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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拜堂

  外頭黑壓壓的人群一抬頭,就看見鳳冠霞帔的游衛瑄站在門前。

  她身后坐著鐵慈,地上,躺著游筠和游衛南。

  孰勝孰負,一目了然。

  花廳里,簫聲戛然而止,琴弦斷裂,今日新作磬上舞旳柳嬋兒,從磬上跌落,只留清音余鳴不絕。

  有人吸氣退后,有人沖上前,喜堂之前偌大的場地上,頓時亂成一團。

  直到游衛瑄一聲清喝:“站住。”

  她手一揚,一道金色的煙花直躥上天,有人驚呼:“金煙令!”

  金煙令是獨屬于燕南王的傳訊方式,只有燕南王及其繼承人才能使用,代表著燕南的最高意旨,金煙令發出的召喚信號,等同于王駕親臨,違者視同叛逆。

  眾人驚異,心想女世子被羈縻這許久,竟然還能在游筠眼皮子底下藏住了這最要緊的令箭,真不知道她怎么藏的。

  金煙令在晴空之上炸成一片金色茶花形狀,這是燕南最富盛名的花朵。

  “金煙令下,昆州大營、昆州巡檢、昆州五城兵馬司和燕南王府的所有屬軍,都必須聽令勤王。”游衛瑄往昔甜美的聲音此刻清冷如石,“不想死于亂軍之中者,即刻助我將常氏家族和游氏余孽拿下。除常家直系親眷子弟和游氏父子嫡系之外,其余附逆者此刻棄械,可允免罪。”

  人群靜默了一會,看著游氏父子的尸首。

  大勢已去。

  有官員開始呼喝自己的護衛幫忙,有人棄械,有人逃跑,也有人負隅頑抗,一時間場內亂成一鍋粥。

  倒是鐵慈的護衛一直沒動,只遵循鐵慈的命令,游衛瑄也不需要使喚他們,外頭大軍正在趕來,里頭常家和游氏的人分崩離柝,游氏父子一死,群龍無首,燕南遲早是她的。

  她伸手向最靠近自己的一個護衛伸手,道:“麻煩借把刀。”

  站得離門最近的正是萬紀,看在她是殿下好友的份上,拔出了自己的刀,掉轉刀柄遞過去,看她甜美眉目間微微戾氣,還好心勸說道:“女世子,大仇已報,不放寬量些,不然傳出去,怕不好看。”

  他是怕游衛瑄還要屠戮尸首。

  他遞過去的是一把短刀,游衛瑄接過,隨手插在腰間,對他一笑,道:“多謝多謝。”

  她生得嬌小甜美,笑起來雙眸彎彎,萬紀沒來由紅了臉,急忙退后一步躬身。

  喜堂的門就在他面前又關上了。

  萬紀等人都一怔,聽鐵慈沒有吩咐,又想這位女世子要泄憤,怕是有些場景不方便人看見,便也沒闖門,如前守在門邊。

  聽得里頭游衛瑄高聲道:“游筠為我設了這喜堂,今日確實有大喜事。少不得要慶賀一番。”

  喜堂內,紅燭高燒,她鳳冠霞帔錦繡輝煌地立在堂前,對鐵慈伸手道:“殿下請上座,且受我一拜。”

  鐵慈懶懶靠在太師椅上,托腮看她,聞言笑道:“這算什么?一拜高堂?”

  游衛瑄也笑了起來,俏皮地道:“未為不可。殿下待我恩重,便如再生父母,便受我一拜又如何?”

  不等鐵慈笑著搖頭,她又唏噓一聲,道:“殿下,說真心話,我是真想在你面前,和我在意的人,拜了天地。”

  鐵慈疑問地嗯了一聲,游衛瑄輕聲道:“我回燕南后,遇見一個士子,情投意合,兩心相許,我便和叔……游筠說了,想要他為我們主婚,誰知道從此以后那士子便失蹤了,現在想來,應該是被游筠殺了。”

  她拿起被放在案上的常遠的靈牌,拔出短刀,將常遠的名字幾刀劃掉,刷刷刷寫上一個名字。

  她盯著那名字看了半晌,神情漸漸轉為癡然又凄涼。

  那般神情出現在她天生明媚的容顏上,像晴空萬里忽然隨風卷來滾滾彤云,彤云之下,繁花半謝,月色不明。

  像浪潮撲上礁石,戀戀不舍,再被海喚退。

  像那些深藏的,隱昧的,難言的心思和情緒,終于在此刻喚醒,可也只許醒這一刻,放縱這一霎,一霎之后,月隱層云,風起長天,又是一場人世間七味雜糅的循環。

  她將靈位緊緊抱在懷中,凄然道:“殿下,我這輩子不會再嫁別人了,趁著此刻,您就成全了我吧。”

  鐵慈指指地下尸首,“不嫌不吉利?”

  游衛瑄冷笑一聲,“讓仇人眼看我心愿得償,再也無力干涉,這明明是喜上加喜。”

  她面對鐵慈,抱著靈位,鐵慈看不見靈位上的名字。聞言一笑,當真起身坐了上位,卻沒坐在父母位上,只是在旁側首位上坐了,算作觀禮的貴客。

  “一拜天地。”

  游衛瑄輕聲道,抱著靈位對著供桌參拜。

  “二拜高堂。”

  又是一拜。

  “夫妻對拜。”

  游衛瑄將牌位放在西邊地上,自己站在對面,牌位放得有點斜,從鐵慈的角度,能隱約看見幾個字,卻又有些反光。

  “等會。”

  鐵慈出聲,下位走了幾步,眼睛盯著那牌位,想要看清楚一些。

  此時。

  牌位斜斜向著鐵慈。

  鐵慈走到游衛瑄身邊。

  屋外忽然起大風。

  風卷了沒關好的喜房門,砰一聲撞在墻上,引得喜堂外的人們都看過來。

  然后就看見鐵慈和游衛瑄錯身而過那一刻。

  游衛瑄手中寒光一閃,一柄短刀,扎入了鐵慈的小腹。

  一霎死寂。

  站在靠門邊最近的萬紀宛如當頭被雷劈下。

  女世子用來刺殺殿下的那把刀,是他借出去的刀!

  萬紀一瞬間險些吐血,急怒攻心。

  門外人群里,還有一個人,猛然抬頭,正要大喊,卻被人捂住了嘴。

  喜堂內,死一般靜默里,鐵慈捂著小腹,緩緩抬頭,五指間鮮紅潺潺。

  她盯著游衛瑄,嘴唇動了動,卻沒說話。

  游衛瑄格格一笑,看也沒看外頭目瞪口呆的人群,只是撿起地上的靈牌,湊近鐵慈:“殿下,現在看清上面的名字了嗎?”

  烏木的靈牌上刻著的名字露著木底的白茬,再被鐵慈不斷滴落的鮮血染紅。

  慕容翊。

  鐵慈盯了那名字一會兒,緩緩抬頭看向游衛瑄,聲音又輕又飄:“……為什么?”

  游衛瑄也輕聲道:“我覺得你該懂我為什么的。”

  王族,皇家,本就是世上最臟最黑暗最難以生存的地方。

  王族皇家作為繼承人的女子,更是難上加難。

  你在那樣的地方長大,你該知道我們這樣的人,活下來,走出去,還要坐上去,該有多難,多難。

  為了這些對男子來說不算很難的目標,我們可能要付出更多更慘重的代價。

  我們也會受到更多的質疑和磨難,在這到處充斥著強權男子的聲音的世道。

  我們做出的一切,哪怕是微小的進步和成就,都會被抹殺、覆蓋,甚至被取代。

  在這黑暗的錦繡團里,想要保持心性不變,想要一直做個純凈的人,你,做到了嗎?

  我做不到。

  書院求學的衛瑄,溫柔,明媚,活潑,敢愛敢恨,會追求喜歡的人,也會為了保護同學跟在皇太女身后拔刀向敵。

  離開書院的衛瑄,回到燕南,面對的不再是年輕單純明朗悲喜的同學,而是居心叵測的叔叔,無形欺壓的族老,爬高踩低的官員,貪壑難填的各色人等。

  所有人都想在燕南王府的繼承過程中分一杯羹。

  他們聯合起來,用各種手段來拉下莪,制約我,撇開我。

  從軍權到名分,最后到我這個人。

  正如一位族老所說,對付女子很簡單,把她隨便嫁掉就行了。

  我可以解決掉一個人,兩個人,解決不掉這滿燕南的蠹蟲。

  游氏宗老在你面前連影子都不敢露,卻可以時時刻刻拿宗族規矩來壓制我。

  有時候夜半難眠,輾轉反側,想尋找這世上可以慰藉我支持我的東西。

  就好比我當初看見你,我以為我找到了同類,在你身上我亦曾找到勇氣,然后最后我才明白,你和我,還是不同的。

  你有深愛你永遠支持你的父母。

  你有為你搖旗吶喊的臣子。

  你甚至還有愿意拋下王者之位,只想為你沖鋒陷陣的愛人。

  那個我也喜歡的人,我曾努力追逐,然而一轉頭,他就投入了你的懷抱。

  那天高樓之上,見你和他打秋千,你們在高空歡笑,每一次笑聲都是刺透我心的利箭。

  你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沒有。

  身份仿佛的兩個人,命運卻如此不同。

  何其不公。

  這樣的不公如同毒液,日日夜夜流過心田,到最后千瘡百孔,穿透午夜涼風和月下星光,冷漠而冰涼。

  既然你如此完滿,那么可以分一點給我吧。

  既然你天下稱頌,那么你該愿意幫我吧。

  既然你想要燕南,那你就來吧。

  你來,用盡你傳說中的手段,拿下游筠父子,說服燕南軍隊,整頓燕南官場,嚇退那些倚老賣老的老家伙。

  然后,燕南就是我的了。

  一切都,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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