這是你父親給你帶來的報應。

  廣場上的官員士紳百姓們紛紛抬頭,一邊驚訝鐵凜竟然能馭使這么大的孩子,一邊又覺得這飛的也太高了。

  托兒們當即大拍馬屁,“世子殿下天賦之能,當世真真無人能及。”

  “是極是極。鐵氏皇位,向來只傳天賦之能者。現任皇儲至今沒有開啟天賦之能,如何堪當大位?之前因為皇族這一代無人繼承天賦之能,也就罷了,如今世子殿下既然為高祖皇帝轉世,自然是天意欽定之選,眾望所歸啊!”

  這話一出,眾多官員都點頭。

  賀梓道:“誰說皇太女沒有天賦之能?”

  “怎么,太傅是要拿那幾本胡編亂造的話本,來佐證太女也有天賦之能嗎?”有人大聲譏笑,“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太傅若不服,便讓太女趕來展示一番啊!”

  “是啊是啊,之前十六年,無論怎樣被質疑,咱們太女都始終不曾展示天賦之能。如今出門歷練一年,忽然便有了天賦之能,堪稱奇跡,奇跡啊!”

  鐵凜一直注意著這邊,聽見這句便插嘴道:“那六部曲阿諛吹捧,用筆夸張,多半是一群卑鄙文人,收受好處,為某些人搖旗吶喊,嘴臉丑陋而用心險惡。其間記載多有夸大不實之處,細節卻又極其細膩,顯然一定是朝中某些人……”

  他心思都放在要攻擊主持攥寫話本的朱彝身上,忘記了自己手上還控制著一個人,隨即便聽見廣場上有人驚叫。

  又見正附和他說話的,和賀梓等人爭吵的,以及看著廣場上的各色官員,忽然都扭頭目注前方,有人驚道:“上面!”

  上面?上面什么?

  上面不是我弄上去的朱家小子么?

  鐵凜這才想起自己還馭著人,急忙轉頭,正看見那孩子猛然掉落,而廣場上驚呼如潮。

  有人向孩子沖去,有人指著前方。鐵凜急忙伸手試圖再隔空拽住那孩子,目光一抬,正看見前方一道黑影沖來。

  似乎是一只鳥……

  鳥下面還有一個人。

  那黑影轉眼沖近,是一只巨鷹,雙翅如鐵,雙目渾金。

  它同樣如混鐵的利爪下,掛著一個人,逆光之下只見那人身形纖細,腿長腰細,臨風而來衣袂獵獵,每一道皺褶都飄灑出颯然的風度。

  她凌風而來,自云端降落——

  鐵凜心中怦然一跳,手一松,頓時便忘記了搶救那個孩子。

  那孩子如斷線風箏落下。

  賀梓狂奔,朱彝大叫,無數人往那方向沖去,奈何那孩子被吊得太高,還拽到了廣場中央,人群擠擠挨挨,還有負責紀律的太監在抽鞭子不允許人們混亂隊形,朱彝等人接連被人群絆著,根本來不及去接孩子。

  朱彝猛然跪倒。

  賀梓卻站定向天,大叫:“殿下!”

  高空之上,那掛在鷹爪之上的人忽然一按手臂,咔噠一聲解了套環,隨即跌下。

  眾人驚呼。

  然后眼前一花,仿佛看見一道長長的黑線剎那曳過,或者那只是留在瞳孔上的殘影,因過快的速度無法被捕捉。下一瞬孩子的尖叫聲戛然而止。

  再下一瞬,殿上一直神情怏怏的皇帝陛下猛然站起,“慈兒!”

  眾人哄然一聲。

  皇太女來了!

  她竟然真的趕來了!

  無數人睜大眼睛,就看見殿上高臺,已經站下了高挑的少女。

  她背對著眾人,懷中抱著孩子,束成高馬尾的長發迎風絲絲縷縷蕩開。

  巨鷹斂了雙翅,降落在她身邊,但并不敢并列,下意識地讓開一步,微微勾起脖子。

  皇太女隨手摸摸巨鷹的腦袋,眾人眼睜睜看著那巨鷹一臉“別摸老子”。卻根本不敢走開。

  皇太女對著皇帝欠欠身,還不失禮節地對太后也欠欠身,并沒有說話,干脆利落一個轉身。

  大乾很多臣民,還是第一次親眼看見這位曾經平庸,卻在一年內成為傳奇的皇太女。

  看見她的那一刻,像見日光出云霓,海上生明月,明珠自潔白蚌殼中生,珊瑚于碧海之中姿態萬千。

  如果之前的人生里對于美和高貴存在諸多定義和爭議,此刻便都形成共識。

  就在此刻,就在眼前人明亮流眄的眼波中,在她微微含笑的唇角里,在她暢朗開闊的眉宇間。

  鐵慈沒看底下,她將孩子遞給沖上來的朱彝,順手把他往后一推,道:“你們站遠點,免得雷打下來殃及你們。”

  然后她轉向鐵凜。

  鐵凜剛回過神,觸及她目光,下意識往后一退。

  背后卻被人抵住,他回頭,就看見自己父王鐵青的臉色。

  更遠一點,還有臉色同樣難看的太后和蕭次輔等人。

  就連一直打瞌睡的容首輔也終于睜開了眼睛,上下打量著他,眼神里有審視,有思索。

  這樣的眼神讓他打個寒顫,心生不安。

  “不要怵她!馭物對付她,打滅她的氣焰!先下手為強!”昭王在他背后道,“所有人都在看著!”

  鐵凜猛然一醒,伸手。

  鐵慈忽然道:“草菅人命,不恤子民,睚眥必報,輕浮怯弱,你這樣的人如果當了皇儲——”

  她忽然伸手,往天上一摘。

  此刻層云低垂,烏紫鑲邊,似雨未雨。

  眾人目光下意識隨著那纖細手指流動。

  就見一線金光,似是被那手指從云層從拉扯出來一邊,順云層邊緣流下,流入她的指尖,她伸手,隨隨便便對鐵凜一指。

  “噼啪”一聲炸響,金光一閃。

  緊貼兒子背后給他打氣的昭王下意識捂住眼睛,向后猛退,大叫:“皇太女你在做什么!”

  鐵慈不理,不急不忙地道,“大概雷會這樣劈你吧?”

  眾人驚叫,有人睜大眼睛,有人不敢睜眼,太后尖叫:“鐵慈你敢對鐵凜下手——”

  有人撲近,鐵慈看也不看,一腳將人踢飛,砰砰栽落高臺。

  一片混亂之中,唯獨鐵凜沒有發出聲音,高臺上彌漫開淡淡焦糊味道,眾人心下震驚,都想:“完了,這是劈死了!”

  有人恐懼,有人絕望,有人則在想如何以此入鐵慈大罪,有人——

  有人終于看清了鐵凜的模樣。

  煙氣只是淡淡一縷,轉眼散去,鐵凜站在臺上,頭發散開斷落成了短發,根根豎起,冒著焦煙,而臉上神情麻木,眼瞳發直,嘴角更是不受控制地流下一線涎水。

  他顯然被這不算厲害的天雷給打懵了。

  畢竟肉體沖擊還在其次,突如其來的天雷更多的是精神打擊和震懾,畢竟無論在怎樣的風俗人情文化里,“天打雷劈”都不是什么好寓意。

  以至于慘叫都沒發出來。

  鐵慈淡淡看他一眼,又是伸手自云端一引,“或者這樣?”

  噼啪又是電光一閃,昭王頭發也豎了起來,尖叫,“鐵慈你要趕盡殺絕——”

  這回鐵凜有反應了,他慘叫,噗通一聲跪了下來,衣袍隨著跪下來的動作齊齊整整分裂成兩半,露出里頭的褻衣,和濕潤又在不斷擴大的褲子。

  他顯然又嚇尿了。

  底下臣屬士紳百姓看不見他的褲子,卻能看見他跪下的動作,一時激動,下意識往前擠,響鞭的太監把鞭子抽成鞭炮都沒人理。

  鐵慈看一眼跪在她面前的鐵凜,伸手又是一引,“或者這樣……”

  “別劈了!”鐵凜大叫,“別劈了!我不和你爭了!我不和你爭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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